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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琮走进隔窗内,坐回榻上, 染陶要给他换鞋, 他摆手, 直接说道:“赵世?是个很可怜的孩子,那日你也瞧见了,竟连他的亲生父亲与祖父都不认识他。朕的身子弱,夏日里头,屋子里的帘子也掩得实实的,冰也用不得。但他不同,他屋子里全是些没有经验的小太监、小宫女。今日这种状况,朕真的是再也不想瞧见了。”
染陶心一抖,立刻跪了下来。
陛下这话说得婉转,却是在怪她。这还是陛下头一回对她不满。但也的确如此,陛下平常忙碌, 哪有时间去操心些微小事。但她身为福宁殿的女官,却也没有盯着。若她早日提醒茶喜他们,赵小郎君今日也不至于竟然中暑而晕过去。
“陛下——”
“朕倒没有怪罪你们,你们一向以朕的身子为先。但朕既然将他留在了福宁殿, 便一定要好好待他。他也的确是朕的福星,遇见他那日, 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儿,你与福禄都是亲眼所见,朕也希望福宁殿能给他带来福气。”
“婢子知错。”
染陶聪明,一点即透, 赵琮与这样的人说话倒也舒坦。
“与你,朕也不绕弯子。这宫中形势只会日渐险恶,朕也分不出多余心思来给他那处,日后你多照看着。”
染陶磕了个头,应道:“婢子往后一定好好照看小郎君!请陛下放心!”
染陶答应的事,一定能做到,赵琮倒也放心。
他点头:“你去吧,去侧殿盯着些,好好教他们,再让福禄进来见朕。”
“是。”染陶站起来,汗涔涔地走了出去,她到侧殿,又将茶喜等人聚在一处,教导了一番。
依然作陪的邓御医又是好一阵感慨。
赵琮则吩咐福禄过几日安排谢文睿来见他,又令福禄使人出宫去郡主府传信,召郡主明日进宫。
吩咐完这些,福禄站在一边磨墨,他就着榻上的矮桌,写写画画。福禄低着头,也不敢去看他到底在写些什么。
召见使官的日子不日便到,赵琮上一回见使官,还是幼年六岁时。
他在纸上画下粗略的疆域图,暗自琢磨要做的事。辽和西夏,他是肯定要收回来的,况且,即便他不去收,人家也会打上门来,不如他做好准备,好掌握主动权。只是这事儿,上辈子里两宋那么多皇帝都没能做成的事,不是他说收就能收回来的。
当务之急便是:马。
没马,没骑兵,怎么跟游牧民族打仗?偏偏目前的大宋境内没有草原,国土虽比他上辈子的那个北宋还大一点,辽与西夏,也不如他上辈子里的两国实力,但就是没马。所有利于养马的土地,都在西夏和辽的领土内呢。
这些年来,大宋为了跟西夏、辽换马,每岁均要花上许多银子、茶、布料等物。
给出去那么多,也就换回来那么一点马,养的还不好。怎么才能赚更多的银子,用尽量少的银子换回更多的马?这是个问题。
赵琮将目光投向大宋中南部,他用笔在那处勾了个圈。
盐是个好东西啊,辽与西夏都缺盐,为什么一定要用银子、茶去换,不用盐去换?一天不喝茶没关系,更何况辽人、西夏人喝茶也仅是效仿大宋,一天不吃盐,那就十分难受了。
大宋境内,还有许多地方的盐资源未开发出来。他上辈子在一部历史剧里面挂了名,倒跟一个做历史顾问的历史教授好好聊了不少,那个历史教授是专攻北宋经济史的,给他讲了不少知识。
他还真记得该如何把盐的产量提高。
有了盐,便能引盐商与边境做贸易往来,西夏与辽人吃了大宋的盐,那苦涩的青白盐还能入口?用盐换马,很好的交易。既换来了马,又能发展大宋的盐业,还能给盐商、盐户们带来好处,是个很有利的循环链。
赵琮又在盐字后画了个箭头,写上马字。有了马,便要练兵,何处练?怎么练?都是问题。况且大宋的兵制弊端极多,厢军不堪一击。孙太后听政六年来只为求稳,士兵中的问题一应不管,近几年来又无战争,与辽、西夏的状态处在一个暂时的平衡当中。
自太|祖开朝以来,已近百年,这些制度早就应该更改。
孙太后不敢改,他敢。
“点根蜡烛来。”赵琮沉思许久,对福禄说道。
“是。”福禄很快便拿来烛台,赵琮却将勾画的那张纸给烧了。
一切,只等亲政。
赵琮看着那张纸慢慢燃烧,暗暗想到。
福禄依然低着头不敢说话,从延和殿回来后,陛下便有些沉默,也与往日有些不同,似是有心思。尤其小郎君又病倒了,陛下的脸色更为沉重。
陛下写写画画时,明明极认真,偏又将那仔细写的东西给烧了。
此刻见陛下皱眉不语,他终究开口道:“陛下,可是有烦心事?不妨给小的说一说。”
赵琮这才回神,往外一瞄,天竟然都黑了。
这还没亲政呢,光想事情都能想得这样入神,亲政后该怎么办?
