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穿越了一回时光, 来到千年前的大夏, 那座古老宫城，那处角角落落皆割舍不下的殿宇。连斜入窗户的暖阳，殿中袅袅缭绕的熏香, 都仿佛就在眼前。

崔贞还在戏中。随时入戏、出戏是一名优秀演员的基本素质。对将演技磨炼到出神入化的崔贞而言，上一回陷入角色之中不能出戏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崇华等了片刻, 察觉崔贞眼神仍旧处于戏中，忙担忧地唤了她一声：“阿贞？”

崔贞缓缓地将视线转过来, 把目光停留在她脸上, 她的眼中有光，微微地动了一下，崇华莫名地紧张, 吞了吞唾液。崔贞抬手, 将手心贴在她的脸颊上。她的手很暖，她的目光如此厚重, 崇华心头一颤, 一声阿娘，几乎脱口而出。

崔贞眸中渐渐蕴起笑意。

“崇导可以考虑在下部戏客串一个角色。”

崇华愣了一下，方才那场戏将她的反射弧无限拉长了，过了两秒，她才反应过来, 崔贞是在肯定她的演技。她忙留意崔贞的神色，确定她已将情绪稳定下来，方把那颗高高提到嗓子眼的心放回胸腔里, 唇角扬得高高的，得意地问：“是不是很有天赋？”

崔贞点头。宫廷中摸爬滚打过十几年的人，演技多少都能练出来，加上崇华本色出演，刚才那一幕，完全可以一条过。

见她肯定她有天赋，崇华连忙又说：“那下回遇上合适的剧本，我们说不定可以演一场对手戏。”

崇华一向就很会得寸进尺，时时都想要抓紧一切可以和她相处，可以和她更加亲密的机会，从前就是这样，现在她们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了，她还是这样，仿佛永远也相处不腻一般。

崔贞一笑，答应了。

崇华顿时雀跃不已，转头把剧本拿起来，翻开到刚才演的那一幕。

后面就是场景转换，直接切到秦王府里，秦王与幕僚紧锣密鼓地筹措储位之争。《清平乐》写的是景帝的一生，三十余年，自然不是分分秒秒都要描绘的，剧本中截取的是几个在景帝一生之中，起了转折点作用的事件。与皇后的相处，当然也不能全部都写出来。

其实，替皇后吮血之后，她们还有别的互动。重华因回味方才与皇后的亲密，心猿意马，想入非非。竟至面色泛红，浑身发烫。她口中干渴，见几上有茶盏，不管不顾便取来饮了，待用完了茶，才发现，这茶盏是皇后的，茶盏边沿，还残留着淡淡的口脂，落在本就心存妄念的重华眼中，真可谓暧昧到了极致。

那段很有爱，没有写出来真是太可惜了。崇华跃跃欲试，想要再演一段，既本就是她们之间的事，她和崔贞都记得，没有剧本也不要紧的。

崇华拉住崔贞的衣角，讨好地祈求：“阿贞，再演一段吧，我们把后面发生的也一起演了，好不好？”

崔贞抬眉，淡淡地道：“嗯？”

只短短一个音节，崇华却精准地体会出是要她适可而止，不许再胡闹的意思。她可怜兮兮地松了手，抱起小狗，乖乖地说：“不要了。”

崔贞满意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原以为剧本的事，就此告一个段落了，谁知崇华却像是找到了乐趣。她花了一个月时间，重新写了一个剧本，将前世重华与皇后的相处，一点一滴地记录下来。许多极小的事，崔贞都忘了，崇华却记得清清楚楚。

她也不急着缠着崔贞要与她重演，好像只是将这个当做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崔贞见她这劲头，也不阻止她，只是想到将来有了宝宝，崇华恐怕会很热衷于记录宝宝的成长日记。

日子过得飞快。小奶狗渐渐的长大，二十天的时候，就可以不用奶瓶喂食，用它尖厉的牙齿将狗粮咬出清脆的响声。到一个月，小狗的体型，明显就比刚捡回家时大了一整圈。

哺乳动物的生长速度飞快，尤其是在婴儿期。半年以后，小狗就基本接近成年大狗的体型。只是看不出来是什么品种的，崇华判断，多半是一只坚强的中华田园犬。

田园犬宝宝也很可爱，生长得健康而活泼，乐观向上，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崇华忘了给它取名，等想起来时，田园犬宝宝已经习惯了一听到崇华在远处喊一声小狗，就吐着舌头，兴奋地飞奔过去。

