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之后便抵平江府了。
淡梅家的祖宅是座青砖黑瓦白墙的宅子, 外观便与这苏州城里普通大户人家看起来无异,虽略显旧了些, 只庭院里覆土为台、聚石为山、环水为池、花木蓊郁,老居于此却真当是个好地。
那秦氏早几日就得了徐进嵘派人递去的消息, 晓得女儿女婿今日会到,早早就踮着脚尖在等待了,待见了面,自是激动万分,拉住了淡梅的手上看下看,又是欢喜,又有几分伤感, 一时竟是说不出话。
淡梅与自秦氏京中一别, 未想再见之时竟会是在此地,见秦氏眼圈有些发红。晓得她应是习惯了从前的生活,如今遭了这般变故,心中自是难免有些失落, 急忙便牵住了她手, 笑道:“母亲带我去拜见下父亲吧。”
秦氏拿帕子按了下眼睛,这才笑道:“瞧我糊涂了,看见你和女婿,竟都欢喜得忘了这茬。你爹晓得你们要过来,也正高兴呢。”说着便引了进去。
文父比从前印象里要清瘦许多,人也一下老了不少,所幸精神瞧着还不错, 待淡梅与徐进嵘拜见了,闲谈之间,听他提起在此闲居,芭蕉叶下雨惊诗梦,藕花从中风载书声,再无从前官场险恶宦海沉浮的,瞧着倒是十分惬意的样子,并无秦氏那般失落。
秦氏见这翁婿两个言谈甚是投机,便起身牵了淡梅的手,笑道:“你两个有说不完的话,留你们慢慢说好了,我娘两个也自去说些体己话,免得被你们比下去了。”
两人回了房,秦氏屏退了丫头,第一句便问身孕的事。淡梅早料她会问这个,不想让她晓得自己不易受孕,免得多了牵挂,只是含含糊糊说并未见喜。
秦氏略显失望,又问徐进嵘的妾室,待晓得自出京后到现在他并无别的姬妾傍身,叹息道:“我从前匆匆把你嫁了出去,晓得你是软糯的人,手段全无,也未指望女婿如何,未想他竟能如此待你,我心中也高兴。女儿啊,我瞧你是误打误撞得了桩好姻缘呢。我从前觉着他对我们家中殷勤,乃是因了门楣之故,难免有些小看他。不想此番变故,我和你爹要回乡,京中只留你那无用的哥嫂一家。你哥哥不过是个六品的闲职,人又没本事,晓得往后没了你爹这个靠山,也不知是不是被你嫂子撺掇了,竟私下瞒了我和你爹给女婿去信,叫照拂着些生意进项,他竟也一口应了下来。且前些时日里,我忙着照料你爹,哪里还有心思打理这里的旧宅,都是女婿叫人把这祖屋修葺一新的。从前你爹还在相位,他这般的话倒也不觉得,如今才知道人心,他果然是个忠厚可靠的。”
淡梅未想到这其中竟还有如此一番内情,那徐进嵘却又瞒得自己死死,纹丝不透的,心中除了感激,一下更觉得有些沉重起来。他把二老归乡之事给承揽了倒也罢了,只自己兄嫂的行径,却真当是有些厚颜,便说无耻也不为过了。自己不晓得便罢,如今晓得了,自觉往后在他面前竟有挺不直腰杆说话的感觉。
秦氏见淡梅低头不语,隐约也猜到了她心思,叹了口气道:“你爹如今我还瞒着呢,哪里敢让他知道这个。我当时若晓得,必定也会阻拦你哥哥。只如今事都过了,也只能作罢。且娘也不瞒你,你兄嫂无用,有女婿这般应了照拂着,娘多少也放心些,也算是我这做娘的一点私心了,只是有些委屈女儿你了……”
淡梅听秦氏这般说,便抬头握住她手,笑着摇了下头。
秦氏也是笑着又戳了下她额头道:“偏生你这肚子不争气,他这般独守你一人,竟大半年的毫无动静。亏我昨晚还梦见你有喜了,把我笑醒的呢。回去赶紧请了郎中看下,早些生出个儿子,男人的心便更贴着你了……”
淡梅听她又绕回了这上头,胡乱应了两声,便转了话题,把前半个月良哥过来闹出的事提了下。
秦氏听罢,怒道:“什么姨娘,当年也就不过是个下作的丫头,养出这样的种来,也不教训教训!”
