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如醴,君子淡以亲,小人甘以绝。
世事确实如此,那些至浓至列的东西,往往会因为短暂而虚幻,因为虚幻而有人流连,无人珍惜。
但是,你的不真实,可否就为我的泡影?
你的过眼云烟,又如何不算我的铭心刻骨?
当你淡淡缅怀当事只道是寻常。
却不知我在苦苦追忆人生若只如初见。
这并不是错过。
这是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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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生山,无间地。
江湖至阴,入而无回。
看似稀薄的毒瘴弥漫,抬头,就是暗紫的天幕低垂。
一路上巨石嶙峋,怪草从生,蛇虫鹫兽不计其数。
然而那些已接近枯萎的青灰的树上,却全部挂起了暗红的布幔,闪烁的灯笼,更显得怪异恐怖。
少年擦了擦沁出的汗水,英气的明目警惕查看过四周才停步回头,对着八个壮汉抬着的轿子喊:“爹,已经过了山腰,我们歇一会吧。”
嗓音清亮却中气十足。
“好。”轿内立即有了回答,虽是铿锵,但还是泛着掩不住的倦意。
少年一身青袍上下穿梭,带人清出块空地,细细撒下驱逐毒物的药粉,才下命放了轿,砍了些树枝生起篝火,热着大家的食粮。
“风儿,歇一会吧,你也累坏了。”
莫言已将轿子的门帘撩起,接过侍从的汤药,边喝边叫儿子。
近几年他的身子时常出些大小病症,早不如年轻时英气勃发,又加上妻子早逝,坎坷不断,所幸有个天赋异秉,勤奋刻苦的儿子,才活的较为宽心。
“没事儿,爹,这山上真的有神龙吗?”莫青风端了碗粥,站在那吃起来。
“恩。”
“孩儿想去看看。”他尚显稚气的脸庞为之一亮。
老管家听了忙在一旁阻挠:“那神龙性格暴戾,极爱伤人,阿风你可不要乱去啊。”
莫言手一挥:“无妨,少年人就应该勇力具佳,他被我拖着脚步,怕是早就烦了。”
“爹,我没有。”莫青风忙摆手。
莫言哈哈笑起来:“好啦,想去便去吧,莫要误了晚宴便成。”
莫青风大喜,抬剑一拱手,秀奇的身姿就跃进林子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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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是莫青风头一回出了玉宇城,正赶上季无行四十大寿,广宴宾客,因为平日外人上无生山的机会不多,他十分向往,莫言便第一次应了邀请,带着儿子踏入这江湖中的“鬼门关”。
但莫青风可没觉出无生山有何可怕,诡异危险的环境反而让他兴冲冲的东瞅西看,大觉有趣。
提气行了近两个时辰,抄了近路,才到达无声山顶,踏上石地,只觉得眼界顿开,雾气更盛,飘飘荡荡在夕阳之下带着灿烂紫光。
十七个巨柱擎天伫立,上书古语,雕龙凤,地上凄凄灰草,风吹连片,开着不知名的白色花蕾,一朵一朵犹为美丽。
鸟瞰群山,绵延而险峻,至高而无边,无生殿巍峨庞大,在天幕下鬼斧神工般,仿佛真成阎罗行宫,通透着彻骨的鬼气与权威,引人不觉敬畏。
这恐怕是江湖中历史最悠久,规模最庞大的教会了,无生山本是古代高人齐力所建,用于修身习武,不受外世打扰,几十年前才被季家掌权,堕入魔道,做了许些烧杀抢掠之事,沦为武林不齿。
但强者就是强者,旁人再置喙,若无力改变,它仍可我行我素。
莫青风眺望这雄奇之景,不禁生出雄心壮志,自感天下之大,任风吹乱一头长发,腰板仍挺得笔直,站在山巅魂驰不已,豪气云天。
紫色长天忽传几声清鸣,他应声抬头,不禁奇而惊愕。
远处三点黑影风速逼近,转眼就现出形态。
莫青风脱口而出:“神龙!”
巨大骨翼,流线身形,利爪微蜷。在空中盘桓了几圈,便闪电似的俯冲下来,长嘴尖喙让人看得更为清晰。
莫青风瞪大了眼睛,神龙固然难得一见,但还不至于让玉宇大少爷说不出话来,在那最大的龙脊上,分明坐着个小人!
