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有点讽刺，虽然一直和罗浮的缘分不浅，纪骜甚至在这当过亲传弟子，但直到今天，他们才有机会仔细看一看这传言中作为朱雀大陆中流砥柱的最高宗派。不愧是整个朱雀大陆最好的灵脉所在，内门群峰尤其灵气充沛，天材地宝无数，风景也秀丽如同仙境一般。

一日之间失去九十多位化神期太上长老，连镇派长老也陨落了，即使是对于罗浮山而言也是致命打击。外门弟子那边反倒反应慢，先是内门弟子这边开始人心惶惶。而且丧钟明明白白敲了九十七下，瞒也没法瞒，虽然似乎逃出来几个重伤的长老，也有长老临时坐了宗主位置，迅速派出所有空字辈的一代弟子，去往各处山峰维持秩序。

但罗浮还是乱了。

器灵老头把林涵他们放下的地方叫紫云峰，据说当年出过一种珍贵的灵品矿石紫琼浆，可惜三十年前就被开采完了，现在矿洞都封了，山峰被用来种一些水属性的药草，只有几个静字辈的内门弟子看守。被林涵他们轻轻松松溜了进来，用晏飞文的话说，叫：“林涵现在都被追成惊弓之鸟了，没事就带着我们往地下钻。”

这次他们仍然躲在矿洞里，紫云峰地下已经被打通了，盘根错节，正适合隐匿行踪。虽然现在罗浮山乱成一锅粥，千秋阁应该也暂时不会派人来追了，保险起见，林涵还是把临时基地安在了地下。那是个大矿洞，有暗河流过，四面都悬挂着钟乳石，偶尔还能看到一两块漏网之鱼的紫琼浆矿，可惜这种矿石干了之后就没用了。

一找到安身的地方，就是例行的大修整，所有的灵草拿出来透气缓苗，让琼华卫也可以出来活动筋骨了，又布下聚灵阵让大家休息，医治伤口，清点法宝飞剑，尤其是云瑶，她的琉璃灯碎了，现在得赶快弄个新法宝来，不然队里就没医者可用了，总不能全指望丹药。

林涵弄这些的时候，晏飞文已经和阿九出去转了一圈回来了，纪骜伤还没好，姬明月又太惹眼，他带着阿九竟然混到罗浮山弟子的私下集市里去了。

“罗浮山完了，长老大会没一个站着出来的，现在都缺胳膊少腿了。元虚子也多半是死了，现在暂坐宗主位置的是元虚子的师妹元英仙子，修的是玄风道，也是化神中期，当初和我师父还在仙缘大会里遇到过呢。她性格严酷内敛，不近人情，已经发了宵禁令，又让内门弟子加强巡逻，看到弟子想逃离罗浮山就抓回来受罚。”

“罗浮山弟子想逃跑？”林涵一边整理药草一边问道。

“有，还挺多的，现在好像稳一点了，丧钟刚响的时候跑了不少。罗浮山也有个夜市，每月初一十五开，今晚我们混进去看看吧。”

晏飞文这人真是，不知道哪来的精神，大家刚从生死关头走过一场，惊魂普定，他倒是一点不后怕。不过林涵也相信他判断，而且那边纪骜一听这话都开始擦飞剑了，跃跃欲试的样子。于是笑着道：“行吧，说不定还能找到点地宫的消息，再不进地宫真来不及了，罗浮山到时候可是会沦陷的。”

他们的计划一直没变，渡过大劫的核心仍然是找到重复纪骜当初的选择——机缘巧合闯入罗浮山地宫，在里面熬过大劫，还能找到不少厉害法宝，然后等朱雀大陆全部沦陷，仙人来救世的时候再出来。

但纪骜当初是因为罗浮山罡风阵被撕开才找到地宫出口，这次无支祁把仙居峰都罡风阵都翻过来了，地宫出口也没有出现，眼看着罗浮山陷落是注定的了，他们能不能找到地宫却还是个问题。

“你也别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晏飞文看了一眼正在一边笨手笨脚地帮云瑶拼琉璃灯的朱厌，要是这时候嘲笑他两句这家伙一定跳起来。不过看在他也是刚刚从鬼门关回来的份上，晏飞文暂时放过了他。又开始换了个人找：“小明月呢？”

