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别墅,一场觥筹交错的晚宴在举行,洋装与旗袍携手,西服共长褂同行。
其中来往宾客,位尊者客气疏离,位卑者热情洋溢。陈培期观察着每个人面上的表情,迅速判断他们所拥有的体面,暗暗记在心里。
“培期,过来,这位是我常跟你说的李局长公子,在美利坚留过学。”有人招呼他。
陈培期选了一张恰到好处的笑容假面,有分寸的自我介绍。
他来自偏城,与天子脚下本是格格不入,但胜在颇有风度,又有法兰西留学经历,很快赢得李公子青眼。
“培期,你来看看,这是我上周从京都拍卖场拍回来的,是林先生的作品。”
他颇得意的向陈培期炫耀,又庆幸:“孙宇理没想到有林先生的画,先买了一个瓷瓶,最后出的价比我低一点。哈哈哈,他现在可是后悔得要命。”
陈培期记起孙宇理的名字,那也是一位部长的独子,与李公子等人是一个圈子里的人物。
与名流交往一味奉承是没用的,得有他们感兴趣的话题才能融入,而这林先生的画作,看来在这圈子里很流行。
陈培期心中有了想法,凝神去看那张画作。他不太懂画,却也不妨碍他搜肠刮肚去想赞美之词,并一脸诚恳的夸赞。
发觉李公子看他的眼神中多了分‘知己’的意味,陈培期大喜:李家势力惊人,对他的仕途绝对是不可忽视的助力。
一众公子哥转而又聊起京郊跑马场的事情来,李公子将画作珍而重之收起,放入装匣。陈培期眼角扫过画作底部,印鉴下有雅润的楷体。
而上面书写的是:林淑阁――像是个女子的闺名。
难道这林先生竟是位女性?陈培期心中升起惊讶,但他自认思潮新颖,是个平等的人,不该看不起女子,更不愿在李公子等人面前露出大惊小怪的没见识模样,因此面上不露什么,只当平常。
事后他再回想,觉得那名字颇熟悉,只是打死也联想不到是差点成了自己妻子的林家女儿,只当是从前无意中见过或是听过。
宴席散后回到旅馆已是凌晨三点,陈培期疲倦的瘫倒在床上,喉咙口干得要冒烟。
他推了推身边早已熟睡的女人,想叫她帮倒水,却见女人不耐烦的翻了个身,理都不理他。
陈培期无奈的爬起身来,挣扎着到桌前倒了杯水――这种时候也羡慕那些娶了传统女人的人,妻子以夫为天,事事恭顺妥帖。
不过到底没有共同语言,不能理解自己,想想也就罢了。
擦了擦嘴角的水渍,陈培期回到床上睡觉。
梦中的自己声名鹊起,得到赏识,在京都混得如鱼得水。
而陈母也终于理解自己的抱负和爱情,不再逼他结婚,他将陈母接到京都,一家人幸福生活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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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个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午后,林姝戈终于意识到在这个世界过得太、安逸了。
似乎是轮回的世界太多,她对这种无止境的生活产生了厌倦和懈怠,长时间屹立在多个世界的顶峰,也让她失去了对自身目标的追求及热情。
这不是个好现象。
她是意外死亡后获得了wifi列表及不断轮回的机缘,虽然每次代替的都是别人的人生,但是生活着的人切实是她自己。
这种另类的永生许多人都求之不得,她该视为恩赐而不是辜负。
轮回的尽头不知道是什么,中途的死亡也不知道是真实还是虚幻,她很该警醒的。
林姝戈想明白后,再不愿虚度这次世界的时光,她列出了清单,是在这个世界中自己可以获取到的知识以及技能。
午后,自退婚后就闭门不出,一心作画的人,带着丫头走出了林家大门……
……
虽是新民国,但毕竟不过十年,传统还没消亡流失,林姝戈走过一家药堂,保存好信号端里中级的‘望闻问切’、‘把脉验方’、以及‘炮炼药材’,又下载了旁边武馆初级的‘乐山腿法’以及‘五行拳’。
又、恰好一名警察在街边巡视,wifi列表里面多了一项可供下载的初等级的‘手、枪射击’,也被林姝戈顺手下进了信号端中。
就这么走走停停,信号端中下载的技能变得丰富起来,虽然等级大多在初、中级,但也聊胜于无。
而走过陈家附近时,林姝戈和丫头小笼还亲眼看了场闹剧。
那是陈母,披头散发的拍打着陈家紧闭的大门,双手通红也不罢休。
周围有人在指指点点,但印象中颇要面子的陈母仿佛看不见其他人,只固执的捶打陈家的门。
再细看她的眼中木然呆滞,似乎精神状况堪忧。
小笼之前八卦听得多,知道一点情况:“高利贷的来要钱,利息有这么多!”
