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知道对方打算坦白, 孔阳州的第一想法也不是庆幸或者感到意外, 反而马上就联想到了其他可能。
如果对方真的是一个游魂野鬼，那她根本就不可能会主动坦白，主动坦白那不是就是在找死吗？
除非她主动坦白之前就已经考虑过之后的对策, 比如说编一个很凄惨的故事博取他的同情，让他心软, 最后放过她。
孔阳州想了想都觉得自己的脑洞有点大, 他靠在墙上, 点了点头，“行，你说吧。”
倒是要看看她能说出什么来，不管她说什么, 都休想改变他的想法，他是不可能会被对方迷惑了, 哪怕这个人顶着他妻子的皮囊。
要主动坦白自己的秘密, 哪怕对方是自己的丈夫, 纪伊白心里也非常忐忑, 虽然她在刚恢复记忆的时候已经考虑过要把这件事告诉丈夫，但当时却因为私心继续隐瞒。
现在丈夫有所察觉，她觉得与其让他怀疑和猜测，还不如直接告诉他真相。
如果他知道了前世的事情，对她这个人的人品产生质疑，或者甚至想跟她离婚，她都可以理解。
她也做好了准备。
“我接下来要说的, 可能会挑战你一直以来的认知，但是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没有一点造假。”纪伊白轻轻抚摸着那幅画，“其实我很早很早之前，就有纠结过，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你，但是我又担心说了之后会导致这个家破碎，就一直憋在心里。”
孔阳州听得不耐烦，倒是在心里一直脑补着，哼，看样子这个野鬼是老早就俯身到他老婆的身上了，怪他！竟然到这种时候还是在恢复了前世的记忆之后才意识到妻子已经被掉包了！
他倒要拭目以待，看看她铺垫这么长，能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故事。
不精彩可千万别怪他不手下留情。
“事情还是要从天微患上抑郁症开始，你应该也还记得那时候的事情，我因为担心天微，切菜的时候很着急，就不小心切到手指了，把身上弄得到处都是血迹。”
这个开端跟孔阳州所猜测的起始时间吻合，他点点头，“然后呢？”
“这个场景刺激了我的一些记忆，如果真的要说，那些可能是……上一辈子的记忆。”说到这里，纪伊白也不得不直直地看向自己的丈夫，希望他能看到她眼里的真诚。
“上一辈子的记忆？”孔阳州的表情变得非常微妙，怎么回事？这个发展，怎么跟他所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而且恢复上一辈子的记忆这种事情……她真的没搞错什么吗？怎么会跟他的剧本一样？
这个鬼该不会是还有读心的能力吧？是把他的记忆读取了吗？
纪伊白看丈夫没有表态，就继续往下说了，“听起来可能会有点神神叨叨的，但是我只能说……确实就是这样的，我想起了上一辈子的事情，知道了我们上一辈子都经历过什么，我前世又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我们家之中又发生了什么。”
“前世，我们的女儿是一个智商一百七十分的天才，她是一个学习全才，不管是数学还是语文，还是外语，所有的科目她都可以轻而易举掌握。奥数竞赛？她从来都稳稳拿到第一名。”
她陷入回忆中，虽然她根本就不想再复述一遍，再也不想说起那个悲伤的前世，到死她都活在悔恨之中。
纪伊白所说的每一个细节都跟孔阳州的记忆重合了，从发现天微是天才再到让天微从幼儿园里退学，请专门的家教，无视天微所有的喜好，把他们的喜好强加在天微的身上。
天微一直都有抑郁情绪，抑郁症一直藏的很深，出现自杀行为，休学回家治疗，再到重新回校再复发……
所有的节点都对上了，说到最后，纪伊白已经说不下去，“她出了车祸，我就不应该让她出门，我怎么放心让一个抑郁症病人出门，她一直都在想方设法自杀。是我们把她毁了，从她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把她的一生毁了……”
