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美妮眼中含泪:“你们到底要怎么样, 乐乐他才这么小,被凉水一洗绝对要感冒发烧,如果乐乐出了什么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
小赵太太看到许美妮主动开了门, 态度上有软化的趋势, 连忙挤出一个笑脸:“美妮啊,你就是妇道人家见识短, 牛家十几代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洗婴之后才会百病不侵。”
许美妮将信将疑:“真的吗?”
小赵太太:“那还能有假?来来, 你把乐乐给我, 今天过后乐乐绝对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许美妮往旁边一躲:“你别碰乐乐。”
小周太太脸色一怒, 而后又强压了下去,勉强妥协道:“好好好, 你抱着他去行了吧?你这做媳妇儿的真是事儿多……”
于是, 许美妮在家丁的簇拥下,和小赵太太一起走出了房间。
后面整整齐齐跟着三个鬼魂,还有一只贴墙走的小绒球。
屋子内间里,粉雕玉琢的小婴儿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婴儿床的木栏杆上一百多个黑色小兵正挥舞着牙签般的佩刀,时刻守护着他的安全。
小赵太太成功把许美妮带出屋子后,随着小赵太太来绑人的家丁们便自动退下了。小赵太太领着许美妮来到了牛家的地下一层,一处富丽堂皇的大厅,这里牛金海和牛金元,以及其余的牛家六兄弟和他们的夫人, 早已极为郑重地聚集在此。
牛喜民和牛静怡一辈似乎还没有参与洗婴的资格,也就无人注意到牛喜民的缺席,更不知道这宝贵的牛家子嗣已然成了被吞下肚的妙鲜包。
“赵太太怎么没来?”牛金海皱眉问道。
小赵太太脸色一僵,不太有底气地回答道:“听家丁说,她好像一大早就去私人会所了。”
牛金海胸口鼓风机似的起伏了几下,但终究碍于场面没有发火,只是怒哼了一句:“她的日子过得倒是滋润,有没有点长辈的样子?”
小赵太太连忙扯着许美妮向前一步,赔笑道:“乐乐带过来了,就喜民媳妇事多,非要自己抱着乐乐,你说说这……”
看得出小赵太太这个外姓人,极力想在牛家占据一席之地,教训许美妮是她这个当婆婆的责任,她只得陪着小心。
一旁正和几位兄弟说话的牛金元也不像管这事,他极为不满地看了许美妮一眼:“她本来是没资格见天罗大仙的,算了算了……”
小赵太太脸上浮现出喜色,连忙推了一把许美妮:“你这辈分能见到天罗大仙,可是天大的福分,一会儿洗婴仪式你可要谨言慎行,不能丢了牛家的脸。要是冒犯了天罗大仙,你几条命都不够陪的。”
说着牛家八兄弟先走,小赵太太等一众女眷跟在后面,在底下一层七拐八拐而后进了个密码锁启动的大电梯。
小绒球也趁乱挤了进去,缩在了电梯的一角,鬼魂孙明江兴冲冲飘到电梯角蹲下,向小绒球汇报道:
“竹大人,嘿嘿我刚刚看到牛家的电梯密码了,是888888!”
牛金元在拥挤的电梯里被小赵太太的双拐硌了一下,他这才注意到妻子的瘸腿:“你这腿是怎么回事?马上要面见天罗大神你拄着拐成何体统!”
小赵太太:“我被野狗咬了……”
牛金元气不打一处来:“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还能被野狗咬成这样,你长脑子了吗?”
在这么多人前被骂,小赵太太被驳了面子,拔高了声音手舞足蹈地开始描述:“我也没办法,特别凶的一只白毛野狗,也不知道是哪儿跑来的,脑袋有狮子那么大,牙齿像老虎那么尖,吭哧一口就把我的腿扯下来了!”
正缩在小赵太太拐杖边的小小绒球:“???”
一行人乘坐这个大型电梯下到了几十米深的地下。
整个大殿中寒气逼人,阴森可怕。
几十处跳动着的幽绿色火焰,微微照亮了周围的黑暗,从电梯出口的位置可以隐约看到百米之外矗立着一座血红色神像,身披铠甲手持长戟,双眼黑洞洞透着邪气,似乎随时会活过来一样。
许美妮在出了电梯之后就开始后悔了,但现在已然没有了退路,她只能抱紧怀中的襁褓,按下心中的恐惧,在牛家人的簇拥下慢吞吞往前走。
自从出了电梯,牛家人的脸色都变得无比郑重,在自豪和骄傲中夹杂着隐隐的恐惧,人群中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和嗒嗒的脚步声在地宫中回荡。
小绒球也迈开小短腿,偷偷跟在后面。
飘在天上的三只鬼魂心里都有些害怕,不敢飘在最前面,而是围绕在小绒球的旁边。
孙明江看着远处血红色雕塑,打了一个寒战害怕道:“这牛家怎么这么邪门,这里面不会有鬼吧?”