“他玩猴呢。”纪骜难得接话，擦着剑头也不抬。

晏飞文心思再机敏，大概也看不出纪骜现在的心情，只有林涵能从他的眼神眉梢看到一点情绪——他和姬明月之间向来有点很奇怪的默契，是两座冰山之间的友谊，经常一起修炼就算了，常常默不作声两个人忽然就打到了一起，上次这样还是躲在罗浮山劫墟的时候，纪骜一个人不知道在旁边琢磨什么，忽然给姬明月来了一剑，姬明月正打坐，竟然反应了过来，用天之镜挡下这一剑，镜面却被击碎了，和洞穿镜面不同。姬明月被偷袭了也不生气，只淡淡说了句：“这一剑还不如有去无回。”众人才知道原来纪骜是拿他试自己剑招上的变化。

他们俩成天联手打架，虽然有时候一整天也不说一句话，但姬明月今天一直玩小猴子也不跟纪骜练剑，纪骜是有点不爽的。

纪骜这家伙，难得有这样的少年心性，林涵看着，只觉得好笑，忍不住伸出手来，在纪骜头上揉了两下。早在纪骜比他高出半个头时他就不做这动作，没想到触感还和以前一样。纪骜被他这一下弄懵了，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我陪你练剑吧，”林涵笑着告诉他：“正好让我熟悉熟悉自己的道意。”大风小说

自从上次异象之后，他对于自己的力量总算增长了些许信心，但还是感觉不受控制，如果每次都能像上次异象一样，凭借道意创造一方空间保护大家就好了。

他这道意完全没有修行法门，问起来时，连器灵老头都装作听不见，显然他也没什么办法，只能自己琢磨，他开着心眼状态感受自己的灵识，能不能保护周围的药草不被剑气所杀，纪骜也认真陪他练，收敛了锋芒，只用了十分之一的力，陪他慢慢试。

“纪骜，这可是剑神的剑意，你这软绵绵的是什么呢？聂云殇看了估计要从坟里爬出来了。”

是晏飞文已经把姬明月找到了，明知故问地嘲笑纪骜，纪骜今天心情好，也没理他，眼看天色已晚，大家就一起去了夜市。

越是大宗派，这种弟子私下交易的夜市越不可少，倒有点像凡间的集市，充满烟火气。那边买矿石的一看就是挖矿的弟子偷偷运出来的，摆药草摊的一看就跟药庐脱不了关系，竟然还有残废的外门弟子往地上一坐，等着人施舍的。众人都乔装掩饰了走在人群中，晏飞文轻声道：“罗浮山自命清高，不准弟子去外面赚灵石，外门弟子过得苦兮兮的，弟子的丹药法宝都从这交换来，他们可禁不掉这个夜市，这已经是规模小了，可能被白天死了那么多长老吓到了，人心惶惶，不然规模比这还大几倍呢。”

这夜市上有一半多的东西倒是采矿炼药的弟子偷运出来的，另有一小半是从外面弄来的，都是见不得光的。灵石交易，以物易物也行，个个都蒙面哑声，最忌打听名字，倒给他们行了方便。

晏飞文不管到哪都熟门熟路，很快找了个包打听来，是个十三四岁的毛头小子，泥鳅一样，笑嘻嘻的，问了他几句别的就直入主题，问他知不知道罗浮山地宫的入口。

包打听一副受到惊吓的样，还咬住手指，连连摆手，看似不敢越雷池，实则眼神活动得很。晏飞文也不跟他多说，在他后脖颈上拍了一下，道：“别装样了，消息卖多少钱，一句话，不说我们找别人去了。”

“嘁，别人哪有我知道得清楚。”包打听油头滑脑地笑了笑，凑近来，鬼鬼祟祟的，朝林涵比出一根手指。

他倒机灵，从晏飞文眼神中就看出林涵才是管钱的那个人。林涵问他：“是一百万灵石？”

包打听只摇头。

“那是一千万？”

晏飞文被林涵的讲价技巧震惊了，在旁边笑，包打听已经凑近来，轻声道：“都不是。”

“那是什么？”

“一件仙器，换一个消息，”包打听脏兮兮脸上神色倒有几分严肃：“不然问都别问。”

晏飞文拎住他脖颈，把他抓住：“出息了你，还会威胁人了，别是坐地起价吧？”