一生的事情要说完需要多久呢？孔阳州也不知道，只知道捂着脸哭泣，他也终于动了一下腿，发现双腿已经站到发麻了。
原先的猜测跟现在对方所给出来的信息完全不一样，孔阳州脑子里有点混乱，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相信她所说的。
“所以，这一世，我恢复了之前的记忆之后，我就再也想像上辈子那样，天微喜欢什么，我就给她什么。她想学的是钢琴，她喜欢画画，而不是一直埋头学文化知识，那么我满足她。”
“她果然得到了喜欢的东西之后就很开心了，抑郁症也这么多年都没有再发作过。虽然现在的解释已经迟了，但是我还是想说一下，这就是我以前会阻止你不让天微继续学钢琴的原因，所以，我那时候才会说，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你什么都不知道。”
纪伊白苦笑着起来，因为她发笑丈夫的表情有点微妙。
更准确一点来形容的话，就好像是……将信将疑，还在心里挣扎着判断她是否可信。
“反正，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你是什么想法？”纪伊白站起来，孔阳州就马上后退了一步，但是又因为双腿已经发麻，差点一屁股摔倒，一副哪怕摔倒也要跟纪伊白保持距离的样子。
不可否认，纪伊白被丈夫这一副像在躲什么脏东西一样的态度伤到了。
纪伊白苦笑了一声，“我也知道，我很可恶，我这种人根本就不配再活一世，我这种人根本就应该下十八层地狱，所以如果你怨恨我，无法原谅我，我也可以理解。”
最坏的结果她都已经想过了。
“如果你觉得还是很难接受的话，那我也不会反对离婚……”
“你在说什么！什么离婚？我是不会离婚的！”孔阳州下意识反驳，他单手捂着眼睛，“给我一点时间，我还需要想想。”
“好。你好好想吧，我去做饭了。”纪伊白抱着那幅画，把画挂好，从卧室里走出去，之后还很贴心的把门掩上了。
**
孔天微跟高玉树在外面玩了一天，最后还去高玉树家里给高玉树恶补了一大堆习题，全程高玉树都在抱怨，之后才在将要吃饭的时候回家。
纪伊白再三叮嘱要孔天微询问高玉树要不要来他们家一起吃晚饭，所以孔天微抱着高玉树一定会拒绝的心情提出了这个请求之后，高玉树竟然很高兴的答应了。
孔天微回到家里晚饭还没有完全做好，她又先邀请高玉树去自己的房间里看看，之后又带高玉树去琴房谈了琴，教高玉树弹了一首小星星，高玉树把一首小星星弹出了义勇军进行曲的气势，孔天微笑倒在琴键上。
一直这样玩到纪伊白在楼下喊他们，孔天微这才带高玉树下楼去吃晚饭。
晚餐的气氛显得更加微妙，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她的父母又因为某些原因冷战了。
孔天微怀疑是因为今天爸爸去找了一些奇怪的人打算测试妈妈，爸爸到底为什么会怀疑妈妈的灵魂被掉包过呢？
她一直认为妈妈会改变是因为她的抑郁症提前发作了，让妈妈意识到了原本教育方式的严重缺陷，之后妈妈会改变似乎也不是很难理解的事情。
算了，就先等过两天，先缠着妈妈不让妈妈出门，之后再考虑别的问题。
吃过晚餐，高玉树回家之前，孔天微把自己准备好的礼物送给高玉树，高玉树坐在孔天微闺房的地板上，盯着眼前这个砖头一样的礼物盒，严重怀疑天微送给自己的就是一块砖头。
“打开看看呀。”孔天微催促道，很期待高玉树收到礼物时候的表情。
高玉树叹着气，解开了礼物盒，结果发现里面不是一块砖头，而是像一块砖头一样的笔记本。
笔记本的纸张尺寸大约是4开的，封面的图片非常精美，纸质也非常好，页数……高玉树伸了自己的手指去比较了一下，发现这个笔记本的厚度居然跟他的手指一样长。
这么厚的笔记本都不知道要写到什么时候才能写完。
“喜欢吗？”孔天微期待地问，发现他脸上的表情跟她所想的有点不一样。
高玉树默默合上礼物盒，“喜欢归喜欢，我有个问题，你买这个笔记本给我是让我用来……”
“给你写故事啊，可能之后你会习惯用电脑写，但是偶尔也会想手写的吧？这样你就不用总是在灵感出现的时候到处找纸了，而且这个笔记本的设计也很人性化的，如果你不想要这么厚，你可以把这里打开……”