过了几秒又猛然意识到:“诶,不对……我就是鬼呀。”
孙明江自言自语的空当,一行人已经走出去几十米,离那血红色的雕像越来越近,就在这时牛静怡突然哆嗦了一下,指向前方:“那些是什么东西!”
原来的光线太暗,小绒球一行人没有注意到,在暗红色神像底下的阴影中,竟是一致静静站立着几百个“人”,无声无息如同古墓之中的人俑。
牛金海走在最前列,极尽恭敬的看向那数百“人”,跪拜在地:“牛家第二十三代家主牛金海,叩见列祖列宗!叩见长生仙!”
后面的牛家人也齐齐立定,跪倒在地。
在幽绿色火光的照映下,小绒球可以看到这几百男男女女,几乎都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模样,和牛金海与牛金元的年龄相仿,大多数都身着古装长衫长裙,少数几个站在前列的则身穿民国服装。
这些古人看到后辈的到来,脸上露出僵硬的夸张的微笑,就像是蜡像馆中的假人。
“好好,起来吧!”
犹如不整齐的大合唱,数百列祖列宗先先后后,用相同的语调说出这句话。
这诡异的景象让许美妮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但此时已经无路可退,因为牛金海的目光已经落到了她身上:
“牛家第二十五代孙牛乐乐拜列祖列宗。”
许美妮连忙抱着襁褓向前面的数百“人”又跪拜了一次,而后在牛金海的示意下,孤零零站在原地。
牛家列祖列宗:“好好好。”
又是一阵稀稀拉拉的大合唱,数百列祖列宗僵硬的转头,互相交换着夸张的微笑。
被这几百个诡异的古人盯着,许美妮只能尽力让自己颤抖得不那么明显。
这数百牛家列祖列宗中央,是一个尤为僵硬的,身穿农人短打的老头。旁人微微散开,他佝偻着身子走上前来,微笑着看向许美妮怀中的襁褓,但紧接着却缓缓皱起了眉:
“为何……为何没……没有声响?”
苍老的声音如同吹风拉锯,但总算是说出了这句完整话。
依旧跪拜在地的牛家十几人,这才意识到,这么一路走来进电梯下地宫……牛乐乐这个才三个月大的婴儿,似乎一直没什么发出什么声响,不说哇哇的哭声,就连咿咿呀呀都没有。
小赵太太这时不敢吱声,牛金元赶紧看向许美妮,从牙缝里说的:“喜民媳妇儿,赶紧把襁褓打开让祖宗先看看。”
许美妮可不敢打开襁褓,她只能象征性的把怀中的婴儿往前举了举。
这个动作马马虎虎过了关,上百列祖列宗看到这包裹严严实实的襁褓,再一次响起了参差不齐的大合唱:
“浓眉大眼,好。”
“是个乖孙……”
“长得就灵气,好好!”
然而初代牛家老头眉毛仍然没有展开,嘶哑而苍老的声音想起:“孙儿为……为何没有……声音?我、我看看……看看……”
许美妮抱着个鬼将,心虚的不行,抖得更厉害了,但更不敢往前,跪拜在地的牛家人紧张都不行,一个劲儿给许美妮使眼色。
就在地宫中的气氛陷入凝滞的时候,被包在布里的鬼将一狠心一跺脚扯开嗓子大哭道:
“哇哇哇!”
……
声音如重鼓敲击,如破锣贯耳。
跪在许美妮旁边的小赵太太,被自己的亲孙子哭声吓的单腿一个不稳,扑通一声连人带拐杖摔趴在地上。
剩下离得稍远的牛家人也是齐齐一个哆嗦,但却不敢把这不恭顺挂在脸上。
鬼将听到外面没动静,继续一狠心放开嗓门,哭出缓慢的三声:
“哇哇哇!”
地宫上面被震得唰唰落灰。
牛金元脸色由红转黑,由黑转绿,心里忍不住猜测自己的亲孙子是不是被野猪怪附了体……
这下,连长生仙们脸上那夸张的笑容都挂不住了,死一般的尴尬寂静笼罩了整个地宫。
还好,那最为僵硬的初代牛家老头,脸上却缓缓带上了喜不自胜的笑容:
“好,哭得有力气!”
跪拜在地的牛家几人:哈?