巨兽在不远处平稳落下,惊起阵阵土气草屑,大地为之一震。莫青风这才发现,这神龙比自己所想要大的多,最小的也有三丈之长。
一轻影从神龙背上跃下,目不转睛的盯着崖边的莫青风。
原来是个奇异的美丽少女,只着短裙长靴,腰极细,腿极长,随随便便的露在外面,黑亮似玉的长发轻挽一边,几缕细碎青丝衬得脖颈细长优美。
莫青风看愣了几眼,才上前行礼:“在下玉宇莫青风。”
少女上下打量,呵呵笑了起来,说道:“我是季蓝,爹说玉宇会来人,果然来了。”
“久仰无生山大名,能前来一见……”
季蓝不屑的打断他:“是久仰恶名吧?少说那些客套的了。”
莫青风摇摇头:“不,我当真是想见这不周地的神龙,虽是亲眼看到,却仍有些不敢相信这世界上竟然有如此神奇的生物。”
季蓝用手拍了拍龙背,啪啪作响:“没什么神奇,一样是吃了喝,喝了睡,不过少见而已就被视为神灵,它们若是作恶,自然会有人得而诛之。”
莫青风无奈笑笑。
“怎么?”杏眼亮色一闪,季蓝抬着下巴:“不对吗?”
“确有些偏激。”莫青风回答。
“哼。”季蓝也不与他纠缠,只道:“一会儿晚宴就开始了,迟到爹会不高兴的,我要回去,你呢?”
“不妨一同……”
“我说你说话能不这么恶心吗?”
“如何恶心?”
“虚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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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生殿,身临其境,更觉得其宏伟辉煌,建于临近山顶的平旷山野之中,芳草环绕,花容成海,四方柱支起殿门,灰色墙地,鲜红地毯铺就成大道,踩上去绵软无声。
季蓝晃晃悠悠的在前面带路,莫青风小心翼翼的跟着,对于角落房梁无数盘绕的毒蛇连连皱眉。
“这里阴凉,又无天敌,它们便喜欢来。”似有读心术,少女回过头来,抱着手说。
莫青风点头:“有些可怕。”
“是吗?还好。我看什么动物都差不多。”
“我家有浩渺池,沐水亭,十里白莲,银色水蔓,那个便十分漂亮。”
季蓝眨眨眼。
“真的。”莫青风生怕她不信:“你可以去看嘛。”
见这少年十分较真,季蓝又笑起来,脸顿时便艳过了娇美的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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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二人进了大厅,宾客基本坐定,人不少,数十张桌子都满了,但却出奇的安静。
季无行坐在最里面和莫言寒暄,出乎莫青风的意料,他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凶恶丑陋。端正的坐在那,一袭精致黑衣,反而更像个读书人,只是眉眼有些狂狷。
“爹!”季蓝跑了过去,极其亲昵的搭上季无行的肩膀。
莫青风缓缓跟上,彬彬有礼:“季伯父。”
季无行脾气不好,却是敢爱敢恨,瞅这小子根骨奇佳,不由喜欢了几分,点点头。
季蓝却不认生,围上莫言:“这位就是莫大侠了吧?听说玉宇城有千番奇景,小蓝好生羡慕。”
莫言无奈苦笑,知是儿子不够沉稳,起了显示炫耀之心,也不留情面:“风儿,休得妄言。”
过了一会,又来了个冷面少年,长得与季蓝有几分相似,但脾气甚为别扭,旁人听他是大公子季云,也没说什么,打个哈哈就过去了。
季无行却又不耐烦:“龙宫在搞什么鬼,来便来,不来便不来,答应了又不出现,真惹人厌恶。”
清澈的女音从殿口传来,荡出回声,相比说话者内力浑厚无比:“季教主好大的脾气,还不是礼物难找,耽误了时间。”
说着,蓝雾带着红云,凌厉的轻功借着殿柱便把人送到眼前。
原是近年来在江湖上叱咤风云的龙宫右使童初月,她两步站稳,松开手里的红衣小女孩,冷然一笑:“扰了大家的雅兴,失礼失礼,季教主,莫城主,近来可好?”
一桌坐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她只捡了两个最重要的草草问候,便坐了下来,弄得众人脸色皆为不善,她倒也不在意,招了招手:“雩羽,献礼。”
那小女孩面色惨白,眼下刺着朵血红的曼陀罗花,眼睛却生的万分漂亮,挺多十岁,瞳仁已经深不见底。
雩羽利落的打开肩上的小包裹,拿出一个狭长的盒子,左手腰间一抖,抽出剑来,轻巧撬开长盒,人眼还未看清,一排珠子便齐齐横躺剑锋,浑圆的淡蓝,竟然稳如泰山。
“这是从深海蚌体取出,熄灯后呈海蓝色,是为夜明珠极品。”雩羽的童声分外可爱,收了珠子,把长盒递了过去。
季无行使了个眼神,下人飞快的收了礼物。
“妹妹好剑法,不如和姐姐比试比试如何?”季蓝看的心痒。
小女孩面不改色:“剑是用于杀戮防身,怎可随意杂耍。”
季蓝哈哈大笑起来,童初月听得更是高抬了头,不可一世。
莫言摇摇头:“武艺切磋可促使功力精进,无妨,风儿入世尚浅,不如趁着今日,受些指点。”
三大帮派自来明争暗斗的厉害,除却游倾城不知深浅不问世事,谁强谁弱大家心里都隐约明白几分,现在,岂不是试探后辈的大好良机?
