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本该早已打烊的时之歌书屋内却还亮着明黄的灯。
几位少年男女围着吧台,台上乱堆了一层层的碗盘,热气腾腾,香味飘逸,叮当响动混着笑声,看起来极像是一群好友同来聚会――当然,事实绝非如此。
两双竹筷如燕雀翻飞,绕着那只手臂来长的油h龙虾,你追我赶,敲出一阵急点,终将大虾一分为二,各取了头尾。
尽远夹着掰断的虾尾放到弥幽碗里,弹指飞出道光刃,三两下将虾壳分离干净,看她小口小口在吃了,才轻轻搁下筷子,瞥了一眼对面与他争斗的蓝发少年。
那小子便似举旗一样,抬高胳膊,把绯红的龙虾头晃来晃去,张牙舞爪,笑得好不得意。见他看来,那人似怕被抢,壳也不剥了,转手就把大虾囫囵塞进口中,双颊涨得滚圆,嘴边还留着一对螯,着实滑稽。
这人莫不是傻的?若非要照顾弥幽殿下用宵夜,他根本不会去搭理那吃着白食还恬不知耻的南岛刺客。
为了堵上阿黄那张聒噪的嘴,舜只得绕路去白港街市买回这满满一桌食物。谁知肥鸟嘴上说着饿,没吃两口便犯了困,如今正缩在女孩肩头,闭着眼睡觉。
好容易打包回来的食物不能浪费。正好,弥幽殿下因为记忆恢复,似乎胃口更大了许多,怎么也吃不够。舜便打消了送妹妹去休息的念头,让他在这儿陪着用餐,自己趁着这点空闲,匆匆赶回皇宫,处理今日外出办事而落下的政务。
京城大乱未平,人心惶惶,还有一堆未决的麻烦。皇帝陛下偏偏因神力消耗过度,昏睡了过去,至今未醒,所有大事小情都只能压到了太子身上。
好在舜早已习惯执掌朝政,这紧要关头,更有大祭司冕下坐镇圣塔之巅,安稳民心。如此,京城内外诸般繁杂要务,终究是顺畅无碍地运行了下去。
只除了一件事:引发动乱的罪魁祸首依旧不知去向,毫无踪迹可寻……
女孩碗中将空,尽远飞快抬手,又给她抢回几串烤成金黄的鱼肉丸子,转过视线,看向蓝发小子身后静默端坐着的少年。
维鲁特?克洛诺,塔帕兹贵族,军部情报长官克洛诺伯爵之子,同时也是那刺客组织的重要成员。有情报显示,以新教派长老之名掩人耳目的组织首脑――莫雷迪亚?弗莱尔已将此人收为弟子,传授学识。假以时日,此人或许会成为塔帕兹地下世界中第二危险的存在!
所以,为什么会是他?尽远想起弥幽殿下亲笔绘出的几个预言画面,百思不得解。
他一直有种感觉,昨日京城的动乱和莫雷迪亚是脱不开关系的。玉王府早就同那人互有勾结,虽不知其中究竟,但堂堂玉王殿下,绝不可能为一点小恩惠而动心。再加上……她的那封信,似乎有意无意在诱导他往那个人的身上去想。
因此,当弥幽殿下绘制预言时,他满以为能看到那个白袍金发的身影。可惜,呈现在面前的,只有一层埋于群山下的光墙,一片蓝白相间的花,一瓶瓶正等待封装的药剂,一群在牢笼中挣扎的虚影,最后,是一张仿佛被迷雾掩盖的、银发红瞳的脸。
“去塔帕兹,答案就在那里。”
女孩平静的话语还回荡耳侧。很显然,预言描绘的是某处藏于地下的药剂所,而那张模糊的脸……他脑海瞬间浮现的,就是眼前这个南岛贵族少年。
坦白而言,他对克洛诺并无多少恶感。虽说此前两方有些矛盾争端,但归根结底,不过是舜为找寻八年前弥幽殿下失忆的真相罢了。现如今,殿下恢复了记忆,解开八年前的谜团只是早晚的事。至于是否还要找这两个刺客报一箭之仇,已不再重要了。
然而一说到药剂,由不得他不联想起王府地下密室中令玉茗发狂的古怪邪药,乃至那些同样被红雾缠身的僵尸怪人。他还记得……她曾称这些怪物为“实验失败品”,结合玉茗服用药物产生的变化来看,它们多半也受过那邪药之害。
依照预言提示,如果这一切都和刺客组织有关,莫雷迪亚无疑会成为其背后最大的推动者,甚至有可能,就是昨日动乱的祸首!
