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姑姑来了。”坤宁宫门前的宫人望见陆湘, 忙将她让进去。
“不通传么?”
宫人笑道,“崔公公说了,姑姑到了只管进去就是。”
陆湘昨日睡得不大好,今日起了没多久, 就接到了皇后的传召, 匆匆赶来坤宁宫。
皇后此刻在茶室坐着, 陆湘走进去, 皇后便朝她挥手, 示意她坐下。
“娘娘。”
皇后啜了一口茶, 这才看向陆湘:“昨儿个到底是怎么跟沐青青闹起来的?”
陆湘知道她明知故问,既然问起了, 自是要答。
“长禧宫的小宫女贪玩冲撞了沐贵妃, 因为沐贵妃责打了盼夏。”
“动不动就要把人打死, 难不成她要效仿妲己褒姒?”皇后冷笑道,“我倒要瞧瞧皇帝要把她纵成什么样, 这后宫里有多少能让她打的。”
陆湘默不作声。
皇后见状,便道:“皇帝和本宫一向是敬重你的,这回叫你受委屈了。”
“有娘娘的回护, 奴婢没受什么委屈。”
皇后看着陆湘, 笑了笑, 终是叹了口气, “如今后宫的风气被沐青青带得越发不像话,本宫管不了她,得过且过罢了。”
陆湘不以为然。
后宫风气如此, 并非沐青青带起来的,上梁不正下梁歪,若不是皇帝纵容,沐青青如何能带得起什么风气?
便说是皇帝纵,未尝不是皇后纵。
因着储君未定,皇后不想得罪皇帝,自是在沐青青这般无子嫔妃的问题上退让。
“盼夏那丫头本宫很喜欢,崔直那边已经去安排了,到时候会给她一笔安身的银子。”
陆湘点头。
皇后能提一句盼夏,已经是对盼夏的宽待了。
更何况,盼夏已然如此,将来出了宫,银子的确是要紧的。
陆湘不能一直护着她,有银子在,她方能安身立命。
“娘娘大恩,奴婢替盼夏谢过了。”
“谢什么,盼夏在斐儿那边伺候得好,本宫还一直想着要重赏她呢,没成想出这样的事。”
陆湘问:“往后盼夏不能当差,敬事房正要请娘娘的旨意,是不是立即派人过去补上。如今敬事房里,秋棠稳妥可用。”
皇后摇了摇头:“老六昨日淋了那雨,病发得厉害,派司寝过去不若派个心细一点、能侍弄病人的过去,宫里上上下下的宫女你最熟悉,还是你去挑人,哪一处哪一宫的由着你挑,挑中了本宫让崔直去要人。”
陆湘颔首应下。
“听说昨日老六一个人在北苑闲逛,还好是碰着你,把他推去避雨。”
“也不是碰巧,奴婢因着盼夏的事要去求六爷的恩典,过去雁池找他正好下雨了。”
皇后点了点头,不觉又叹了口气。
陆湘又将近日后宫主子们的状况捡了一些要紧的同皇后说了说,这才从坤宁宫告退。
刚走出坤宁宫,远远地就见赵谟领着洪安往这边走。
陆湘不想遇见他,转身便往旁边走去。
赵谟亦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陆湘,一望见他脸上就有了笑意,却没想到陆湘转身就往旁边的小路走去,顿时心里一空,目光随着陆湘离去。
“主子。”洪安察觉了他的失神,小声提醒道。
赵谟迅速收回目光,目不斜视地往前头快步走去。
“九爷。”值守的宫人见他来了,纷纷向他行礼。
“母后在饮茶么?”赵谟问。
“正是,娘娘今日亲自点了一盏茶,等着九爷来呢!”
赵谟点了点头,冲宫人们一笑,信步便往偏殿的茶室走去。
崔直站在茶室门口,见赵谟来了,忙向他行礼,躬身请他进去,待赵谟进了茶室,崔直便将茶室的门拉上,自己守在了外头。
“母后。”
皇后正望着冒热气的茶壶发呆,听到赵谟这一声喊,略微呆愣的目光方才收回,脸上尽是和蔼的笑容。
“快来尝尝我刚点的茶。”
“嗯,”赵谟坐在皇后旁边的蒲团上,捧起了茶杯,依言饮了茶,“方才我见陆姑姑从宫里出来,是后宫出了什么事么?”
“没什么事,我在这里等着你闲着无事,叫她过来随意说几句。”皇后说罢,指了指几案上的白瓷碟,“尝尝这肉干,尚膳监刚刚熏制的,我吃着正好,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
赵谟放下茶杯,拿起了碟子里的肉干。
“这是水牛肉熏的么?”
“是啊,喜欢么?”
