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家奶奶谈及胡高欢时, 说,一个善良淳朴的好人在接触过权势之后, 竟连做人最基本的良心都被吞噬了。
可许砳砳觉得, 胡高欢又蠢又坏,但他还是有良知的,只是不多,更多的是人的劣根性。
好得不彻底, 却又坏得不尽兴。
所以最后他疯了。
长发妖怪如实讲完这段故事,战战兢兢地等待下一步指示,就听人族少年说道:“带我们去子午花田。”
长发妖怪招供说, 子午花田由包括她在内的五名a级灾煞大妖怪共同管理, 五个大妖怪集齐了金木水火土五行之力,分别是——
擅长破解阵法的金相之力大妖怪,本体是穿山甲;
负责种出子午花田的木相之力大妖怪,本体是百花之王的牡丹;
另外还有火相之力和土相之力的妖怪,他们的本体分别是朱鹭和九头虫, 二妖负责维护子午花田的秩序。
长发妖怪拥有水相之力, 在穿山甲找出好梦镇的阵眼之后, 负责在太阳落山后,阵法效力最弱时连夜降雨,以期削弱阵法,前期是配合花妖“帮”胡高欢在好梦镇制造混乱,但他们的最终目标自然还是要彻底破坏好梦镇的阵法。
而且,好梦镇只是他们五妖看中的第一个试点村镇, 像这样的村镇还有七个,如果此法可行,他们完全可以圈养人族,另外再开七家分店,除了满足日常供给,实现人族自由,还可以做成连锁大品牌,其中包括了连锁大饭店和连锁宠物店两大特色经营范围。
可以说是定位准确,市场投放精准,非常符合现代经营理念。
但这五妖虽然达成合作共识,却只是想着互惠共赢,可从未想过要独自承担风险,因此,长发妖怪被俘虏之后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盟友”都给卖了——
长发妖怪用自身妖气掩盖许砳砳和初初身上的气味,带他们去到月下花田时,就见三只妖怪出现在他们的眼前,两男一女,那俩男的正趴在地上斗蛐蛐,那女的生得明艳动人,娇软的身躯趴在一棵歪脖子矮树上,悠哉乐哉地晃着小腿,哼着小曲儿涂指甲油。
子午花未盛开,满眼都是绿油油的枝叶。
长发妖怪走近,却无一妖抬头看她。花妖专心致志地涂完一个甲面的指甲油,扬起手吹了一口气,这才问了句:“你今晚这么快就下完雨啦?可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地偷懒哦~”
长发妖怪没有理会花妖笑盈盈的“警告”,而是问道:“九头虫呢?”
另一边的斗蛐蛐大赛在穿山甲扼腕叹息的捶地声中宣布结束,大赛的优胜者朱鹭心情大好道:“九头虫去不夜城出货了,如果赶上城里出来清路,现在也快要回来了。”
闻言。
只听一声陌生的少年声音道:“很好。”
在场的三只妖怪齐刷刷将阴狠犀利的目光投向长发妖怪身后。
他们这才注意到长发妖怪的异样——平日梳子不离手,现下却是两手空空,甚至惜发如命的她,今天出门一趟却换了一个新发型——贴着脸颊的两片长直发,被平切成了公主切。
以朱鹭为首的三只妖怪眯着眼开始警惕,就见从长发妖怪身后走出两个少年,其中一位黑衣少年脖子上缠着白色纱布,另一位少年周身笼罩着淡淡的金色屏障,他撤掉屏障时,更是令在场三大妖集体震惊。
——这是一个人族少年。
屏障被撤,许砳砳身上的人族气味也不加掩饰。
花妖眯着眼尾上挑带一抹桃红色的眼睛,嗓音娇软却暗含尖刺,她质问长发妖怪:“你这是什么意思呢?”
邪媚的眼神扫过初初:“员工求职呢?”