他把这猜测说给舜听。皇子却觉得未必,直言克洛诺与那群怪物似乎分属两拨势力,甚至双方或有冲突。否则,在莫里提尼废墟那场伏杀失败后,于情于理,克洛诺也不该猝然出现,还冒险救了群被殃及的南岛水兵。
不管怎样,弥幽殿下的预言总是不会错的――若不是有她在,恐怕也无法如此顺利地在白港郊外找到克洛诺。至于是否能从对方口中得到情报,总要试过了再说。
滑轮声响起,小傀儡蛋蛋带着股冷风从厨房冲了过来,两对机械臂一阵挥舞,将多出的盘碗残羹收拾干净,又争分夺秒地顶着空盘钻了回去。这小机器人平日不管见着谁来都要大呼小叫,今天却一声不吭,着实反常。
伴着洗碗的水流声,一只纤细的手挑开了厨帘,显出那身黑白相间的女仆装。乐琉垂着头木着脸,迈着小步站到了尽远身后。
“辛苦你了。”他点了点头致谢。对方却毫无反应,敛目垂首,连多看他一眼都不屑。
方才众人刚回到书屋,蛋蛋出来迎接,一瞅见那蓝发小子,便似遇上仇人,高呼着警报,乱舞着扫帚,将门厅过道都给堵住了。
谁都弄不明白这小家伙是怎么了,安抚也无用,只能施法先将它禁锢,却阻不断那一声高过一声的警报。到最后,还是精通炼金术的乐琉站了出来,麻利地卸去小傀儡的供能核心,默不作声地拖着它钻进了厨房。
不知她做了什么改动,至少刺耳的警报声是彻底不闻了。
眼下主事的皇子还没回来,尽远不好意思让她站着等,试探着询问:“要不要先坐下吃些东西?”
女仆小姐还是不回话,干晾着他。
正觉尴尬之时,一只小手平伸了过来。弥幽拾起碗中的鱼肉串,分了一半给她,也不管对方要不要,只是抬手示意,一个字都不说。
乐琉明显一愣,眼神顺着金黄的丸子,扫到细白的手,最后撞入小公主空茫的紫瞳里。专属于预言者的眼睛似深潭一样,连丝毫情绪的微澜都寻不见。她却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抿着嘴想了又想,终于伸手接过,却同样只字不谢。
尽远对此更是意外。她们可是第一天见面,若在从前,别说与陌生人同享,就算是舜都无法从弥幽殿下手里分到半点食物……所以,她刚才是特意替我解围吗?侍卫长瞧着女孩细嚼慢咽地吃起鱼丸,心里头一暖,竟生出些骄傲的成就感。
正想着,大厅入口处终于迎来了响亮脚步。
尽远自是第一时间转头望去,闭目端坐着的维鲁特也在此刻睁开了眼,随他一同凝视那道木廊。
一袭黑衣的皇子很快踏入明黄灯光中。他微眯着眼,嘴唇抿成了一条线,身上还带着浓重药香,远远地就能闻到。尽远知道他定又去寝宫探视了昏睡中的陛下,从此刻的表情看来,似乎状况仍不如意。
舜刚站定脚,先往吧台扫了一眼,见到高高垒起的空餐盘,自觉妹妹也吃得差不多了,抬手对尽远招呼:“行了,叫蛋蛋来收拾干净。你去泡些茶,我送弥幽上楼休息。”
他可不管对面那两个刺客有何反应,几个大步上前,拉住了妹妹的手,牵着她就往楼梯走。弥幽毫不抗拒,抚了抚肩头已沉睡的白鸟,乖乖地跟着哥哥,只是临上楼前,又回头朝那银发贵族瞥了一眼。