“我又不是有消息的人，只是个中间人而已。别说我不提醒你们，今天夜市已经有人买了消息了，谁不知道呢？仙居峰死了九十多位长老，咱们罗浮山算是玩完了，实话跟你说吧，人家愿意要仙器就不错了，再迟点怕是你有仙器都买不到了。”

“那人是内门弟子？”晏飞文敏锐得很。

“可不敢乱说。”包打听直摆手：“不过话说回来，总归是住在云上的，肯定不是我们这种命比草贱的人。你们到底买不买？不买我还要做生意的，我看你们刚刚买矿石挺舍得的，怎么对我就这么小气呀。”

刚刚在矿石摊上豪掷几十万灵石不是别人，正是林涵。不过要真说仙器他们倒还真没有，总不能把纪骜的剑给卖了，晏飞文倒是脑子转得快，低声道：“去找小明月，他好东西多。”

“啊？”林涵没反应过来。

“我师父走之前肯定留了好多东西给小明月，多半放在南宫那里，你让小明月问她要，她不会不听话的。”

林涵仔细一想，也是，姑射仙子是琼华宫宫主，应该多少有点藏货。正想让纪骜去找姬明月，包打听索性直说了：“晏师兄，别藏着掖着了，我早认出你们了，都是水镜上见过的人，藏什么呢。你们是想找琼华宫少宫主是吧，我刚过来就看到了，他的猴子跑到花师姐的摊子上吃东西，正赔钱呢，那银色头发藏都藏不住了，你们可要快点，不然估计仙器都要赔完了。”

林涵一脸懵：“谁是花师姐？”

“罗浮山攀云药庐的传人花子雱，我们可得快点，她手上可有好东西。”

等大家好不容易把“琼华宫少主”连同他的猴子一起从那花师姐手上赎回来，包打听已经溜得不见人影了，也是知道姬明月手上没有什么仙器，灵石丹药倒是不少，他一边给灵石猴子一边吃，花子雱还故意往猴子嘴里塞最贵的药果，半个摊子都被它吃完了。

“我师父还是高风亮节，法宝飞剑都没留下，估计全部带去云天宗打魔族了。”晏飞文不无叹息地道。问林涵：“现在怎么办？还去换那消息吗？”

“倒不是有没有仙器的问题……”林涵看了一眼旁边纪骜满脸写着的“抢”字，无奈笑了：“我估计也不是什么可靠消息，要是有地宫他们早躲进去了，可能是内门弟子吹牛，或者是什么玄妙的谜语之类。”

晏飞文自然也看出不可靠，但目前除了这个似乎也没别的办法，这抉择也是让人头疼。偏偏旁边姬明月还在玩猴子，不怪这猴子报复他似的狂吃别人东西，他这人确实有点过分，老是用月光冻那猴子，猴子刚把果子举起就冻住了，手动一下他月光就亮一下，花了十多下才吃到嘴里，气得吱哇直叫。

晏飞文看得无奈地笑起来“我们家小明月真可怜，从小练功，没玩过什么好东西，捡到个猴子都当宝。你还让它吃，等会我就把你猴子扔了。”

晏飞文可能是被林涵传染了，也可能是骨子里也爱财，花子雱的药草摊是占了小半条街的，这猴子吃了半个摊子还跟饿死鬼一样，简直是无底洞。小胖鱼虽然也贪吃，但不像它这样着急，不让它吃就急得抓耳挠腮，满地乱窜。

姬明月表情仍然是冷冷的，平静道：“它饿了。”

“那也不能让它再吃了，撑死了怎么办？”晏飞文说他不动，转而威胁那猴子，猴子倒聪明，自从上次想咬他被姬明月冻住许久之后就有点怕他，估计也知道谁是真的不好惹的，马上抱着个比自己还大的果子飞快地窜到一边去了。它也不敢跑远，也不敢爬到姬明月衣服上，只是在旁边警惕地站着，眼睛咕溜溜转，趁人不备又往肚子里狂塞果子。

本来大家还是能慢慢打探消息的，这夜市看起来挺有烟火气，逛逛也不错。可惜没到半刻钟，就听见有人吹起号角，声音异常尖锐，顿时一片混乱，所有人如风卷残云，卷起摊上东西就走，逛夜市的人更是四处奔逃，法宝齐出，争先恐后往外逃去。然而一切都是徒劳，镇压的宝镜一出，光芒万丈，一张金色大网从空中罩下，所有人都被网在下面。空中更有云舟仙鹤严阵以待，上面都是结成剑阵的罗浮山内门弟子。