“喜欢啊,水牛肉有嚼劲儿,比羊肉做的肉干好吃。”
皇后听得直点头,“既喜欢,往后叫尚膳监多做些,你读书的时候正好拿来做些小点。”
“嗯,多谢母后。”
赵谟说完,却发觉皇后看自己的目光总有些奇怪,笑问:“母后可有什么烦忧?说出来让儿子给你分忧。”
“也不是烦忧。”听见赵谟终于问起,皇后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舅舅来信,说他要回京了。”
赵谟“嗯”了一声,道:“舅舅已经七八年没有回京了,这次回来,母后正好可以跟舅舅好好叙一叙。”
皇后苦笑了下,无奈道:“你舅舅不会无缘无故回来。”
“母后以为,舅舅是因着什么缘故回来的?”赵谟问。
皇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出保养得当的白皙手指,蘸了一点茶水,在几案上写了一个“储”字。
赵谟默然。
“你舅舅固执极了,这么多年还是……这回回来,不知道他会去皇帝那边说什么。”
皇后隐去了赵斐不说,定国公力主赵斐的事她从来没有对赵谟明说过,但赵谟其实是一直知道的,闻言,赵谟笑了笑,“舅舅是个恋旧的人,要我说,他并没有看走眼,我六哥那么聪明,本是极好的。”
极好,皇后何尝不知道赵斐是极好的。
若然赵斐无事,凭他的聪明,皇后哪里还用得着烦忧,只消坐等立储便可。
可是……
偏偏他落进了冰湖,这么多年来一直缠绵病榻。
这样的身子,即便勉强承继了大统,也不知道能支持多久,也不知道能不能绵延子嗣。
皇后不想冒这样的风险,因为她有赵谟,根本没有冒风险的必要。
“母后,不妨放宽心。”
“如何能放宽心?本来一家人就该齐心协力,他倒好,还给我找麻烦,指不定老六被他挑起什么心思。”皇后越说,越发埋怨起固执的哥哥。
赵谟目光一动,低着头拿了肉干在手里把玩。
“正是如此,舅舅才回来得好。”
“怎么说?”
“舅舅回来了,方才知道母后并非偏心,实是六哥身子不好,母后方才要舅舅支持我。其实,若是六哥身子康健,别说舅舅和母后了,我也乐得让六哥去争储君之位,自己做个富贵闲人。”
皇后听着赵谟的话,一面听一面点头。
的确如此,更何况,赵斐昨日刚淋了雨,病情来势汹汹,比平常还发得厉害,连长禧宫的门都出不了,殿内殿外都是一股子药味。等到定国公归来,见到这样的他,自会放弃那般执念。
“的确如此。”皇后的脸上总算有了由衷的笑意。
储位空悬,朝中群臣一直争执不休,各有见解,若是定国公能跟自己一条心,方保万无一失。
赵谟望见皇后笑了,自己的眼神却凉了几分。
“母后,方才我往坤宁宫过来的时候,碰着了父皇的龙撵。”
“哦?”皇后对此并不在意,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我听人说,父皇要去北苑,您说,父皇去北苑做什么?”
皇帝去北苑?
皇后皱眉,“不会去检查你们几个的功课吧?”
赵谟摇头,显然不认同皇后的话,“七哥八哥都跟我一样才从御书房下学,我往坤宁宫来时看得清楚,他们也去各自母妃那边了,这会儿并不在北苑。”
“那皇帝是想去雁池那边走走?”
赵谟笑着摇了摇头,“母后,你忘了,六哥在长禧宫。”
“你是说皇帝去北苑看老六?”皇后说罢,自己摇了摇头,“不可能,自从老六出事,也就住在坤宁宫的时候皇帝看过几回,后来他搬去北苑,皇帝即便是去北苑,也是瞧你们几个小的。”
别说是皇帝了,便是皇后,也只去北苑瞧了赵斐一回。
“想是这回六哥淋雨了病得厉害,父皇担忧罢。”赵谟道。
说是这么说,赵谟和皇后却都明白,皇帝是不可能因为赵斐淋雨而担忧他的。
不止是赵斐,换作任何一个儿子,皇帝都不会担忧。
伴君多年,皇帝是什么样的人,皇后心里有数。
无情至刻薄,冷漠到残忍。
也正因为如此,皇后才要为自己和家族谋算将来。
“母后,要不要我们打一个赌?”赵谟笑道。
“什么赌?”
“赌父皇去北苑是不是瞧六哥的?”
“好啊。”皇后欣然应下。
“我赌父皇是去看六哥的。”
“我赌他不是。”
赵谟抚掌笑道,“那就买定离手,不能更改了。”
“我当然不改,你不会变卦罢?”
“当然不会,赌注么,我要母后亲自给我做桂花糕。”
“好,那要是我赢了,你就得为母后亲自做桂花糕。”
“一言为定!”赵谟兴奋地搓着手,“母后,我赢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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