朱鹭打量许砳砳两眼,摸着下巴,职业病发作,习惯性地衡量他一番,道:“不错,是个上等货色。”
长发妖怪不敢回答她,花妖从人族少年口中听到他说“初初,一个不留”,花妖的眼睛也随之一眯。
他的声音很轻,很稳,很平静。
对面三个大妖怪自恃实力高强,在这期间前来踢馆的大妖小怪多如过江之鲫,无不是被他们联手反杀,因此许砳砳的威胁在他们听来就是笑话,闻言哼笑两声。只有长发妖怪脸色煞白,惊恐万状。
初初上前一步。
火属性的朱鹭和金属性的穿山甲放下斗蛐蛐的私人恩怨,相视一眼便默契地齐齐向初初发起妖法攻击,封锁他的左右退路。
火之力可燎原,金之力以强光封锁视界。
左右无路。
退无可退。
但是初初既不退也不进。
许砳砳站在初初的后方,周身开启光罩,神武龟在他的脑海里给初初疯狂打call:
“小怪物给我灭了他们!给你三秒钟,绝对不能放过那个长发妖怪!”
恰逢这时,长发妖怪趁乱化水遁逃,许砳砳差点被神武龟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喝声震出脑震荡。
他二话不说反手就给神武龟静了音。
火光退散,金光消弭。
眼前视野刚明了,忽见燎原火重燃,雷霆万钧的强光重现,但是猛火与雷霆朝反方向吞吃而去——
初初自展示过控火驭水,凝冰挥土的技能之后,当下又能驾驭雷霆之力。
神武蛇阴恻恻地感慨道:“五行之力,莫不从之,小妖怪这副躯壳,真的是个稀世珍宝啊……”
言外之意,是初初的躯壳对于使用金水二力的玄武龟而言,可说是难能可贵的适配容器。
虽然神武蛇这句话可以理解成夸奖,但换个说法则是神武蛇现在还啪嗒啪嗒地滴着口水对初初的躯壳垂涎三尺。
另一边,场上局势完全逆转。
驾驭火属性的朱鹭反被火吞,而使出雷霆之力的穿山甲反被雷霆所劈。
长发妖怪趁乱融化为水潜入地下想遁逃,却被腾空的冻土困住,冻土里面看不见长发妖怪的身形,但在冻土的表层看到一团湿漉漉的水渍,像是一张扭曲的人脸,表情痛苦又狰狞。
场面极度混乱。
初初右手握拳,火焰冲天,雷霆怒号,腾空的冻土直接碎成了粉末——连同长发妖怪的尸体一起。
初初迅速解决了三只妖怪,许砳砳问:“花妖跑了吗?”
初初眨着眼道:“没死也半残,等我们离开这里,直接把这片花田焚毁就行。”
花田算是花妖的半个躯壳,她能在花田里来去自如,花田也是她最好的藏身之所,正因如此,她躲在花田里不敢现身也不能动用妖法,在初初眼里就是在原地等死。
初初话音刚落,周边的花茎抖三抖,震落几片花叶。
但这片花田不仅是花妖的藏身之所,好梦镇的镇民也都在花田里。
初初并不是不知道,只是这些从来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许砳砳说:“趁花妖不敢现身使用妖法,先找到镇民再说。”
子午花田原本有擅长法阵的穿山甲设阵法辅助,穿山甲已死,子午花田的迷阵自动消失,初初凭嗅觉就可以轻易找出人族所在的位置。
更何况人族的聚集点还生起篝火。
当迷阵被解除之后,燃点篝火的位置更是暴露无遗。
——好梦镇的居民,便是在妖怪的眼皮子底下“避难”的。一举一动都在妖怪的注视之下。
许砳砳在心里打着腹稿,组织语言和人族交涉,神武蛇主动问道:“小废物,你准备直接出面和人族交涉吗?”
许砳砳问:“有什么问题吗?”
