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初境当然不知道。知道这件事的人, 只有这个星球的很少几个执政者。

初境四处看了看, 发现没有人过分关注走在暗影里的他和周玄, 便问：“会崩溃成什么样子？”

周玄道：“具体情况不知道, 一百年, 还是会有很多变数。”

初境吸了口气，说：“这就是繁育中心的主任所说的人类遭遇的困境吗？”

周玄点头：“是的。”

初境转身双手拽住周玄的手，和他面对面道：“你就是造出来解决这个问题的人。你是最特别的那个人。”

周玄觉得初境的想法和认知都有很大的问题，一时没有回答他。

初境有些痛苦地叹了口气，“你的责任如此重大，但你却逃跑了。繁育中心的主任说，我们这一批增加基因的人, 本来有三千多个样本, 但只有你和我存活了, 而我又是有问题的, 只有你一个人是完美的。你是这么得天独厚, 但你为什么不珍惜，不承担起我们这么多失败的人不能有的责任。”

周玄安静地看着他的侧脸，问道：“你难道没有什么梦想吗？不是你的身体决定你要去做什么，而是你想做到什么。”

初境笑了笑, “我希望这个世界变得更好，希望人类可以探索更前沿的知识, 在我的有生之年，我可以看到这些变化，可以更了解这个世界。”

周玄不由苦笑, 说：“既然这样，你大约的确会对我不满。”

初境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回去吧。既然你这么特别，即使毁坏了身份id一次，他们也会想办法替你补上。你的人生不应该浪费在这里，你回去了，可以做到很多事。”

周玄却摇了头，“我并不想就这样回去，这样回去，也不会有什么用处。你知道，我为什么可以找到你吗？”

初境和他的性格和人生观都相差太远，要是其他人，在观点总是相悖的情况下，很难做成朋友，不过初境总是会愿意去理解所有人，并且站在为这个社会更好和对方更好的角度为人考虑，所以，即使是周玄这种完全和主流不合的人，初境也能和他相处下去，只是，虽然能相处下去，但心里其实还是很为他着急。

初境变得有点提不起精神来，因为他知道周玄比自己强势很多，他可能是无法劝动周玄了。

初境继续往前走，蔫蔫地说：“我不知道。”

周玄追上他，拉着他的手，“因为有人给了我你的地址，还专门让我看到了我俩的这个火种计划。你觉得这个故意引导我的人是谁？”

初境侧头看他，周玄说：“我觉得就是之前放你离开让你在这里生活的繁育中心的主任盛和。”

周玄说：“但我不明白他让我看到这个计划和让我找到你的原因。”

初境抿着唇没回应。

周玄继续说：“不管他让不让我看到这个计划，他给不给我你的地址，我都会一直找你，直到找到你。初境，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初境有些烦闷地说：“你现在找到我了，你想做什么？”

周玄说：“我想和你在一起。”

初境洁白的牙齿咬着嫩红的下唇，突然就爆发了，“但你没问过我要不要和你在一起？我就想自己待着，我并不想和你在一起。”

周玄被他吼得愣了一愣，然后静静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初境知道自己的话非常伤人，周玄一定难过了，他并不想让周玄难过，之前积聚起的气势马上就泄了，只得把脸转开，痛苦地低声说：“你回去吧，你赶紧回去。你也看到了，没有身份id，在文明社会之外的地方生活，是很艰难的。”

周玄却说：“但是，被规范好的文明世界，对于我也不一定就很好。我看了社会发展的推演后，我发现了一个很大的问题。为什么在一百年后，人类社会会崩溃，就是因为如今的社会，一直使用最先进的人工智能推演的社会形态来规范这个社会，每个出生的人都是被计算好了投放进这个社会的，每个人的人生轨迹同推演出的人生轨迹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这的确最大化地合理地利用了资源并促进了科技向前发展，但这个社会，也缺失很多东西。最缺失的就是多样性，也缺失不稳定性带来的爆发。这个社会，我觉得根本不是人类自己在发展的社会，而是咱们最大的人工智能‘寰宇’指导人类发展的人类社会，虽然这个人类社会里，有90%的人都有幸福感，但是，我觉得，这些人会觉得幸福，是因为他们没有体会过痛苦，也没有体会过爱另一个个体的快乐。这个社会，只要是在‘寰宇’的推演下，就不可能度过百年后的崩溃，而且，这个崩溃，我觉得并不该是人类的社会的崩溃，而是‘寰宇’无法再控制人类按照它的推演前进了而已。到时候，应该是人类和‘寰宇’分道扬镳，要分出高低的时候。所以，繁育中心主任对你讲的那些什么人类的困境，你听过就忘了吧。只要还有一个人活着，人类社会就不会崩溃。既然生而为人，凭什么都要去逃离痛苦，都要去选择最舒适的生活方式，就要去做自己最能胜任的工作，就不能选择其他的方式……只要有人，那人在一起，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这个社会就能持续下去。发展有快有慢，又有什么问题。你为什么非要被盛和的观点给束缚。要是盛和自己要那么认为，那是他的事，但我俩并不一定要按照他的方式去做。再说，你生而为人，人权第一条是人人生而平等，但你觉得你平等了吗，既然平等，为什么你没有给做心脏手术，你没有选择好好活下去的权利……”