孔天微重新打开礼物盒，从里面拿出笔记本，笔记本的每一张纸都是独立的，并不是粘起来黏在一起，只要把一个扣解开，那每一张纸都可以拿出来。
她示范了一次，从里面拿出了好几张纸，还非常得意地问高玉树，“没想到吧？这些圆环居然是可以打开的。”
高玉树自己也试着把玩了一下，“还真的没想到还能这样玩。你送礼物很细心。”
“那当然了，毕竟礼物是要送给你啊。很晚了吧？你快点回去吧，明天早上一起跑步，然后你晨读我背谱子！不可以睡懒觉！”
送走了高玉树，孔天微好像突然就垮了，妈妈在客厅里看电视，好像很认真，又好像在透过电视看别的东西。
孔天微今天就发现，妈妈好像一直都在发呆，想别的事情。
之前爸爸还偶尔会提一下妈妈，但是今晚爸爸就连看都不敢看妈妈。
这样妈妈一定会很难过的吧？
孔天微走过去，握住妈妈的手，“妈，你没事吧？”
“我没事，能有什么事，就是看电视看的太入神了，高小树回去了？”
“嗯，刚送回去的，爸爸呢？”孔天微扫了一眼也没看到爸爸的身影。
“好像是在外面吹冷风吧，我也不太清楚。算了，不管他，反正吹感冒了难受的是他又不是我。”纪伊白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其实她心里很忐忑，丈夫的想法完全猜不透，她是抱着随时都可能会被离婚的心情坦白的，可是坦白之后，却完全没想到他居然会需要这么长时间进行思考。
思考的期间也太折磨人了，这么反常，就连女儿都意识到了。
她并不希望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情影响到天微。
“妈……你跟爸爸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呀？我看爸爸今晚好像特别不开心的样子，好像很纠结很郁闷，不知道爸爸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纠结。”而孔天微的想法正好跟纪伊白相反。
母亲不希望她参合父母之间的事情，但是孔天微希望她可以替父母分担烦恼。
“没什么事情，你别瞎想了，要去练琴吗？妈妈还没有好好听过你现在的琴技都进步到什么地步了。偶尔我跟章老师打电话，章老师都说，进步非常大，以后可就是世界著名的钢琴家了，没准会比章老师还出名呢。”
纪伊白在转移话题。
孔天微对此也非常无奈，妈妈就是这样，很难从妈妈的口中撬出点什么消息。
她去练琴，让妈妈就坐在一旁。
纪伊白趴在桌子上，听得认真，盯着女儿挺直的背，无限感慨。
两天转眼就过去了，孔天微跟高玉树也提过了，今天就是爸爸要带妈妈出去的日子，所以今天一定要缠着妈妈，不让她出门。
高玉树也一大早就过来听孔天微练琴，随时都注意着那两个大人是不是要出门，但是从早上等到中午，再从中午等到了下午，两个大人还是没有出门。
孔阳州把妻子叫到了书房里，他坐在电脑椅上，面前就是电脑桌，他双手捂着脸，靠在椅背上，长长的呜呼了一声。
纪伊白看他的样子就知道自己的审判来临了，这个家何去何从，全部都看丈夫的想法和决定。
“其实，我也考虑了很多。完全没想到真相居然是这样的。”开场的语气还算平静，“我没猜到你居然也恢复了前世的记忆。”
“也？”纪伊白发现了疑点。
“对，我也是，想起了你说的那些事情，一模一样，所以我才会发现你跟前世做的完全不一样，以为你是被鬼附身了。”
纪伊白打了一个冷战，惊讶到说不出话。
比起自己重生了更惊人的事情是什么？
她真是千算万算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的丈夫居然也重生了啊！
“按照你的说，没错的话，你应该是在天微被诊断出抑郁症那次意外中恢复了记忆是吗？因为前世天微死在了你怀里，浑身的血迹对你造成了刺激。”孔阳州分析起来还是非常有条理的。
这两天他想了很多，仔细对比了对方所说的细节和这一世的所有变化，最后他还是取消了跟抓鬼大师们的订单，只说是他弄错了什么。
纪伊白重新回过神，“嗯……嗯，是那个时候就恢复记忆了。”