神武龟“嘶”声一笑:“你最好是以大妖怪的身份自居,用恐吓将人族赶回好梦镇,省时又省力。”
许砳砳想也不想就一口回绝神武蛇简单粗暴的妖怪思维,说:“恐吓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们人族社会和你们妖怪也不一样。”
恐吓只能救得了他们一次,可却救不了他们下一次,就像米其也没法永远保护他们一样,只有学会自救的人族才能好好活着。
神武蛇阴冷地“嘶”了一声,阴阳怪气道:“哦,不一样啊……嘶~可能真的不一样呢。”
火舌舔着干草,火光在每个人不安的脸上跃动。
不远处震地的打斗声让他们心头擂鼓,这是他们来子午花田“避难”近半个月从未曾遇见过的情况。
好梦镇的居民紧紧地靠在一起,攥紧手中的子午花花茎,他们依靠篝火取暖,却又远离火光,努力藏身于子午花田中。
外面的打斗声很快便又停止了,只剩风吹花茎摇晃摩擦的沙沙作响和他们各自的心跳声,将内心的恐惧不断放大。
过度紧绷的神经被恐惧拉扯着,一点风吹草动就令他们感到恐慌,以至于听到由远自近的脚步声,在场年纪不大的孩子都打着颤捂着自己嘴巴,默默吞泪,不敢哭出声来。
脚步声靠近时,他们倒提一口凉气,忽然听见对方问道:“是好梦镇的居民吗?”
——无人敢应。
却默契地悄声折下一把子午花叶,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做好了攻击的准备。
喉结滚动的吞咽声,泄漏了他们内心的焦虑和紧张。
他们听到对方又说:“我是来救你们的,你们不用怕。”
话音落地,好梦镇居民就看到一个一身风尘仆仆的少年拨开子午花茎,出现在他们眼前。
少年的身后还牵着一个黑衣少年,黑衣少年眼睛上蒙着一圈医用纱布,像是眼盲。
镇上居民看到许砳砳徒手拨开子午花茎,当下就已经信了他几分,神情松懈下来,毕竟这半个月来偷袭他们的妖怪,都是从上空攻来,对子午花田十分顾忌。
但是——
在许砳砳刚刚探头出来的那一刻,还是有几位过度紧张的镇民朝许砳砳抛去花茎。
迎面有异物袭来,许砳砳下意识想要躲,寄宿在他体内的神武蛇眼珠滴溜溜一转,难得主动地迅速出手,在许砳砳抬起手格挡的瞬间,一阵银白雾气以许砳砳为中心震荡开去,将迎面砸来的子午花茎和身侧的子午花株一并震开,甚至还将花株击得粉碎。
他周围一圈子午花株被拦腰截断,已卒。
现场突然安静了。
“……”
许砳砳暗骂要遭。
刹那之间,好梦镇的居民们的理智像是与子午花株同体,当场崩裂,他们看向许砳砳的眼里充满恐惧,孩子们惊慌失措地喊着“妖怪”,成年人掩护孩子,疯了似的朝着许砳砳砸来子午花茎。
许砳砳仰头看见铺天盖地的子午花绿茎,咬牙喝令神武龟蛇不得出手,偏偏站于许砳砳身后的初初只需动一下手指就能直接在他和许砳砳周围的一臂距离筑起一层保护罩,子午花茎撞上保护罩的瞬间就碎成粉末。
“……”
镇民们被吓得不轻,哆哆嗦嗦地朝着后方撤去,嘴里囔囔道:“妖怪……”
许砳砳有口说不清,连忙蹲下身去捡两根子午花茎,一时急于自证身份:“你们不用怕我,我真的是普通人。”
看到许砳砳折断新鲜的子午花茎,他们却仍不敢信,人群中有领头者色厉内荏道:“普通人怎么可能会妖术……大家不要慌,继续用子午花茎攻击他们,如果他们不怕子午花茎,他们也不会用妖力将子午花茎挡掉!大家撑住,子午花马上就要开了!”
领头人的话既有道理,又没道理,但至少又重振了士气。
身处乱世的人们没有理智也不需要理智,他们只需要找准一根主心骨,然后便将自己的性命和信任一并交出去。这根主心骨可以是一个领头人,但也可以是一片子午花田,这是他们的救命稻草,很可能就是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虽然听起来又蠢又可怜可悲,可身处妖怪世界,本就没留给他们任何选择的权利。
他们像一捆抱团取暖的薪柴,哪怕盲目跟从的结局是付之一炬,他们也义无反顾。
有人大喊:“普通人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居民们便陷入一片慌乱。
有人大喊:“攻击他!”
