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清澈, 给一切都笼上一层微微的、银色的光芒,慕明棠的侧脸照在月光中, 有一种冷清又温柔的美感。
尤其她的眼睛, 如珠似玉,穿云拨雾。
谢玄辰突然就觉得这样的气氛很适合拥抱,他也果真抱住了慕明棠。这个拥抱轻微又珍重, 不含任何□□味道。
谢玄辰在月色下抱住那个曾经给予他无限支持, 生生把他从深渊中拉出来的姑娘,心中一时感动不能自持。
当年亲信和战友的死宛如一座大山,这些年一直沉甸甸压在他身上,谢玄辰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他每想到就觉得痛苦, 连着自己过往的功勋也成了罪恶。
众叛亲离,身败名裂,他犯下这等罪孽,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之前两年,他就这一样一边自厌, 一边本能求生。理智告诉他不对劲的地方太多,可是感情上却害怕当真如此,他痛苦挣扎了许久, 直到某天耳边传来动静,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床边响起:“王爷,我是慕明棠。”
接下来那半年,谢玄辰无异于为慕明棠而活。他无意求生,可是却知道他若是死了, 慕明棠必然也活不下去。为此,谢玄辰每每告诉自己,再多撑一段时间,再多为慕明棠铺垫些许。
然后牵绊越来越多,心中生出的奢望,也越来越重。
之前发现香熏球时,谢玄辰拼命告诉自己不要信,只要他不当真,以后就不会失望。直到今天听到小道士的话,一切猜测证实,谢玄辰心上悬挂的利剑也铮的一声坠地。
他并非怪物。他还有资格留在人间,他还有资格希冀日暮炊烟、妻子在侧的生活。
谢玄辰觉得他何其有幸,在自己都放弃活意后,却有另一个姑娘,不断告诉他你不能死,要死也不该是你。她总是那样笃定地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提起他的名字时,眼睛都闪闪发光。谢玄辰可以肯定,如果这半年他没有遇到慕明棠,他一定已经死了。
他又何其有幸,在黑暗中挣扎出卑微的祈愿后,果真遇到了当年游医后人,给了他肯定的答案。
至于小道士所说的能不能治,如何治,又有什么要紧。天底下不会有什么比他过去的两年更难熬了。
无论需要付出什么,忍受多少失望和痛苦,都不值一提。
未来于他,也不再是泡沫般漂浮脆弱、一戳即破的幻影,他终于有资格承担慕明棠说过的那些计划,也终于有资格畅想,他们的未来是什么样子。
谢玄辰抱着慕明棠,明明是环抱的姿态,两只手却小心翼翼,不敢用力。他从小就身负神力,成年人都举不动的重物,在他手里如玩具一般,可是现在他却瞻前怕后,仿佛连慕明棠纤细的腰都握不住。
月光从他手心倾泻而过,连怀中的慕明棠都仿佛是月光般,一碰就要消失。
这个拥抱温柔又珍重,慕明棠完全没有躲开。她静静站了一会,感受到身后轻微的力道,微微叹了口气,主动抱住谢玄辰。
她想告诉他一切都会没事的,她会一直陪在他身边,又觉得语言在这样的场景前太过轻飘,说什么都太单薄了。最后,慕明棠只能用行动表达自己的心情。
谢玄辰感受到她的动作,手上的力道慢慢加大,仿佛虚无缥缈的月光终于抓到了实形一般,将慕明棠紧紧拥在自己怀中。
月光传堂而过,两个人的影子交叠,最后几乎只剩一人。
室内安静了一会,慕明棠轻声说:“一切都会变好的。不对,已经在变好了。”
谢玄辰低低应了一声:“我知道。”
上天在和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后,终于又仁慈地送来了慕明棠。现在他心结彻底放下,也是时候,着手准备复起之事了。
他的女人,就该自在随意,无所忌惮。她不需要顾忌任何人,任何事。
确定了原因后,之后,就要逐步戒除了这种邪门的南疆异草了。
第一步,是让乌羽飞对神志的摧残不再加重。
根据小道士的话,慕明棠和谢玄辰都怀疑乌羽飞下在熏衣的香料中。昨天晚上睡觉之前,慕明棠想了许久,该如何不引人怀疑地,取消衣服上的熏香。
衣服上熏香是礼节的一部分,熏过香的衣服才被认为新衣服,若慕明棠贸然说不熏香了,既无法自圆其说,又一定会引起皇帝的怀疑。
偷偷换香料更欲盖弥彰。毕竟如果药真的下在熏衣香料中,香料必然是对方注意的重点。慕明棠稍微对香料做些手脚,恐怕就引起对方警惕了。
到时候,只会更难以收场。现在好歹对方在明,他们在暗。谢玄辰还需要时间恢复,所以这段保护区间十分重要。他们不能过早暴露自己,尤其不能让对方知道他们已经察觉了。
慕明棠想了很久都想不到万全之策,她问谢玄辰,谢玄辰也一时想不到办法。
最后,谢玄辰给出来的解决方案是:“不去管他。反正都用了怎么久了,不差这一天两天。”
慕明棠气得头疼。她昨夜想了半宿,今天早上起来时,精神头都不太好。
她困倦地倚在梳妆台前闭目养神,任由身后的侍女为她绾发。过了一会,侍女插好最后一根簪子,讨好地说:“王妃,您看今日随云髻,如何?”
