“不是我,不怪我, 怨他, 都怨他, 啊——”
深夜, 玉漱院内忽然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这玉漱院正是谢氏的院落。
“夫人,您这是被噩梦惊着了, 要不要给您请个大夫?”
守夜的大丫鬟忙打起精神, 捧着一盏烛灯快步走进谢氏的房间内。
只见谢氏的脸上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浑身汗淋淋的, 好像刚从水里被打捞起来一样。
“这是怎么了, 夫人已经不是第一次被魇着了, 真的不请大夫过来吗?”
翡翠也是伺候谢氏多年的大丫鬟了, 说话相较一般丫鬟大胆了许多,她是真心担心谢氏这个主子,明明以前主子从来没有梦魇的毛病,可自从那次观看状元游街回来后,每个晚上夫人都会被噩梦惊醒,扰得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丫鬟也心有惴惴, 守夜的时候,再也不敢偷寐了。
“翡翠,给我倒杯茶过来。”
谢氏的声音沙哑低沉,深夜时听来,让人后背发凉, 尤其此刻谢氏的眼神还格外可怖,在幽暗的烛光下,隐隐烁烁,翡翠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低下头,不敢观察谢氏此刻的神色。
“行了,你下去吧。”
谢氏用行动否认了翡翠请大夫的提议,因为她知道,自己这是心病。
在喝了一口热茶后,谢氏的情绪缓和了许多,她将茶盏递给翡翠,然后将人赶了出去,翡翠不敢驳了主子的吩咐,只能压下满心的担心,再一次离开谢氏的卧室,在外间的小床上随时待命。
“不怪我。”
寂静的房间内,谢氏双手攥紧锦被,低语呢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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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您让人查的消息有结果了。”
第二天一早,谢氏正在吃早膳,她身旁伺候的嬷嬷形色匆匆地从外头进来,挥退一旁伺候的丫鬟婆子,在谢氏耳边小声说道。
“蠡南离咱们这里远,很多消息一时半会儿打听不到,不过好在这一次还有不少从蠡南过来的考生,这会儿会试殿试刚结束,那些考生还没返乡,倒是让老奴从那些人的嘴里打听到了一些消息。”
刘嬷嬷在知道曾经的世子爷考中了状元的时候也是满心的不敢置信,不过她知道夫人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因此费了不少心思调查简西这几年的生活。
可惜蠡南和燕都离得远,调查消息的人一来一回起码得花一个月的时间,夫人追问的急,她只能灵机一动,找简西的同乡们打听。
她的运气不错,其中一个蠡南的考生恰好和简西是同乡,简西在青州府的名声那么大,很多有关于简西的消息,他全都知晓。
刘嬷嬷不知道谢氏的心事,一心替谢氏欢喜。
要知道,前世子爷是夫人一手带大的,当初他在国公府的那十四年,夫人对他百般纵容,万分溺爱,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夫人这样疼爱孩子的母亲了,在刘嬷嬷看来,简西那对乡下父母肯定给不了他优渥的生活,三年时间过去了,简西应该更加惦念夫人的好。
现在他可是状元了,但凡他还记得夫人曾经对他的恩情,就该好好报答夫人,现在府上正为册立哪位少爷做世子这件事僵持着,如果简西能够助夫人一把,让夫人所出的三少爷坐上世子的位置,岂不成全了那十四年的母子情分?
“我让你打听的消息你可打听到了?”
谢氏的心情远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打听到了,简少爷的同乡说了,少爷已经娶妻,妻子是借住在简家三年的表小姐,据说是少爷祖母的远方侄孙女,家里早就没了亲人,这门婚事,应该是那位祖母做的主。”
刘嬷嬷的脸上难掩鄙夷,真是一群愚笨无知的乡下人,那个时候少爷都已经是举人老爷了,居然还将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许配给少爷,白白浪费了这样一个通过联姻拉拢一方势力的机会。
恐怕那群乡下人根本想不到这样深远的问题,光想着亲上加亲,抑或是找一个好拿捏的媳妇,完全忽略了背后的利益纠葛。
刘嬷嬷作为谢氏的心腹,当然知道谢氏在发现简西身份之前的那点想法。
“照我说,那门亲事不认也罢,少爷已经是状元了,哪是那样一个村妇般配的起的,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夫人好歹养了少爷十四年,娶亲这样的大事,难道不该事先知会夫人一声?”