初境突然打断了他：“你不要说了！你这样讲，也不过是你没有多多了解其他人的痛苦到底有多苦。你不知道，让别人能够过得更好多么重要。”

周玄讥笑道：“人都该为自己负责，我本来也不必去体会所有人的痛苦。我认为，一个欣欣向荣的社会，是所有人都有自己的意志去选择，而不是按照人工智能的安排去活着。”

初境看着他：“只有强者才会说这种话，但这世界上，特别是这地底下，大多数人都没有办法这样活下去。”

初境的眼里带着悲悯的泪水，周玄看他要哭了，不敢再犟嘴，只抬手轻轻抹掉了他眼角流出的眼泪，初境赶紧把脸转开了，说：“我觉得寰宇系统，对这个世界的大多数人来说，都是好的。你不能这样否定它。”

周玄道：“如果你这样认为，你可以让我在你这里住一段时间吗，也许我多看看这个在‘寰宇’推演之外的世界，就能有你的这些理解了呢。”

初境犹豫着答应了。

初境带着周玄参观了这个被称为赤炎街的地下世界，这个地下世界，面积广阔，各种小道四通八达，这里的生活非常艰苦，比起文明社会，可能相差了好几百年的文明。

不只是这里的文明程度低，更多是这里的人在智力上知识储备上以及管理自我上，都有极大的缺陷，这些人进入‘寰宇’的世界，估计都没地方安排他们。

初境带着周玄在一家卖土豆泥的店里吃了饭，在这个地下世界，他们使用一种金属硬币做流通货币，但大多数人也并不使用这种货币，而是有一套自己建立的地下智能网络，用这个网络上的虚拟币来支付。

周玄注意着这个地下世界的运转规律，和初境回去的时候，两人刚走到门口，就有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子跑来叫初境：“阿初，米丽的妈妈又要生宝宝了，诊所的姐姐让你去帮忙。”

初境愣了一下，交代周玄：“你在我家里等我。”

周玄并不愿意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说：“我想和你一起去。”

初境没有拒绝，周玄赶紧跟上了他。

这个诊所，倒是一间稍微有点大的房子，前面摆着很多杂货，后面有一间用于手术的房间，周玄对去看别人的身体没有兴趣，就一直坐在前面的杂货区等着，等了很久，听到里面传来的哀叹声。又过了一会儿，初境从里面出来了，说：“我们回去吧。”

周玄起身的时候，一个小女孩儿抱了一团东西出来，初境对那个小女孩儿说：“现在外面还是白日，等天黑了再去把你的弟弟埋了。”

周玄意识到这应该是一个死胎，不过他没有兴趣问。

初境和周玄回家的时候，就说：“米丽就是刚才那个小女孩儿，九岁了。她的妈妈本来是一位小学的老师，但不知道和谁有了关系，她自然受孕了一个孩子，本来，她去把孩子打掉就可以了，但她不愿意这么做，就偷偷跑来这里生了第一个孩子，就是米丽。米丽是个没什么缺陷的孩子。有自然孕育能力的女人，在这个地下社会很受欢迎，有些男人会有很重的想传递自己基因的渴望，就会去找这些女人……”初境尴尬地省过了这段描述，继续说：“这些女人会经常怀孕，但生下来的完好的孩子并不多。而且，那些男人很多并不愿意为了孩子放弃文明世界的生活，所以孩子最后就都被丢在了这个地下世界里。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周玄道：“想要自己的基因传递下去，可以去找繁育中心查和自己基因相似度最大的人在哪里，不是就可以了？”

初境想对着周玄翻白眼，说：“但别人就那么做了。”

周玄说：“我觉得他们只是想找人做/爱吧。”

初境：“……………………”整个人都要红了，瞪着周玄说不出话来。

周玄疑惑地看着他，然后突然明白过来了，“你很懂这个啊。”

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