居民们便又抓了大把子午花茎,蓄力朝许砳砳和初初砸了过去。
可花茎依然没能近身,在一臂距离之外就被初初的罡气震落在地了。
初初周身萦绕银蓝光,戴在眼睛上的白色绷带也在此时松开了,白色纱布条松松垮垮地挂在他的脖颈上,露出一双眼白与眼球几乎融为一体的灰黑色眼睛。
这双眼睛扫了一眼跟前的人族,眼底只有杀气。
——妖怪看向人族的眼神是不会骗人的。
——这是每一个人族所受到的启蒙教育。
“妖……妖怪!真的是妖怪!”
不知是谁喊了这一句,人群中骚动不安,他们现在才彻底陷入恐慌。
现场的突发情况让许砳砳措手不及,为了让他们冷静下来,许砳砳从子午花茎上折下三根鲜嫩的子午花茎,对初初说:“初初,法力收起来,不要抵挡。”
闻言,初初听话地卸下周身妖力,他看见许砳砳拿着手里的几根花茎朝他的脸靠近过来,初初乖巧听话地低下头,微微低垂眼眸。
既然初初的身份已经暴露了,他想以实例告诉居民,妖怪并不惧怕子午花茎。
可在这时,站离许砳砳他们较近的几个镇民攥紧他们手中的子午花茎,奋力朝初初砸了过来。
许砳砳侧对着身后,眼角余光捕捉到空中划来的袭击物,又看见从初初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出来的花藤,那根花藤,通体黑如墨色,尖端如利刃,刃上的倒钩如同一口獠牙……
许砳砳瞳孔一震,手中的花茎轻轻触碰到初初脸颊的同时——
一大把子午花茎纷纷砸在初初精致的脸庞和肩膀上,藤刃也从初初的背后刺穿了他的左胸膛。
空气凝固了一秒钟。
许砳砳只觉得大脑嗡嗡作响,耳边有尖锐的轰鸣,他的五感正在流失。
他愣愣地伸出手想触碰初初的伤口,可是眼前的重影又让他出现幻觉,他没看到初初流血
下一秒,伴随一声凄厉的女声惨叫,贯穿他心脏位置的藤刃化为灰烬,碎成粉末,左胸膛也完好如初,不曾有受伤的痕迹。
初初也睁开了眼睛,地面震动,刚才用花茎砸他的五个镇民瞬间就被地面上腾空伸出的泥手掐住脖子悬在半空中。
刹那间,哭嚎声,尖叫声,求饶声……混作一团,现场也一片混乱。
许砳砳只愣了一瞬就迅速握住初初双手,阻止初初握拳直接将镇民掐成肉酱。
许砳砳着急道:“初初!你冷静一点……你不能杀了他们!”
初初抬起双眼,静静地看了许砳砳几秒。
许砳砳愣愣地和他对视几秒,许砳砳是第一次在初初眼里看到磅礴的杀意——在此之前,哪怕初初上一秒将妖怪掐成肉泥,下一秒看向许砳砳也会化为无辜的眼神。
许砳砳说不出话来,却见初初眼里的杀气最终化作两汪委屈,像下一秒就要从眼眶里溢出来,他抿着嘴唇,欲言又止,接着撇了撇嘴,便垂下眼眸。
他不说一句话,垂眸的同时,掐着镇民的五只泥臂缩回土里,那五名镇民虚脱无力地跪趴在地上,余惊未定地捂着自己的脖颈大口喘着气。
许砳砳却读懂了初初欲言又止的那句话:他们要杀了我,你却还护着他们?