慕明棠睁开眼,丫鬟立刻捧来一面圆镜,放置在发后,借由两面镜子反射,让慕明棠查看身后发髻。随云髻形如其名,长发堆叠在头顶,却斜向后侧方,飘逸灵巧,宛如飞云出岫,妩媚又仙气。
而慕明棠发间还箍着金色的发环,云髻两侧随着形状缀着珠玉、宝石、流苏,虽然不多,却样样用在点上,多一分则臃肿,少一分则素淡,分寸把握可谓极好。
慕明棠从镜子中左右看了看,点头道:“不错。赏。”
绾发的侍女立即笑盈盈地应下。慕明棠梳妆完毕后,移步去梢间。谢玄辰早就等在这里了,看见她出来,放下手中的邸文,说:“你出来了。早膳已经摆好了,先去用膳吧。”
慕明棠本来对今日的装扮十分满意,发觉谢玄辰竟然毫无动静,不由有些恼了:“你都没发觉我今日有什么不一样吗?”
谢玄辰听到内心紧张起来,谨慎问:“什么不一样?”
“发髻啊。”慕明棠脖颈微微一动,缀在随云髻尾端的流苏轻轻晃动,“我今日换了发髻,你都不说我好看!”
谢玄辰无奈地叹口气,吓他一跳,他还真以为怎么了。谢玄辰见惯大场面,此刻依然不慌不忙,说道:“你一直很好看,这个发髻也是沾了你的光才好看,我为什么要专门注意它?”
慕明棠一下子就被说服了,笑着睨了他一眼:“强词夺理。今日不和你计较了。”
跟在身后的丫鬟们沉默无语,只觉得牙酸。
慕明棠和谢玄辰依次入座,王府即便是早膳也有规制,前后光上菜就要好几次,水果、瓜果等第一批上。
丫鬟侍奉在一边,说:“王妃,这是今年新上的樱桃,今儿一大早,厨房特意出去买的,正新鲜呢。”
丫鬟说着端上洗净放好的樱桃,樱桃红艳剔透,放在冰裂纹瓷盘里,说不出的好看。
慕明棠看着水灵灵的樱桃,突然生出一个点子。
谢玄辰感觉到慕明棠在看他,他抬起头去,就见慕明棠神色微变,目光中似有隐含。
谢玄辰真的不是很能猜懂慕明棠的暗示,他还记得有一次女官抱了被褥进来,慕明棠用眼神示意他拒绝,然后谢玄辰就完全理解反了。
虽然这次错误无形中帮了很大的忙,但是终究有前车之鉴,谢玄辰现在对自己不太相信。在没有和慕明棠通气前,他不会贸然接话。
所以谢玄辰只是很保守地问:“怎么了?樱桃不合口味吗?”
慕明棠内心里翻了个白眼,她还没吃呢,怎么能知道合不合口味?慕明棠放弃让谢玄辰配合了,他们两人之间的默契低得可怕。
慕明棠于是说:“今年樱桃上的早,这个味道闻起来新鲜。”
谢玄辰听着越发摸不着头脑了,忍不住问:“樱桃有香味?”
慕明棠正在铺垫,听到他的话,狠狠瞪了他一眼:“当然有!你闻不到而已。”
谢玄辰识趣地保持安静。慕明棠凶完谢玄辰后,又继续说:“说起香味来,还是自然天成为上。瓜果的味道是活的,焚香用再好的香料,闻起来也是死的。”
谢玄辰终于明白慕明棠想说什么了,之后,果然听到她说:“以后,屋子里的香料不要再用了,每个屋子专门放果盘,用新鲜的瓜果熏香。每季时兴什么水果,就熏什么香。”
丫鬟们不明白王妃这又是想干什么,她们面面相觑,不敢反驳,齐齐应诺。
“是。”
“衣服也是,用熏笼熏出来的总是带着火燎味,以后都用水果熏,冬天用橙子,夏天用苹果,让果味慢慢浸透到衣服里,不要那些人工雕琢的味道。”
这……也太强人所难了吧。用苹果、橙子的味道渗透衣服,这得用多少瓜果?这样熏一夜,第二天好端端的水果都要扔掉,常年累月,仅这一项就要消耗多少?
未免太奢靡了吧。
可是王妃的话不能不听,王爷都没说什么话,她们哪敢置喙。丫鬟躬身应下,慕明棠亲眼看着她们把屋中香炉、熏笼等撤下,才心满意足地吃饭。
果然没一会,厨房就送来许多新鲜水果,都是才刚刚上市的。想要达到王妃的要求,让屋子中自然飘有果香,那肯定不能用普通果盘,得用专门的大容器盛满新鲜水果,味道一淡,就立刻撤下换新的。
中午时,慕明棠眼睁睁看着一大盆完好无损的水果被撤下去扔掉,心都痛了。可是她不能说,还得装作一副骄纵恣肆的模样。结果等人一走,慕明棠就拉着谢玄辰诉苦:“怎么办我好心疼,照这个势头,一天岂不是至少要换四五次?”
谢玄辰安慰她:“没事,花不了多少钱,浪费就浪费吧。”
慕明棠用力瞪他,谢玄辰只好改口:“只是第一次用的果子多,等以后我们屋里蕴了果味,就不必换得这样频繁了。估计一天两次就够。”
说完之后,谢玄辰很直白地表达了自己对这个主意的赞赏:“果然还是你有办法,这个点子好,新鲜的瓜果,一天一扔,他们无论如何都没法做手脚了。”
“你别说了。”慕明棠每每想到就心痛得无以复加,“一天扔两次,我还是很心疼。”
但是无论怎么说,好歹解决了乌羽飞的问题。第二步,就是解除药引对谢玄辰的控制了。
而小道士被慕明棠催了好几天,总算找到了当年他师父的手稿。
才几天过去,小道士已经被王府的伙食喂的白白胖胖。他本着小圆脸,说:“我对师父的字认了许久,又翻阅医书,总算找到一个法子。”
“什么?”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小道士说,“也可以称为,以毒攻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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