“难怪你会惨叫……也难怪你那时候抓着我好像想说什么，最后却还是没有说出口。我只是那时候总是做一些奇怪的梦，最近几个月才真正的意识到那是上一辈子，记忆更加清晰。抱歉，这样误会了你。”孔阳州还是很讲道理的，自己弄错了就要道歉。
“所以，你是因为想起了前世的事情，所以你……”纪伊白不敢相信，觉得这一切就跟做梦一样。
“嗯，觉得你这一世的变化也太奇怪了，而且还你做的一些事情，根本就却不像是你会做的。而且觉得我都能拥有前世的记忆了，那为什么不可能会有神神鬼鬼之类的存在呢？”
这对于纪伊白来说，还是有点太震惊了。
种种念头闪过，纪伊白最想知道的问题是，“那你知道了前世的事情之后，你恨我吗？你觉得……如果某一天，我们逼不得已要把这些事情告诉天微的话，天微会不会恨我们？”
恨？怎么可能恨，他也有他的不对，这不是她一个人造成的后果，是他们两个人造成的恶果。
前世天微在他们的面前死去，他都没有恨她，现在又怎么可能去责怪率先恢复记忆并且改变了天微命运的她？
要恨，他也应该是恨自己，没有早点恢复记忆，还让天微遭受了其他委屈。
而且他还差点再次扼杀了女儿的梦想。
“我不恨你，如果真的要恨你，我早就会在前世跟你拼命了。这不只是你的错，我也有错，我应该拦住你，而不是应该跟你一起伤害天微。”
纪伊白松了一口气，但是接下来孔阳州又道，“但是女儿是怎么想的，我也不知道，如果可以的话……这个秘密，就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就好。就不会存在必须要把真相告诉天微的情况了。”
这个回答已经让纪伊白非常感动了，她掩着嘴，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真的太好了……真的很谢谢你，我一直不敢告诉你，我好害怕，老公你会因为前世的时候看不起我，觉得我不是一个好妈妈，不是一个好妻子。”
夫妻俩这段时间闹了这么久，总算是把话说开，彻底和好了。
孔阳州上前轻轻搂住妻子，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好了，不哭不哭，不全部都是你的错，我也有错，你前世可能有错，但是你这一世已经做的很好了。”
“女儿也会这样想吗？”
“当然了，你没看到她回来之后看你不开心，都是先去哄你吗？我都要吃醋了。”
这样的安慰应该很令人安心，可是纪伊白反而哭的更伤心了，“那都是因为她还不知道我以前做过这么过分的事情，如果她知道了，现在幸福的假象就破碎了。”
“好好，那我们谁也不能告诉她这件事，这样她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她也不需要知道，不知道对于她来说才是好的。”
孔阳州哄了妻子很久，两人就在书房里聊起天来。
孔天微一直等到晚上，表面上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看着书房紧闭的门，她又有种奇怪的直觉，好像有什么事情已经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
晚餐餐桌上这种空气中弥漫着恋爱酸臭味的气氛，让孔天微更加确定今天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爸爸亲昵地叫着给妈妈的爱称，把菜亲自夹到她的碗里，“宝贝老婆，这是我亲手给你做的红烧狮子头，尝一点，只做了两个，你一个我一个。”
妈妈很不好意思地咬了一口，“嗯！老公，你的厨艺越来越好了！等会出去散步吗？”
“去啊，就我们俩，天微，你晚上要在家里好好看家。”
孔天微现在觉得她可能是充话费送的，本以为餐桌上父母只是说着玩，没想到晚餐时间结束后，她爸妈还真的携手出去散步了！
就连锅碗瓢盆都扔给她收拾，高玉树帮她收拾着碗筷，打开水龙头，安慰道，“其实，这种爸妈很恩爱我只是个意外的情况，你多经历几次就习惯了。”
这种经验丰富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汪汪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