维鲁特也正关注着她,两道目光恰好重合,稍稍停顿又错了开去,没有任何言语交流。
皇子终于回归,也该谈起正事了。
舜安顿好妹妹返回大厅时,尽远已备好了茶,未敢擅离,还在吧台边守着两个刺客。舜不想挤过去,眉头一皱:“去包间坐吧。”
他就近选了个靠窗的位置,自顾自坐下来。尽远自然端起茶盘跟过去。维鲁特也起身要走,赛科尔吃饱了饭不想动,趴在吧台上犯困,却被同伴拽着脖领子,扔到了皇子对面。只有乐琉还立在吧台边,漠然瞧着这谈判的双方,没有表现出半分想要参加的兴趣。
皇子来去匆忙,很有些疲惫,耐着性子等那贵族少年慢悠悠喝了口茶,直截了当说道:“时候不早了,孤不想再多说废话。克洛诺,那药剂所的情报至关重要,孤是必须拿到的。你有什么条件,只管提出来。”
他一句话就把谈判引到了最后关键,将那些彼此试探的流程全都省略掉了。在尽远看来,这未免有些过于急躁,但至少也是向对方表明了自己的诚意。
维鲁特似心中早有定计,见他如此急切,更是不慌不忙,缓缓地放下了茶碗,却没顺着话回答,只淡然一笑:“殿下不必着急,我还有一事不明:不知殿下为何要寻找那药剂所?”
舜知道他会问,懒得多费唇舌,抬头瞄了一眼尽远。侍卫长为他倒着茶水,头也不抬地回复:“那药剂所的情报,关系到京城昨夜发生的一场大案……”他顿了一顿,放下茶壶,看着维鲁特试探道:“不知阁下是否听闻?”
“抱歉,我这几天都在白港访友,未多关注时事消息。”贵族少年坦然摇头,“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居然惊动了太子殿下……”
尽远瞧他面色平静如常,不见任何异样,又和皇子交换了个眼神,半真半假地解释道:“昨夜有人私闯圣塔,遁逃后又在城中大肆破坏,伤及无辜百姓,甚至……惊动了大祭司冕下。冕下通晓天机,以神力预言,推断出此案关键处便在那药剂所中,而你,就是唯一线索。”
他故意隐去了弥幽,扯出大祭司云轩,这位“天下第一人”的名望足以加重预言的可信度。
“原来如此,没想到竟有人敢闯入圣塔……实在胆大妄为!在下如能尽一份力,也是应当做的。”维鲁特不为所动,仍是四平八稳地回应,“说起来,我克洛诺家虽不是什么豪门大族,但因家父主管军部情报,对岛内分布的药剂所位置还是很清楚的,不知殿下问得是哪一家?”
舜听他口气有所松动,觉得算是起了个好头,往衣兜一掏,将妹妹画出的几张图像小心地摆到桌上。
尽远帮他把图一一摊开,指着示意:“这几幅画便是预言所指的:那药剂所应该在深山之中,藏于地下,设有光盾壁障。其内似有庭院,栽着蓝白的花――这是鸢尾花,原产于北联邦阿斯克尔领。”
银发少年仔细看着那几副素描,眉头微皱,没有说话。一旁昏昏欲睡的赛科尔歪过了脑袋,瞥到那副模糊人像,忍不住一把抢了过来,大呼小叫:“维鲁特,这画得是你吗?看着好奇怪啊!”