到了来年夏季，郑嘉丽生下了一名健康的女孩。崇华与崔贞的辈分一起升了一辈。崔贞有事缠身，崇华就独自飞去看望刚出生的小外甥女。

她高高兴兴地去，回来神色就有些惋惜，悄悄地与崔贞说：“孩子不大好看，红红的，皱皱的，鼻子眼睛都小小的。”

她前后两世加起来，称得上是见多识广了，却没见过刚出生的小婴儿。当年往宗室中选皇嗣，也不是如常人那般抱养刚出生的婴孩，而是自长大成人，已有慧名的孩子中择选。这样一来，她竟不知刚出生的孩子是什么样的。

“你小时候也是这样的。”

崇华不信，她小时候特别可爱，人人都爱抱她，稍微长大一些，就已经有俊秀的轮廓了，怎么也不可能小鼻子小眼睛挤在一起的。

崔贞也不与她争论，过上一阵子，孩子长开了就好了。混血宝宝，各取双方基因之长，怎么也不会难看的。

然而即便之后那孩子渐渐生长得玉雪可爱，崇华也总是记得她最初那丑丑的样子。

一年半后，她们的孩子出世。

也是一名女孩。分娩时，崇华一直陪在崔贞身旁。当孩子犹如鸟巢中呱呱坠地的小鸟，长大小嘴，发出第一声嘹亮的哭声，崇华几乎落下眼泪。那哭声像是用了那小小生命的全部力气，向这全新的世界问好。蓬勃、勇敢，充满了生命力，更重要的是，这是她们的孩子，承载她们共同的爱。

护士将孩子抱给崇华。那小身躯软软的，好像轻轻一碰，就会伤到她，崇华僵直了身子，把孩子捧在臂弯里，一动也不敢动，只有双眼，紧紧地盯着宝宝，连眨一下都不舍，仿佛少看一下，都是难以弥补的遗憾。

从前崇华坚持要一个拥有崔贞基因的孩子，缩小版的阿贞，乖乖的，软软的，穿着可爱的裙子，梳着漂亮的小辫子。如果像她呢？那一定讨厌死了，调皮，捣蛋，更要紧的是肯定会抢去阿贞的注意。

可是当小生命真的降生，她小心翼翼，像对待这世上最璀璨的珍宝那般抱着她，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这是她们的孩子，像谁都好。

她会爱她，会珍惜她成长的每一个瞬间。她会留存她的第一个笑，会记录下她长出第一颗小牙齿的瞬间，她会牵着她的小手，教她学会走路，她会带她去游乐园，给她买棉花糖，带她乘摩天轮。再长大一些，她给她拎着小书包，送她去幼儿园。

小公主有的，她全部都有，让她在幸福中成长。

有一日，她会长大，褪去女孩子的青涩，变得温柔娴静，她也会有新的家庭，那时候，她与阿贞都老了。回过头来，满满的都是暖洋洋的回忆，有她和阿贞的，有她们三人的，一想起来，就像氤氲着牛奶袅袅热气的冬日午后，光阴都像染上了牛奶的乳白色，那般柔和，温暖。

崇华不禁微笑，看着孩子，称赞：“真可爱。”

孩子刚出生，总是大同小异，都是红红皱皱的，张嘴哭的时候，没有牙，眼睛小成一条缝，还没张开，嘴巴鼻子都是小小的，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她这回不觉得丑了，好像抱着最漂亮的小公主。

崔贞躺在床上，她的鬓角还残留着汗水，看着崇华笨手笨脚地端着孩子，像所有初次抱起孩子的父母那般，不知所措，却满怀喜爱。

窗外是个晴天，天空漂浮着缕缕白云，风一吹，就会一缕一缕地散开，轻轻缭绕在蓝天中。

崔贞的心，满满的，有崇华，有宝宝。产后的疲惫向她袭来，她放松地合上眼。

睡梦之中，她仿佛恍惚间回到了千年前的大夏，在林间的小路上，年少的重华结结巴巴地向她吐露，她有一个意中人。

她愣住了，停下脚步，轻轻地开口：“哦，是哪家小郎君？”

却没发现，重华的眼中装满了她，从来，就只有她。

醒来，夜幕已经降临，房中开着小灯。大概已经是深夜，四周寂静。崇华没有睡到她的陪护病床上。她坐在床边的小椅子上，趴在崔贞的枕边睡着了。崔贞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下意识地就去寻找孩子。下一刻，她就看到不远处，孩子在婴儿床上，睡得正香。

崔贞安心下来。

生活又进入了另一个阶段，但无疑会越来越好，她多了一个她爱的人，也多了一个爱她的人，更要紧的是崇华，崇华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