皇帝不好当。
不过想了这么几个时辰,他脑中的脉络倒是又清晰了一回,他心中轻松不少,总算是又露出笑容:“朕去瞧瞧十一去,回来正好用膳。”
福禄松了口气:“是。”
赵十一的床边却全部都是小太监与宫女,刚被训导过,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他想跟吉祥说句话,都说不得。
他索性闭眼装睡,本已打算醒来,听到小宫女们轻声道“陛下来了!”,他更是将眼睛闭得紧紧的。他听到一串脚步声在靠近,也听到宫女太监们轻声行礼,却未听到赵琮叫起的声音。
但他能感觉到,赵琮走到了他的床边。
被下,他的手攥了起来。他其实是怕热的体质,极容易流汗,是以才这么容易便中暑。此刻手这么一攥,手心立刻满是汗。
他刚想松开手,不防一只冰凉却又柔软的手掌抚上他的额头,他一动不敢动。
大约几息,那只手掌才离开,他终于听到赵琮轻声说话的声音:“人不必都杵在这儿,他既已睡,留两个人在外边守着就是。吉祥呢?”
“小的在。”
“你陪小郎君在内室里,务必保证室内通风,其他人都出去。”
“是。”大家一同应下。
赵十一接着又听到一串脚步声,愈行愈远。
一刻钟后,吉祥小声道:“郎君,人都走了。”
赵世?睁开眼,吉祥满面担忧:“今日可把小的给吓着了。”他见赵世?要起身,伸手去扶他。
赵世?摆手,直接坐了起来。他靠在床头,问道:“知道赵琮今日跟魏郡王去延和殿做什么了吗?”
“小的去找了当初进宫时认的兄弟,他倒是在延和殿当差的,却说不知道,只说陛下出来时眼圈是红的。”
“赵琮哭了?”
“许是吧。”
赵世?其实对赵琮观感很不错,赵琮难得是个软心肠的人。今日他中暑,赵琮竟也是真的忧心于他。
怪只怪赵琮是皇帝,否则赵世?真不希望他死。
赵世?望着床角不作声。
吉祥又道:“小的那兄弟还说,魏郡王拉着陛下说了好一番话,只是说了些什么,他们谁也没听见。”
赵世?冷笑:“魏郡王向来会装相。”哄哄赵琮,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他什么也没说,就装傻装痴,赵琮都那样相信他,毫不怀疑他的用心。
“到底是小的无能,无法探得更多的消息。”吉祥愧疚。
“既知无能,更应求上进。”
“是。”吉祥跪下应声。
“行了,赵琮让你每日给我守夜,你守着便是。刘显那处,继续给我盯着。”
“小的知道。”
“你到帘边站着。”赵世?最不喜人多。
吉祥行了礼,乖乖往帘子后头走去,离他远远的。
赵世?靠在软垫上,暑劲过去,他的脸色已恢复如常。但因他此时的身体尚弱,人也瘦小,不看他的双眸,仅看身子与脸庞,还是颇为令人怜爱的,谁能想到这幅身子包裹着那样的灵魂。
他顾不得去在意这些,只是皱眉思索,魏郡王到底和赵琮之间有些什么交易?竟要使得魏郡王这种贪生怕死之人主动站出来。
赵琮还有这能耐?
赵琮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他不禁再次想。
可他也只能想想,怪就怪他现在只是一个不入流的魏郡王府的庶子,还是个装傻子的庶子。想到此处,两世加起来的不甘心,使得他的面色涨得有些红。
他深深吸了口气,告知自己要镇定。
前世里,二十年都等得,此时,两个月他还等不得?
照赵琮疼爱他的这个程度,临死之前,想必一个继承人的位置是能求到的。再者,求不到,他还不能使手段吗。诏书上也就是一个名字,谁写不是一样的?
他前世里虽未见过赵琮,却见过赵琮的字迹。
他夺得皇位后,入住福宁殿,翻找出了赵琮从前的手书。
他知道如何写。
茶喜与他说话,总跟哄孩子似的。
茶喜又道:“四位娘子定然都是好相处的,她们平常也不来福宁殿,小郎君放心便是。”
他有什么好不放心的?他还怕被后妃欺负?
茶喜为他束好发,比划了几个玉冠均不满意,最后挑了一支玉簪替他簪上。她这才满意道:“仔细瞧起来,小郎君与陛下当真有几分相像呢。”
赵十一无言以对,他急着想见赵琮,起身便往外走去。
茶喜放下梳子,急急跟上他。
赵琮眼下却生出了一片乌青。
昨儿演戏太过,孙太后生生被他的演技所折服,居然生出了过于强烈的慈母情怀,用完晚膳也不让他回来,甚至想留他在宝慈殿过夜。好在这到底不合宫中规矩,他才能回来,孙太后还给了他一堆礼物。
他打了个哈欠,歪在榻上看染陶规整昨日的礼物。
昨夜归来太晚,染陶来不及整理,便忙着伺候他入睡。
此刻染陶带着小宫女一起登记入册,这些是孙太后给的,是要记入赵琮私库的。染陶听到他打哈欠的声响,回头看了眼,心疼道:“陛下再去床上躺着罢?今日也停一天的课罢。”其实他们陛下早不用去上那课了,该教的早就教了,他们陛下缺乏的是实战。
赵琮摇头:“等十一来,用了早膳,朕再去睡。你去崇政殿给太傅告个假。”
染陶点头,说道:“茶喜与婢子说,昨日小郎君惦记着你,很晚才睡下。”
赵琮心中顿时熨帖起来,没白养啊。
“陛下,四位娘子的住处不知如何定?太后可说了,何时册封?”
赵琮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实在是太困。
他觉得对不住那四个可怜的女孩,被他牵扯进这望不到天日的后宫中便罢了,还注定得不到他的恩宠。他想了想,说道:“你挑个时间,去见青茗,与她一同往殿中省走一趟,商量一番。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便是,让四位娘子住得舒坦些,尤其是钱家二娘子。太后会答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