但这一句话仿佛打开了开关,列祖列宗们脸上重新挂上了夸张的笑容,大合唱重新开始:
“壮的跟牛似的。”
“孙儿有力气,好好!”
“好好好!”
襁褓中的鬼将得意地蹬了蹬腿,表示自己确实有力气。
长生仙认亲环节就这么有惊无险的完成了,牛家列祖列宗们的夸赞声慢慢停了下来,场面再度恢复了庄严的沉静。
随后在牛家一代家主的带领下,牛家的列祖列宗缓缓转身,面向那血红色的神像,虔诚的跪拜在地:
“请天罗大仙!”
一众长生仙缓慢的僵硬的三跪九叩,而后继续呼唤:
“请天罗大仙!”
每一次请神,那暗红色神像就变得更鲜艳一层,漆黑双目中的阴气更浓。
直到牛家列祖列宗们的第九次叩拜,神像周身已经像是覆盖了浓稠的鲜血,一滴一滴地向下流淌。
随后,一个黑影从鲜血淋漓的神像中剥离而出,俯瞰着脚下的蝼蚁:
“尔等何事?”
这是罗淦的鬼魄!
小绒球还从未看见过天兵天将,虽然这个罗淦是被贬入地府的天将,但也曾经是神仙中的一员,小绒球好奇地睁着大眼睛,打量这个显灵的天罗大仙。
罗淦的鬼魄阴气已经浓郁到令人心惊的地步,恐怕对上阎王爷也能手撕一两个。
虽然罗淦鬼魄的外形平平无奇,只是古代将军的打扮,身披铠甲手持长戟,但这一切都是由浓郁的死气凝结而成,他只是静静地站立在原地,就让整个地宫中的牛家人微微颤抖,脸色煞白,不敢抬头直视。
一代牛家家主:“请天罗大仙为牛家第二十五代孙,牛乐乐洗却凡尘,牛家必定世世代代忠于大仙,以魂相报!”
数百长生仙和十几个牛家人齐齐高呼:“以魂相报!”
也许是因为一代牛家家族把这句话重复了太多遍,倒是没有结结巴巴。
和小绒球一起过来的三个鬼魂,此刻早就不敢再飘,而是老老实实藏在跪地的牛家人中间,生怕这天罗大仙发现端倪。只有牛静怡蹲在地上小声嘟囔了一句:“以魂相报你大爷……”
罗淦的鬼魄俯视着自己所有的奴仆,直到长生仙和牛家人无不抖如筛糠,这才满意点头:
“带上来。”
这种洗婴仪式恐怕已经重复过数千次,许美妮被牛金元拉着哆哆嗦嗦往前走的时候,第一代牛家家族用拉锯般的苍老声音,开始干巴巴的重复对于牛家婴孩的夸赞之词:
“牛家第二十五代孙,专气致柔,脏气清灵……”
许美妮已经抖得站都站不住了,心里大骂特调处的工资难挣,小绒球偷偷挤到了人群的最前面,打定主意要是这特调处的新同事有危险,它就窜上去咬罗淦!
好在,许美妮刚刚走到一半,罗淦的鬼魄便抬手止住了她的动作,似乎不屑于让这蝼蚁靠近一般。
罗淦微微勾手,许美妮怀中的襁褓被黑雾裹挟着飘荡上前。
血色神像脚下的巨大石砖向两侧移动,一条贯穿整个地宫的黑暗河流缓缓显露,河中阴风阵阵,夹杂着无数幽幽鬼哭,血黄色的河水黏腻如浆,汩汩流淌。
牛家人中传出阵阵满含崇拜的惊呼。
洗婴仪式的气氛达到了顶峰。
跪在前面的长生仙们虔诚地看着神河,和从河上飘过的小巧襁褓,口中僵硬地喃喃着对于襁褓中牛家婴孩的夸耀:
“小模样真漂亮。”
“眉眼灵气。”
“孩子多好啊。”
一代牛家家主还在用苍老的声音背赞美词:“骨弱而握固,筋柔而至精,质朴之德,始于稚儿……”
罗淦的鬼魄抓过襁褓,眼中浮现出贪婪,又是一个无辜的稚儿,洁如冰雪的纯净灵魂……
罗淦一把掀开襁褓。
鬼将军面如李逵般可爱,肤如黑铁般白皙,皮如砂纸般柔嫩,干枯竹节般的小胳膊咿咿呀呀地挥了挥,咧开大嘴露出婴孩甜美的笑容:
“嘿嘿嘿~”
“我勒个去!!!!!”
罗淦吓得一个激灵,抬手就把这钟灵毓秀的婴儿扔了出去,襁褓扑通一声掉进了血红色的河水中,冒了几个泡泡后,沉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