他把那张画举到同伴耳边,左瞧瞧右看看,乐不可支。
尽远伸手想要取回,那家伙简直条件反射般将画一团,胡乱塞进了腰间的储物袋,还站起身来冲他挑衅地呲着牙。
“……坐好!”维鲁特头也没抬,用力一拽,把冒失的同伴拉回座位,摆起笑脸圆场,“实在抱歉,那张画……”
“与你无关!”舜冷冷打断,盯着那嚣张的蓝发小子,气得眼里一团紫火都快跳了出来:混账!那可是妹妹亲手画的!从小到大,他都不知妹妹居然会画画,正打算等天明裱好了挂到东宫书房里,居然被这该死的小子……早知就该用幻术模拟!
若非还有求于克洛诺,他定是要当场发作了,无奈……此刻他只能深吸了口气,强压下怒火,将剩下几张画飞快收好,催问起答案:“如何?你可想到了药剂所的位置?”
感受到皇子的愤怒,维鲁特也有些端不住笑容,尴尬回道:“殿下,实话实说,我想到现在,依旧未找到符合您要求的地点。”
舜见他还是虚言推脱,脸色一沉,正想发作,侍卫长抢先拦道:“克洛诺阁下,任何线索――哪怕是无关乎细节的印象,都可以。您无需担心,不管您说了什么,殿下都可保证,绝不会进他人之耳。”
贵族少年僵着一张笑脸,半天没再说话,似乎左右为难。
皇子认定他是在拖延时间,冷笑一声:“你好好地想,仔细地想。一天想不出,孤等你一天;一月想不出,孤就等你一个月。什么时候有了答案,孤再放你离开!”
“你算老几!小爷想走就走,你管得着吗!”赛科尔跳起来瞪眼骂街,又立刻被同伴给按了回去。
“有负殿下期待,实在惭愧。”维鲁特反而笑得更柔和,连连点头,“这书屋环境清雅,又有餐食供应,在下倒是不介意多待几日的,就怕耽搁了殿下的要事。”
他摆明了不吃威胁,尽远生怕再将矛盾激化,打起圆场:“殿下不必心急。克洛诺阁下既愿意来此,想必是颇有诚意的,且让他再想想吧。”
皇子没有吭声,盯着那张貌似温和无害的笑脸,只觉分外可憎:这刺客头子莫不是还在记恨之前恩怨,口风这么紧,一点消息都不肯漏!可如今,硬来怕是不行的,此人身具特异神力,幻术根本施展不得,为今之计……
他一把揽过那杯已凉却的茶,全灌进嘴里,吐了口长气:“克洛诺,你若以为自己不说,我就奈何不了你,也未免太小看了我r国。圣塔自有无数方法能让你开口,让你连心底最隐秘之事都交待得一清二楚。但我不愿如此,你知道为何?”
维鲁特收起了笑容,用力按住赛科尔蠢蠢欲动的手,没有回答。
舜本也不期望他接话,抬手安抚了想要插嘴劝说的侍卫长,继续解释道:“那日渔村废墟外,你本可轻易脱身,却为了群素不相识的水兵甘愿冒险,足见你这人本性不坏,是有几分悯人之心的。别的且不论,就为这点,我才会高看你一眼。”
他说到这儿顿住了,往后一靠,翘着脚仰着头,眯起眼睛瞄着上方那盏微明的花灯,喃喃说着:“你可知,昨夜京城一场大乱,已有多少人受灾?粗粗统计:房屋损毁倒塌,不下百间,死伤百姓……已逾千人!他们……都是我的子民,都是我本该庇护之人……一天不找到那元凶,我r国百姓就多一天威胁。我的心情,你该能理解。”
舜说罢便合上了眼,抬手揉着眉心,终是显出了倦容。