好梦镇居民们朝初初扔出的花茎,便是他们自认为可以杀死妖怪的刀。
初初最后还是没问出口,这本该让许砳砳松一口气,他心头却又像压着一块石头。
许砳砳既怕初初说出口,又怕初初不敢说出口。因为初初不敢说,只能是初初觉得他在许砳砳心目中的分量很轻……
许砳砳还听到了神武龟蛇在线扼腕叹息:这群废物人族和那脑残小妖怪都是垃圾!垃圾!如果是被他们逮住初初撤掉全身护体的法力的瞬间,他们一定能反败为胜,成功夺取初初的躯壳!
许砳砳心乱如麻,直接禁言,不想再听神武龟蛇说垃圾话。
有了这一茬,在场的好梦镇居民都噤若寒蝉,他们不喊了,不闹了,也不逃了。
他们亲眼看见眼前这两个“妖怪”都不惧怕子午花茎,自知自己也无处可逃。
在场居民足有四五百人,全镇避难者分批行事,他们多是以家庭为单位,父亲护着妻儿,母亲护着儿女。
人群中有一对兄妹吸引了许砳砳的注意,男孩与许砳砳同龄,紧紧地将自己的妹妹护在怀里。
他的妹妹身上穿着一件桃红色的旧棉袄。
当注意到许砳砳的视线落在兄妹俩身上,男孩一颤,紧跟着,旁边一位高大壮实的中年男人就向前一步将兄妹俩挡在身后。
许砳砳收回了视线。
他知道再凭自己自证是普通人的身份已经无法再让居民们相信他。
而且本就是他太天真了,在绝境中等待生还希望的人们需要的只是一个从天而降的英雄,英雄越高高在上越好,他们需要被救赎,而不是一个自称与他们一样,想让他们学会自救的普通人。
神武蛇说“恐吓才是最省时省力的做法”,这话不太对,却比许砳砳看得明白。
受难者会听救世主的话,因为他们能看到希望,受难者也会听施暴者的话,因为他们屈于恐惧,但是唯独不会听一个普通人的话。
许砳砳慌不择路,无从选择,硬着头皮披着所谓人族先知的身份,说:“我是从异世界穿越过来的人类,我要求你们现在立刻跟我离开子午花田,你们只需要知道妖怪根本就不怕子午花,你们留在这里只是在等死。”
许砳砳搬出人族先知的名号来,单纯只是不准备再和他们讲道理了,他要强行勒令他们回好梦镇。
可他没想到自己这一番话不仅不起效力,反而还激起反效果。
挡在兄妹面前的那名冷峻的中年男人说:“要我们相信你是人族先知,很简单,你只需要杀死你旁边那个妖怪,我们就奉你为先知。”
许砳砳:“……”
男人的声音又沉又稳,他这句话再一次激起千层浪,在场大多数人跟着附和:“杀了妖怪,我们就相信你。”
那中年男人的眼中没有光,只有郁沉沉的绝望,他的声音冷得彻骨,说:“就算你真是异世界来的先知又怎样,先知是因为救助人族才受人族尊敬,是因为能斩妖除魔才受人族敬重,一个与妖怪为伍的先知,和妖怪站在同一阵线的先知,比妖怪还更可恨可怕。”
先知的全称只能是人族先知,先是归属于人族,再是先知。
人族先知以决绝的态度和妖怪划清界限,他们对妖怪赶尽杀绝,怜悯只留给人族,这才让他们赢得拥护。
先知只能是人族的刀,如果这把刀是把双刃剑,原本在妖怪面前就处于绝对弱势的人族,自然不会再认同这样的先知。
许砳砳突然就想起了戴面具的米其大人,一个藏头露尾的“先知”,还有李公豹曾对他解释过慈善家面具的意义——善良也是一种罪名,被标榜为良善之辈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你的善良会被恶徒挟持,用来“勒索”你,所以行善的妖怪都会戴上慈善家的面具,人们盼望你行善,但又忌惮你摘下面具,有敬有畏才能达到平衡。
“……”
许砳砳的手被抓得一紧,这才回过神来,他一回头,就见初初用小兽乞怜的眼神,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许砳砳回以初初一个微笑,握紧手,再一回头,面对好梦镇的居民。