变故发生时，没有人比他们反映更快，林涵把食金蚁一放，大家从地下逃生，这地方离紫云峰不远，他们来时早就规划好退路。上面追捕的人只看见几个人原地一闪就不见了。

“夜市从来是门内约定俗成的惯例，大劫将至，不让大家交换物资炼器炼丹以图自保，还要抓人，实在有点没道理吧，叶师兄？”花子雱声音响起来，显然也被抓了。

林涵听见似乎是叶孤山也来了，回头看去，南宫佩戴的青湮剑似乎也发出鸣叫，像是感应到了主人的存在。林涵心眼状态不受强光影响，看见内门弟子中为首骑鹤的那位似乎就是叶孤山，伤得不轻。

叶孤山显然也看到了他们这行人。

“代门主已经颁下禁令，你们非要铤而走险，还敢质问大师兄，真是大言不惭。”另一个内门弟子冷冷说道。叶孤山没接话，对他道：“有几个人逃走了，我下去追。”

本来这点时间他们都够跑回紫云峰了，但为了等叶孤山，放了水，跑出捆仙索范围就停了下来。叶孤山果然跟了上来，他虽然当时触怒元虚子被送走，但应该也被无支祁的妖气波及，受了重伤，脸色苍白。

地道中幽暗寒冷，林涵擒着夜明珠，看着穿着黄衣的叶孤山走近来，一样是黄衣，燕鲤穿就平和朴实，他穿反而有出尘仙气，不愧是当了罗浮山大师兄的人。

“叶师兄。”晏飞文忍不住叫了句，罗浮山和琼华宫从来同气连枝，弟子之间都互称师兄，连夜市上那野小子包打听都知道这规矩。

“时间不多，我长话短说，你们已经上了千秋阁的追杀榜，青叶应该在最后关头把消息传了出去，代掌门应该也能很快查清真相……”他不等众人回答，索性直切主题：“我知道你们想去地宫，但我也不知道入口在哪，只有一句口诀。”

“什么？”林涵有点心切，脱口而出才意识到有点无礼。

这应该是罗浮山不传之秘，可能只有继承人的首徒才知道……

“琴心一点，明月三叠。”叶孤山补充道：“是三个月前灵镜长老闭关勘星时，罗浮山仙人传下的开启地宫的法诀。地宫在罗浮山一直是个传说，只在罗浮有难时出现，掌门说这证明这次大劫非同寻常。”

林涵没想到仙器都买不到的消息他就这样说了出来，叶孤山大概也怕离开太久其他人生疑，说完之后便道别转身，林涵忍不住叫住他道：“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叶孤山只是摇了摇头。

“是因为，我们害死了你师父吗？”晏飞文从来爱绕弯子，难得这样直接。

叶孤山笑了，这笑容有点苦涩。

“对于我来说，在仙居峰死去的那个不是我师父，是被执念吞噬了的人。在我心中，我师父是那个教会我罗浮的信念的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会匡扶正义的人，那个人可能早就死了。”

“那为什么……”

“因为罗浮还在这里，我会守着它，直到最后一刻到来。”他平静地笑着道别：“见到燕鲤的话，记得替我问声好。山长水远，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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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夜市回来，所有人心里都有些沉重，有因为叶孤山的原因，也有寻找地宫的压力。叶孤山话中已有死意，显然仙居峰那场大变之后，罗浮的状况比大家知道的更糟糕。

唯一一个例外的人，大概是姬明月，他从来心性澄明，皎皎如月，一堆人挠破头想那法诀时，他就在旁边拿买来的果子喂猴子，馋得小胖鱼直流口水。

那小猴子也神奇，不过拳头大小，肚皮却像无底洞，吃了多少药草灵果都不见效，只是头上的角明显了一点。也不知道喂了多久，只见那小猴子忽然抓耳挠腮起来，像要蜕皮一样坐立不安，姬明月见它这样，自然又用月光把它冻住。

这次小猴子却双手握拳，叫了一声，直接把月光震碎了。

它站在石头上，举着毛茸茸的拳头攥着一根小树枝，愤怒地瞪视着姬明月，也许是太生气了，也可能是喂下的果子起了效果，竟然嚷出一句人话来。

“你！不要再用月光照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