尽远见他虚握着拳捏来捏去,显得焦躁异常,心里暗叹。这一天下来,舜各处奔波,承担着朝堂内外无数压力,神经时刻都绷得跟弓弦一样,是真的累了。
“切,你们r国人死就死好了,关小爷什么事……”赛科尔撇了撇嘴,也学着对面一样翘起脚来,绝不示弱。
尽远冷冷瞥了他一眼,在这关键时刻,什么也没多说。
又是半晌沉默后,维鲁特终于一声长叹:“殿下,不管您信与不信,我说的都是实话:我是真记不起有关那药剂所的任何细节了。我其实,也很希望找到那地方。如果可以,还请您再想想,是否有其他线索能让我尝试推断。”
皇子猛地睁开眼,直起身来,死死盯着那双红瞳,终究未搜检到半点忐忑或紧张。此时此刻,他也拿不准对方究竟是真的不知,还是在装模作样地演戏,更觉心烦意乱,重重往后一倒,不愿再谈下去。
尽远瞧他胸膛起伏不定,准是气得不行,再看那南岛贵族还是端着一副平淡表情,终是有些愠怒。可他还必须得沉住气,将自己的推断与对方好好说个清楚:“此事发生得突然,目前尚无确切线索,只有一点猜测:那药剂所中或许出产一类邪药,能让人丧失神智,敌我不分,乃至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港口旧楼天台上的那群血衣怪物,阁下应该还有印象吧?极有可能与之有关。”
维鲁特听得一愣,似想起了什么惊悚之事,瞳中不由颤起几点银光,又在刹那被他压了回去,只是紧抿着嘴陷入沉思。
尽远也不催促,静静等着,吧台边一直默不作声的乐琉却在此刻突然开了口:“高式神力诱发剂……失传已久的古老配方,长期服用,可大幅提高人体潜能,甚至跃升神力等阶。但因其无法去除的副作用,曾一度被炼金师协会列为禁药。”
她抬起了头,对上那几双毫不掩饰惊讶的目光,表情未有半分波动:“虽然尚无法得知详细成分列表,但可以肯定,其副作用范围大致会在心智失常、精神分裂、狂躁、丧失感知、器官退化、躯体畸变中的一种,或几种。”
“乐琉小姐去过那药剂所?”尽远眉头微皱,很有几分不解。
女孩不与他对视,又垂下了头,断然否认:“没有,只在记录档案时看过相关情报。”
“那档案中可有具体位置?”皇子急着追问。
“没有。”
“可有提到任何相关之人?”
“没有。”
一问三不知,舜只觉失望,靠回了椅背继续闭目休息。尽远却未放弃,坚持要求道:“可否请乐琉小姐再去找找那份情报,大家一同研讨,或许能有新发现。”
女孩透过长长刘海与他对视了几秒,微微躬身:“遵命。”
皮靴声一记记从木廊敲了过去,再不可闻。
尽远知道那情报想必来自家族档案,或许其中还有些本不该公之于众的隐秘,但事态紧急,实在顾不上许多。他转回头,却看维鲁特面色泛白,眉头紧皱,似乎别有异样,心头一动:“克洛诺阁下是否想起了什么?”
贵族少年沉吟着不回应,反倒是大喇喇斜躺在长椅上的赛科尔打了个哈欠,不耐烦地抱怨起来:“行了吧,你们两个有完没有啊?不跟你们说了不知道不知道吗!要不是为了看那只大胖鸟,小爷才不会再到这破书屋来,走了走了!”