许砳砳笑容不变,一字一顿道:“我不需要向你们任何人证明,你们信我能活,不信会死,我有心想救你们所有人,但如果救不了,或是你们不想被救,那我也可以不救了,算了。”
“……”
夜风在花田中穿过,枝叶沙沙作响,篝火跃动的火光在人们脸上跳动。
许砳砳紧牵着初初的手,一刻也没松开,他站在初初和对面几百名居民中间,双方对峙。
许砳砳说:“有自愿跟我回好梦镇的镇民,现在就站出来。”
现场一片死寂,无人应声,也无人相信许砳砳。
他们依靠篝火取暖,却又远离火光。
他们口唱人族先知,祈求希望光明,却又奉子午花为护身符。
许砳砳只是轻轻笑了一下。
他说:“我最讨厌看到的电影情节之一就是英雄被误解了,一直在等一个英雄能说出我管你们去死这种话,但是在我穿越到这里之前都没有看到呢。”
好梦镇的居民都没有出声。
许砳砳说:“胡高欢因贪慕权势才会被妖怪利用,编造子午花的谎言祸害了好梦镇。可是,胡高欢又蠢又坏,你们可能不坏,甚至还很可怜,但是死了也不冤。”
“……”
绕是许砳砳撂下这重话,对面的好梦镇居民俱是麻木不仁,没人上前一步。
许砳砳只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学生,心性不稳耐性不足,肩负不起拯救世界的重担,当下只想一走了之,可他又想起好梦镇上盼着儿孙归去的胡奶奶。
许砳砳抿着唇,伸手指着那对兄妹所站的位置,开口道:“那边,穿着桃红色棉袄的兄妹,你们过来。”
护在兄妹身前的中年男人表情当即一变,他厉声喝斥道:“你要干什么!”
男人护犊心切,可他是血肉之躯的人族,所有愤怒在妖法面前都是不堪一击,初初眨一眼就能调动泥土将他牢牢困住。
兄妹俩都吓得面如土色,男孩着急地喊了一声“二叔……”就又噤声了,兄妹俩不敢上前,这阵沉默也令其余人如坐针毡,不知是谁在兄妹身后推了一把,担心被兄妹俩拖累,硬是将他们推得向前趔趄一步,成为了全场的目光焦点。
许砳砳皱了下眉头,这又让妹妹害怕得把脸埋进哥哥的胸口。
男孩狠狠地一咬牙,牵着妹妹的手,将她挡在身后,拔起千钧重的脚走到了许砳砳面前。
男孩和许砳砳同龄,又与许砳砳和初初的身高相仿,这在许砳砳的世界里本该是在高中校园里备战高考的年纪,他却在妖怪世界里经历命不由己的苦难。
兄妹俩磨磨蹭蹭地走到许砳砳的面前。
许砳砳平视少年,少年脸色惨白,但后背挺得笔直,直挺挺地挡住身后的妹妹。
少年紧张得大脑嗡嗡作响,五感迟钝,听到对方说话也得缓好一会才听得清楚。
他听到对方说:“我现在送你们回好梦镇,你们要跟我一起走吗?”
男孩拉住自己妹妹的手向后退一步,拒绝的意思不言而喻。
许砳砳也不强求,甚至他早知道会被拒,他没失望,只是有点无奈。他半蹲下身,打开自己的书包拿出东西。
兄妹俩都对许砳砳很警惕,小女孩紧紧抓住哥哥的手,只敢从哥哥的身后偷偷地瞄一眼……
他们看到许砳砳从书包里掏出一袋吃食,袋子里面,装的是炸藕盒。
许砳砳在兄妹俩愣愣的目光中,将这袋还保存有余温的藕盒塞进男孩的手中。
他说:“趁热吃吧,胡奶奶让我偷偷塞给她的孙儿的。”
“……”
许砳砳重新背上书包,他转身想走,又忍不住回头对小女孩说:“与其每天都给你奶奶摘这些没有用的花,还不如好好活着回去陪伴她。”
“……”
许砳砳说:“你的奶奶还在等你长大,才能背她一起去看星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