她比了个数,大约是之前欠债的两倍有余。
“陈家还不起,高利贷的人逼着她转让了祭田和祖宅,她没办法,只能求那些人先别处置屋宅,等她儿子回来再赎回。”
“谁都清楚陈……陈培期是不知道去了哪的,那些人怎么可能等他?转手就卖了房子和田地,听说那个时候她就有些不好了。”小笼本想说陈公子,想到他辜负小姐,顿时连名带姓不客气的说了出来。
只是她也只听说陈家的有不好,却不知道原来是这样的状况,简直像是疯魔。
小笼唏嘘:“我看她快撑不下去了,陈培期居然还不回来,也太不孝了!”
原本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对于‘为爱逃婚’、‘离家出走’这种事下意识会蒙上一层浪漫面纱。
陈培期的逃婚,她虽然很为小姐不值,但私心里说,除了怨他辜负小姐外,也有一分敬佩在里面。
不过到了现在,小笼的理解已经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觉得陈培期不孝顺又不负责任。
林姝戈闻言就笑了笑。
轮回多世,遇见的极品不少。陈培期也算其中之一,她确实看不上。
原剧情中,最后的结局与原主本身性格脱不开关系。但对于陈培期而言,对着照顾了自己母亲七年的人,就算不能好好报答,也该客气些吧。
说得难听些,他不愿意娶原主,所作所为却是一副将烂摊子扔给原主负责的架势……毕竟他一走了之,完全没有想过陈母一个上了年纪又不会赚钱的女人该怎么生活,要知道,那时候的陈家还有一笔因他出国留下的欠债呢。
空有一腔理想却不切实际,说是为爱抗争实则毫无担当。
林姝戈嗤笑一笑,带着小笼转身离开。
她还要去书店购买大量书籍,争取在这个世界中多学东西――下载在信号端中的那些,能帮助她飞快消化知识――她尽可能记在脑中,哪怕下个世界中格式化那些内容,她也还能利用起来。
当然,永久性的储存器更为便利,只是空间有限,每个世界只有两个名额,林姝戈不想浪费,宁愿空着名额等待那些有价值的巅峰技能或是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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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姝戈这边忙碌起来,等她再次关注到陈家时,已是半年之后了。
陈家的消息传得本城沸沸扬扬,起因是原本逃婚的陈培期又回来了,还带了一个面色憔悴的女人,据说是他的合法妻子。
其实随着陈家的没落,真正关注陈培期的人几乎没有,可是谁叫他还有一个名头,就是本城最出名那位林先生的前未婚夫呢?
于是许许多多的人走出家门,都想看这一番的热闹。
……
陈培期扶着女人走在街上,面色微红,十分不自在。
半月前,他还在京都为着仕途而努力结交李公子,结果不过一次听戏的机会,就被来京都探亲的本城街坊认了出来。
他开始还打算装作不认识,那个人不知为何毫无眼色,偏要上来找他说话,还劝他赶紧回家看看陈母。
他这才知道家里出了变故。
可是等他追问,才发现那人对陈母目前的状况也知之不详,只听说是不太好了。
那街坊还问他对林淑阁林先生的看法。
李公子在场,陈培期下意识赞了几句,却引来那街坊奇怪的眼神。
这简直莫名其妙!