刘嬷嬷完全忽略了这三年里谢氏对简西的不闻不问,以及当初简西离开时齐国公府内的欢呼雀跃。
“虽说已经成了亲,可那姜氏有点自知之明也该自请下堂了。”
正说着,刘嬷嬷忽然凑到了谢氏的耳边,小声嘀咕道:“夫人可还记得之前的想法,老奴倒觉得,现在这个时机更好了。”
谢氏眉头微动,正襟危坐听刘嬷嬷继续说。
“您想啊,咱们明珠小姐因为少爷的缘故吃了十四年的苦,也因为这十四年的经历被外人说嘴,以至于拖到了现在还没找到合心意的人家,反观少爷,占着咱们小姐的位置享了十四年的福,他那对乡下爹娘能给他什么样的条件识文断字,少爷现在能考上状元,靠的还不是前十四年在国公府的所见所学,从抱错的那一刻起,简少爷就欠咱们小姐了。”
谢氏听到抱错一词,手指微颤,不过刘嬷嬷并没有发现这个细节,而是继续兴奋地往下说。
“既然少爷的妻子配不上他,小姐也一直没能觅得良婿,何不促成这一场姻缘?夫人和老爷疼了简少爷十四年,现在儿子变女婿,曾经付出的一切也不算便宜外人,而小姐未来的公婆又是她以前的养父养母,也不用担心遇到一个刁钻的婆子仗着婆母的身份欺辱小姐,这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啊!”
刘嬷嬷还记得当初简西的身世刚曝出来的时候,他是怎样不敢置信,然后歇斯底里的在夫人院子里大哭大闹,如果现在国公府给他一个重新回来的机会,他必然感恩戴德,不敢辜负明珠小姐,这门婚事,再好不过了。
谢氏的眼神有些挣扎,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再见到那人。
一直以来,她都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喜欢简西这个儿子,可偏偏她伪装的太好,连身边最亲近的嬷嬷也骗过去了。
谢氏越疼爱他一分,就越厌恶自己一分,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一个真相,从来都不是意外抱错,两个孩子,是她主动交换的,只因为她需要一个儿子。
对于齐桓西,谢氏只有发自内心的厌恶,他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她她有多么卑劣,提醒她她还有一个亲生女儿,生死不知,同时简西还是一把铡刀,时时刻刻悬在她的头顶,一旦真相大白,这把铡刀就会落到她的身上。
养他的十四年,也是谢氏痛不欲生,提心吊胆的十四年,直到后来生下了真正的嫡子,她才稍稍放松了一些,也是那个时候,她开始慢慢布局,准备拨乱反正,让两人交换的人生回到彼此正确的轨迹上。
谢氏知道,这一定会引来国公爷的怀疑,可她有儿有女,国公爷即便怀疑了,在没有证据之前,国公爷反而会在心里替她辩解。
这三年来,国公爷迟迟不肯立她的昌儿为世子,就说明国公爷心里的怀疑还没有打消,不过谢氏依旧不后悔当初的决定,只有在女儿回到她身边的这一刻,她的心才是安定的。
可惜这三年里这个宝贝女儿让她操心太多,她自私又凉薄,小气又贪婪,身上不具备任何美好的品质,就连谢氏也没办法违心地夸赞这个女儿。
这一切是谁的过错?她养了简西十四年,给了他最好的生活,可她的女儿在简家人手里,却过了十四年当牛做马的日子,以至于一朝得知自己的身世,兴奋到有些忘我,再也收敛不了了。
“请国公爷过来,就说我有重要的事情与他商谈。”
谢氏幽幽地说道,在一遍遍的洗脑之下,她也觉得简西亏欠了她的女儿。
当年的事情已经是个秘密,被她收买,交换了孩子的婆子也已经死了,再也没有第三个人能够说出真相。
就让简西也以为自己亏欠了明珠吧!
谢氏长长吐了一口气,连日来的郁气,仿佛也随着这一口气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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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简西就是桓西?”
齐闵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同样不敢置信。
“是啊,这三年来,我始终放不下这个孩子,他的模样,我怎么会记错呢。”
谢氏表情悲恸,就像是一个终于等到游子归来的母亲。
“你想把明珠许给他?”
在最初的震惊过后,齐闵又开始思考这个提议的可行性。
不止谢氏为这个女儿的婚事犯愁,齐闵同样关心齐明珠这个女儿,不过让两个曾经被抱错了十四年的孩子成亲,真的可行吗?
再说了,当年的齐桓西并不是什么品行良好的孩子,他能考中状元确实让人大吃一惊,可他在念书上有天分,不代表他的品行也会因为学识的增加而改善。
“所以我想先见见西哥儿,当年,他走的那样干脆,我怕这个孩子还对我有怨。”
谢氏的眼泪簌簌往下流,看着这样情绪外露的妻子,齐闵忍不住有些心疼。
“那就让他过来吧,但凡他有点良心,也不该怨你。”
齐家给了他那么好的生活,他有什么资格埋怨呢,想到这儿,齐闵也觉得这或许是一门好婚事,简西亏欠了明珠良多,他要是敢辜负明珠,外界的舆论也不会让他好受。
当官最要紧的就是名声,有了这一份辖制,明珠婚后生活必然顺遂。
看着齐闵松动的表情,谢氏就知道这个计划成了。
至于简西会不会拒绝,这根本不在谢氏的考虑范围内,在她的心中,简西还是当年那个渴求母爱,在她院子里歇斯底里闹腾的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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