莫青风与父同心,立马站了起来,持着剑对向季云:“还望哥哥指教一二。”
季云满是不屑的瞅了他几眼,也不动地方。
“云儿!”季无行看不下去,低吼了一声,才把儿子唤起。
两个年轻人到了厅内空旷之地,莫青风又是行礼,季云仍旧甚无兴趣。
拔剑,相击,电光火石。
季无行看的皱了眉头,童初月也是颇为吃惊。
莫青风身法轻快流畅,出手狠重,闻所未闻的特异剑路几乎把长剑自来相生相克的优缺点融合无痕,莫说轻敌的季云,即便是这位大堂之内云集的各路高手,又有几位能胜出。
众人还未从惊愕中回神,季云剑已脱手。
当-声掉在地上。
季无行缓缓鼓掌,响亮的声音在大厅分外空旷:“果然英雄出少年,贤侄天资聪颖,不错,不错。”
季云漂亮的眉毛挑上一挑,依旧无半分服气:“那有什么,我见过比他更厉害的。”
“回来。”季无行大概不喜欢他,语气一直不善。
待季云坐定,季蓝便笑盈盈的摸出弯刀:“莫公子厉害至极,蓝儿也想讨教讨教。”
话音刚落就飞身上去。
她的刀快如疾鹰,内力至寒,连着五招就把莫青风逼至边缘。
少年空身跳回,知是遇上劲敌,也不再留情,手腕动的越发迅猛。
势均力敌,让人紧张,也让人享受。
季蓝两年来未遇敌手,今日一逢,打得越发来劲,但性情使然,招式华丽而复杂,时间久了,绝不比莫青风功底扎实,刚想俯身偷巧,却不料抬眼他一个直刺,后推已是不及,花火之间,就要中了胸口。
莫青风也没想到她会弄巧成拙,硬生生的收了剑。
结果,她的刀惯性一划,过了他的右臂。
血飞溅出去。
落在空中星星点点。
莫青风后退两步,用剑支着身体,硬是咬牙没倒下去。
“对,对不起。”季蓝头一回正了脸色,舌头都有点不听使唤。
虽觉的手臂剧痛无比,莫青风还是深深喘息着忍下,不愿丢了爹爹的脸,却不知那刀上啐了寒毒,能顷刻渗入肌理,把人活活折磨而死。
莫言忙使了个眼色,侍从冲过去麻利的替莫青风包扎上药,季无行也命人拿了解药,好一顿折腾,才让他坐回了位置。
这少年,短短一炷香的时间,武功,人品,毅力,都给大家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清风剑,就是在那一晚,开始名扬天下。
人们纷纷上前敬酒,他也海量,端杯便喝,热热闹闹了许久。
却不知一个少女,出奇安静的坐在旁边,心里的环,忽的动了一下。
过去没人知道,未来的很久以后,依旧无人知道。
有的秘密,就是要腐烂致死的。
在这个世界上,你是一个好人还是坏人,能决定很多事情。
多到你难以想象。
――“小姐。”
婢女见到季蓝,谨慎的行礼。
季蓝摆摆手,指着里屋:“他睡下了吗?”
“恩。”
“行了,你下去吧。”说完,她就迈步进了去。
奢华而颜色凝重的寝室内,还泛着淡淡的酒香,莫青风脱得只剩下雪白的里衣,睡相安然。
季蓝坐到床边的椅子上,瞅着他苦笑:“傻瓜,爹爹是想要我出名,你平白无故杀了出来,他如何能让你好好回去?”
少年还是闭着眼睛,呼吸平稳的丝毫不像喝醉了酒。
“不回去……”季蓝伸手点了点他的面颊:“更好。”
她想起他的君子风范,赤子之心,竟然是说不出的喜欢,原以为自己是讨厌那番正派的,但他为她受了伤的刹那,心境就已脱离控制蓦然沉沦。
几乎可以预见,多年后,他是如何风度翩翩,快意恩仇,被万民敬仰,而高高在上。
自己呢,自己会是如何?