本身担忧着家里,就有些心不在焉了,还什么张先生林先生的……
陈培期烦得要命,对那街坊的语气就不大好,那街坊察觉到了,场面一度冷了下来。
而陈培期身边的李公子一直是林先生拥簇,倒是忍不住好奇发问,又和那街坊说了几句。
一来二去,才弄清楚当初陈培期来京是为了逃婚。
而他逃婚的对象,就是如今在本国炙手可热的画师林先生!
李公子曾经也听小道消息说过,林先生是受了情伤才潜心作画的,但实在想不到,原来当事人一直在身边!
而比他更吃惊的,当然还是陈培期这个抛妻的本人。
一直以为是奇女子的林先生居然出自那个封建的林家?
他看不上的未婚妻是全国有名的大画家?
而他苦苦讨好的李公子,曾经因为得了她的一幅画得意洋洋……
霎时间,说不清是不是后悔,陈培期只觉得心乱如麻。
更糟糕的是,他当时浑浑噩噩的,也没注意到李公子态度变化,等他打起精神,才发现原本好不容易结交的人脉,在短短时间里都与他疏远起来。
这一两年的心血都白费了!陈培期心里滴血,有些怨那名街坊多事。
他却不知道,原剧情中,那名探亲的街坊在这个时间其实也是认出了陈培期的。不过那时候,原主林淑阁嫁进了陈家,操持家务,照料陈母。日子虽然清贫,但陈母的身体确实没出什么问题。
因此那街坊见陈培期一副不想认人的样子,也就配合了。
而这世情况却大不同,先不说陈母出事,稍有热心肠的都会上前告知;就说林淑阁如今在本城、本国的知名度,也让那街坊对陈培期充满了好奇之心。
……
仕途暂时没了指望,远在家中的陈母似乎也出了事,陈培期焦虑了几天,还是打算先回家一趟看看家中情况。
因此比原剧情中提前了许多年,陈培期就已经回到了本城中。
另外随之迎面而来的,就是本城居民的指点与议论。
走在路上,陈培期可算是知道了林先生在本城的受欢迎程度,这里的人都以她为荣,看不上他这个曾经负心了的人。
他极不自在,只想赶紧脱离窘境,脚步不由加快,倒苦了身边的女人。
那女人面色苍白,低着头不说话,只跟着陈培期疾走。
她的心情,还没有从悲痛中脱离。
京都到这里太远,坐火车实在煎熬,她夜间上茅厕发现见红,才知道腹中曾经呆了个小生命……
谁都不想说话,两人沉默着回到了陈家,出来开门的却不是陈母。
陈培期这次才算完整的知道了家中变故,也知道了陈母目前所住的地方――是旧城区的一片平房小院,本城贫民聚集的地方。
在小院里找到病得只剩一息的陈母,陈培期痛哭流涕,等他强打精神勉强振奋,才悲哀的发现自己连陈母看病吃药的钱也没有……
陈母捱了许久,才终于等到陈培期,大悲后大喜,又得不到治疗,在陈培期回来后流连三日,终于闭上了眼睛。
陈培期哭得奔溃,可惜身无长物,仅能让陈母草草下葬。
又,他想去京都重新开始,只是他的钱在京都时就花光了――这次回来,本也抱着从家里拿点的心思――他连票也买不起。
而且,去了京都又如何?想起李公子现在对自己的态度,陈培期只觉前途黑暗。
接二连三的打击,陈培期的骄傲与志气都要散了,吃饭住宿的问题又摆在眼前,于是与女人商量了一日,他最终在本城一个商行里找到了事做――托会几句英文的福,他可以给来商行的洋人作翻译。
就这么日复一日,女人操持家务失了年轻美丽,而他小心恭维着洋人与其他他从前看不起的商人,面容麻木起来。
只有偶尔商行里送来林先生的画作,他才会有所动容――在商行里,他能很清晰的认识到,最有价值的、最受欢迎的,永远是林淑阁的画作。
如果当初……
陈培期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翻滚的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