他弹身而起,拉着同伴的胳膊就想走,试了两下却没拽动,只听到门廊那边吱呀一阵响动。他转头看去,来时的入口已成了白石墙面,整道木廊都不见了踪影。
“又来这套!你以为小爷还会被骗吗!”蓝发少年只当那又是幻术,捏紧了拳头就要动手打人,维鲁特终于发话了:“殿下,实不相瞒,关于神力药剂……我的确有些线索。只不过,是真是假……还需一一查证。”
他说的吞吞吐吐,遮遮掩掩,显得颇有顾忌,似乎终于撕开了那张虚伪世故的假面。皇子心中微动,眼皮却没抬,也不接话,漠然以对。
贵族少年见他不应,自然晓得多说虚言也无用,加重语调,一字一顿地做出保证:“殿下如信任我,回去之后,我定会尽一切努力,查出那药剂所的位置。殿下有任何疑惑,随时可让人来星城克洛诺石堡垂询――只是为保密起见,还请殿下不要兴师动众。”
这是打算以家族为质,换取信任么?哼,我还没那么下作……舜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似睡熟了没听见。房中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他,等着他的决定。
这阵令人压抑的短暂沉默过后,他终于抬起胳膊,像赶着苍蝇般挥了挥手:“明晚……我会再去找你。”
门廊边又响起转轴声,将那被封闭的大门重新开启。这原来不是幻术,也不知他是如何能操控书屋内预设的机关。
“随时恭候。”贵族少年平静地起身施礼,走出了隔间。赛科尔呲着虎牙朝尽远比了个切喉的手势,大摇大摆地跟了过去。
两名刺客就这样并肩离开了,忙活一整夜,似乎没什么收获,未免让人泄气。
舜靠在那儿已不想动弹,尽远瞧他拧成一团的眉头未有半点疏解,轻声劝道:“殿下,该说的都说了,效果怎样,还得让那克洛诺自己考量。但我瞧他说得极自然,不像是谎话,预言之事,多半另有隐情。”
舜支开眼皮斜了他一眼,端起茶碗吹了几口凉气:“真的也好,假的也罢,有弥幽在,他想跑也跑不了……咱们如今只有这条线索了,无论怎样,必须盯紧了他才行。”他将茶水一饮而尽,随手把碗一丢:“我方才已命云不亦率皇家暗探连夜出发,随同圣塔巡查专员赶赴星城,布下罗网。这回,咱们可不能像上次那般大意,定要揪出他的破绽!”
“虽有云师兄在那儿看着,但还得提防他背后的老师――莫雷迪亚?弗莱尔。”尽远可忘不了那黑暗领主恐怖的实力,捡回茶碗,小声提醒。
“这是自然。我打算让叶续大使出面,为渔村受灾者办个慈善晚宴,把那新教派长老邀来。那人若老实藏在背后倒也罢了,居然敢堂而皇之地执掌教堂,身居高位。哼,既如此,正好从官面下手,打造些舆论,由不得他拒绝!”
“殿下所言极是。”侍卫长点了点头,又为他添了杯茶,“可惜,玉王殿下若肯告知那药剂是从何而来,或许就不必如此麻烦了。”
“这些可都是把柄罪证,非到逼不得已,他是不会说的……对了,咱们还得再去王府一趟,探探玉茗的伤势,顺便再瞧瞧还有什么遗漏之处。”皇子撑着胳膊就想站起来,尽远探手往他肩头一压:“今日时辰太晚了,玉茗重伤未愈,多半早已歇息,还是明天再去吧。”
舜争不过他,靠回椅背,又叹了口气:“这一天也辛苦你了。朝堂里那许多烂人烂事,乱得跟苍蝇堆一般的,若不是你在,我还真没办法理个清楚明白。”
侍卫长可不好去妄议朝臣,默然不答,见他不想再喝,收拾好茶具端去了厨房,回来时瞧他眼皮颤来颤去,明明倦意十足,却又不肯起身,忍不住提醒:“殿下,该回宫休息了。”
皇子这才惊觉,起身走到隔间外,看着空荡荡的吧台又停住了脚,想到那失踪已久的异国好友,恍惚念叨着:“佣兵公会那儿可有界海的消息?”
“没听人提起过。眼下城中正乱,想来公会也在为这事头疼,只怕人手不足。您还是先别操心了,等忙过这段时间,再去问问冕下吧。冕下是他的老师,定会想办法找到他的。”
“是啊……定会找到他的。”舜点了点头,压下心中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忧虑,带着侍卫长朝门廊走去。
连串脚步响过,止于两记魔力嗡鸣,书屋内再没半点声音。
又过了许久,厨房里突然传出尖锐警报:“入侵者!入侵者!”
小傀儡蛋蛋踩着火箭般冲了出来,挥着扫帚,转着圆脑袋,试图找到那蓝发小子的身影。它方才被女仆小姐暂时关闭了记忆功能,此刻才恢复,还想着要赶走那个曾夺去它头顶羽毛的坏家伙。
可门廊四周早已无人,小家伙原地发了会儿呆,终于平息下来,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卷着风消失在了帘布后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