季蓝闭起了眼睛,那道深不见底的鸿沟似乎却更加明晰而尖刻。
不愿再想了。
她明白,对于自己,一切都只有得到和得不到的分别。
――
轻轻吹熄了灯,季蓝脱掉靴子,慢慢上了床榻。
有些紧张,深吸了一口气。
手,抚摸上那张刚刚长成的英气的脸庞,唇,悄然附上那片柔软。
莫青风醉的迷糊,隐约觉得一股馨香扑鼻而来,嘴被轻巧的滑开,进入了凉而可爱的深吻。
忽然间的清醒,手下意识推了一下。
月光笼过房间,季蓝风情万种的跨坐在自己身上,衣服已经掉到腰间,两条修长的腿,被映的明媚而雪白。
“你……”莫青风刚吐出半个字,就又被封住了口。
情窦初开,心里又干净而空荡,经不起半点挑逗,身体强烈的有了反应。
季蓝边细密的亲吻,边用身体缓缓摩擦他的坚硬。
莫青风呼吸急促的几乎要爆炸,最终还是抬起了手,翻过身,把季蓝压在了身下。
两个年轻的刚刚绽放的生命,一夜疯狂到天明的春宵。
她那个时候始终是笑着的,即便流了眼泪,也不肯放弃翘着的嘴角。
人太过清醒的知道自己要什么,真的是一种幸福吗?
她要他,她要他,然而换来的永远是清透的苦楚。
昙花放了一刻,却教人怀念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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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莫青风醒来,见到怀里的已经成了女人的季蓝,是多么慌乱。
反是她安慰,生生的把莫青风父子当晨送下了山。
走时,她挥一挥黑色的衣袖,转头转的潇洒无比。
季无行不知如何思量,终于不顾儿女阻挠开始练那一直犹豫的食人邪功,引得江湖一次次血雨腥风。
半年后,莫言病倒,卧床难起,青风开始掌管玉宇事务,忙的颠三倒四。
时间哗啦哗啦的冲了过去,似乎什么也么发生,又似乎早已经物是人非。
再相见,已经是两年后的中秋,他们,十七岁。
――
携月楼的约会,头一次出现了大派幼年的场面。
莫青风,季云,季蓝,赫连雩羽。
面对面的坐在那里,共饮一壶佳酿。
赫连依旧的冷若冰霜,季云不知神游到何处,倒是他们,寒暄了寒暄,心思千回百转。
铮铮绝响的琴声过后,子夜歌悄然离去,大伙也纷纷散了场。
季蓝已经不穿小时那奇异的服饰,但举手投足间,风情仍与旁人不同,她没动,坐在那低垂着眼睛,翘着长长的睫毛。
莫青风走过去,坐在旁边,沉默半天,只问:“你好吗?”
季蓝瞅瞅他:“好,怎么不好?”
“这两年,我很忙。”
“我知道,清风剑莫大侠么。”
莫青风不好意思的笑笑,季蓝也笑,眼神妩媚动人。
他一时间没能忍住,倾身就吻了上去。
世家公子,从小自然少不了女人,可是季蓝给他的感觉格外不同,他总是想起那个少女,在暧昧的深夜如何用双腿勾住他,发出破碎而意乱情迷的□□。
季蓝没躲闪,也没再主动,只柔柔软软的让他吻着。
莫青风却动了情,拉下了她薄透的衣裙。
他们缠绵到地摊上,季蓝的手,勾下了桌上的酒杯,馥郁的香气洒了一室。
这里刚刚待过很多人,又要担心会被打扰,因而分外刺激。
眼看着季蓝眯着潮湿的眼睛几欲昏迷,他也没再忍耐,在高/潮中烫灼了她的花心。
空气中只剩下粗重的喘息,汗津津的,抱着这个女人却很舒服。
莫青风不是一个没有节制的人,相反,他能冷静的操控自己所有的行为,但在这样的季蓝面前,他不想,他就愿意疯狂下去,去做那个自己都不熟悉的自己。
季蓝闭着眼睛,湿掉的长发粘在了脸庞。
细心的替她弄好,莫青风声音有些沙哑:“跟我走吧。”
季蓝笑,还是闭着眼睛:“我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莫青风想问,但其实,他很清楚。
“什么都别说。”季蓝终于看着他。
正沉默着,小二带着人跑到门口,莫青风条件反射似的抱住季蓝,用衣服遮盖了他。
“干什么?”他没好气。
小二一看这玉宇公子衣衫半裸,满脸情/欲,哪还有半分平日的样子,不由吓傻了眼,再瞅瞅他怀里的女人,虽然看不到脸,但那两条腿,我的妈呀……小二咽了下口水,脸更红了。
“站那干什么,出去!”莫青风发了脾气。
“是,是。”
一帮人逃跑似的没了影。
季蓝露出脑袋,笑得花枝乱颤。
莫青风本就没离开她的身体,这么一动,又有了反应。
圆月高挂,银辉洒了下来,笼罩住携月楼顶无止无休的欢爱。
也许,除了他们,再没有谁,能知道这玫瑰色的接近罪恶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