淡梅在秦氏面前提这个,也不过是前半个多月里,徐进嵘对那良哥极其严苛,那孩子大约以为她挑唆的,面上虽叫一声“母亲”,看着她那眼神却似猫刀,自觉心里有些烦闷,在徐进嵘面前又不好说,这才到秦氏这里说下的,不想她竟如此反应,倒是有些意外。
秦氏以为淡梅被自己吓住了,又道:“只怪娘不好,天生把你生成了这副软糯的脾性。幸好投了女婿的缘,要不日后真当是要愁死我了。那孩子这般,必定从前是被他那个下作姨娘暗地里挑唆的。你和女婿在任上还要几年,那孩子来了便来了,往后记着无论如何不能松口再让那个姨娘再来添乱,只是在女婿面前须得让他觉着你是为了那孩子好,并非你容不下人。且你也务必要好好立下威,该责罚便责罚,让他晓得你才是他的嫡母,哪里能容他这般放肆!”
秦氏话说完,见淡梅沉默不语,想了下,便又低声道:“只是在女婿面前,你自然还是要多些言语温柔的,便是责罚了那孩子,也要让他觉着你这般都是为了那孩子好,这才是上道……”
淡梅被秦氏一番话说得笑了起来,秦氏见女儿被逗笑了,摇头叹道:“你这傻孩子,笑什么。这都是学问,你今日起给我用心好好琢磨,再这么糊里糊涂过下去,往后别吃亏了再想起来我今日跟你说的话。遇到如今这女婿,把你当心头宝似地疼宠着,那是你命好,只是须得晓得男人家的心思易变,再好不定有日也会变卦,女人家自己没些手段的话,一辈子哪里能全仗着男人的疼宠过日子?”
秦氏说了这么多,这最后几句却是完全中了淡梅的下怀,心中一下有些惆怅。
婚姻需要用心经营,这道理她何尝不晓得?只是晓得,和实际去做,却真的完全是两码事了。这样的世风之下,夫妻之间的二人世界全无保障可言,全凭男人的一时喜好和心意。付出越多,唯恐到了最后失望也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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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夫妻二人自然宿在了秦氏命人收拾出来的上好屋子里。待两人都上榻了,淡梅望了眼自己外侧的徐进嵘,伸手抱住了他肩膀靠了过去,柔声道:“我今日听我娘提起,晓得你对我家人的照拂,心里真当是有些过意不去……”
徐进嵘似乎有些惊讶,扬眉道:“不过是些须小事而已,哪里要你这般过意不去。且我想着是替你做事,便是再多也不觉什么。”
淡梅下巴靠他肩上,抬眼望去,见他正含笑望着自己,心中一阵暖意上来,轻叹一声道:“我晓得自己脾气不小,本事却又全无,你为何对我这般好?”
徐进嵘伸手抱住她,让她俯卧在了自己身上,亲了下她额头,低声道:“你那脾气真当不小,发作起来叫我饭也吃不香,觉也睡不好,只我却偏生喜欢得紧,也不知道为何。至于本事,我要你那么多本事做什么?我不要你学会妇人家那些八面玲珑的本事……”顿了下,又附她耳边道,“自然,你若是能多学些对我好的本事,我越发高兴……”
淡梅听他这般说,自己那些旁人眼里的讨嫌之处,到了他这里竟都成了好了,心中自然感动,只听他说到最后,竟是嬉皮笑脸厚颜无耻起来,小性子一发,便呸了他一声,握拳捶打了几下,见他哈哈笑了起来,捉住自己双手,目光闪闪的似是有些期待,心便变成了一团棉花糖,松松软软了下来,便凑了过去,亲上了他的嘴。
前次她晓得他要带她过来探望父母,一时激动亲了下他,那时只是兴奋之情的发泄,只是个下意识的动作,不过蜻蜓点水般,并无丝毫旖旎可言。此番却是绵绵密密实实在在的一个香吻,直亲得两人都是气息里带了几分喘,这才分了开来。
“梅……”
他低声叫她昵称,哪里还按捺得住,伸手要去解她衣衫,却是被她拦住了,自己坐起了身,在他面前慢慢脱去了衣衫,露出欺霜赛雪的一身肌肤,又在他凝视之下除去了他衣衫。眼睛扫了下他身体,犹豫了下,这才略微含羞将手探向了他。
得娇妻这般柔情蜜意的大胆服侍,倒真是生平第一回。徐进嵘未料到自己方才一句玩笑之语转眼却是成真。从前有时也想过她能这般对自己,只屡屡被拒,便也慢慢歇了心思,不想此时她却突然开窍了。极度酣畅之时,恍惚觉着自己此番南下苏州,真当是不虚此行,人在此处,竟似有了洞房花烛之感。自然此时他是全忘了自己当初和她的那个真正的洞房之夜是如何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