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青风下马,看了看天色,便卸下腰间玉佩。
他倾身跃到石壁之上,于乱藤缠蔓之间摸索了几下,扣了进去。
片刻,只听得远处轰鸣的石响。
见状莫青风收回玉佩,系在腰间,落于马上,带着大家往东行进。
石道越发的窄挤,直到经过紧容二人并肩的小口,眼前才豁然开朗。
夏笙走在最后,微微抬头,顿时傻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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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屋建瓴,墨色山水仙城。
竹林波涛暗涌,环着那些灰的瓦,白的壁,望不到尽头,也不想望到尽头。
有清水,有素花,汩汩作响,流水落花。
有行人,有农田,怡然安宁,阡陌炊烟。
不知谁家古曲,悠悠然一曲世外桃源。
身后突然一阵响动,夏笙才回过神来,原是暗口合闭。
这玉宇城藏匿山谷深处,周围青山陡峭,机关又是刁钻,难怪外人无望而却步。
没有传言中的金贵奢华,却更多了种深刻的韵味。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说的,也只能是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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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照轩似乎心情大好,竟脱了面具,在竹风中扬头,柔顺而纤韧的青丝纷纷扬扬的飘起,长翘的羽睫,沾染上几滴透明而璀璨的露水,被阳光反射的流光溢彩。
不知为什么,夏笙忍不住的看他,看得心里隐约的酸疼起来,便夹了下双腿,让小马颠到前面。
没想到,顾照轩突然一抖缰绳:“驾!”
声音清澈的回响,绵延不止。
他超过夏笙时,倾身伸臂,揽过少年细瘦的腰,策马狂奔。
夏笙惊的忘了挣扎,只觉的耳畔风呼呼的作响,夹着那人的呼吸。
两边景物飞逝倒退。
掠过竹海,掠过村寨,向着玉宇最繁华的远方奔去。
发丝和发丝,肌肤和肌肤,那样近,近的分不清是彼时此。
夏笙不觉得烦,不觉得怕,反而喜欢如此。
速度越来越快,他乐出声来,高声呼喊。
回音荡澈,把山击碎了,把城击碎了。
什么都有,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在此后少年的梦里,那个人的影子忽而模糊忽而清晰,但如此狂乱的飞奔的感觉,却好似一刀一刀刻进骨子,不曾褪色过分毫,直到,他已不是少年的,很久很久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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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在一片水域旁停了来。
喷着响鼻,喘着粗气。
夏笙离开顾照轩的束缚,跳下马,跌跌撞撞往前走了几步,扶住大理石的围栏,上面篆刻着数不清的诗文乐谱,飞禽走兽。
玉宇浩渺池。
烟波浩淼,茫茫水地。
白色的莲,成片成片的绽放。
每瓣花上都有着水滴,每片叶上都泛着涟漪。
朦胧的池中央,隐约的一个亭子。
华美虚幻的雕梁画栋,银蔓缠绕,熠熠生辉。
夏笙忍不住惊叹出声,顾照轩越下马,也踱步到了水边。
“依旧很美。”
夏笙闭上嘴,瞅着他。
顾照轩把手附在栏杆上:“我从前也是像你这样感到奇异。”
“你来过?”
他没回答。
两个人又看向水雾中的沐水亭,空中掠过一群鸽子,点缀了寂静。
不一会,身后传来嗒嗒的马蹄声。
是莫青风和绮罗。
顾照轩回身上了马,道:“我先去与你给城主看病。”
莫青风点点头,手放到嘴边吹了个响,顷刻过来几个侍从。
“我先去见爹,你们安顿好韩公子和韩小姐。”
“是。”
说着,二人就骑着马向池后的大殿去了。
绮罗瞅瞅夏笙。
夏笙跳上马,走到她的身后,懒腰一伸:“真累啊。”
――
玉宇城和貘寨果然是天上地下。
华屋锦被,比那秦城的千时客栈都不知好过多少。
夏笙进了自己的房,先在大床上打了几个滚,然后勤快的把脏衣服都拿出来洗了,他可不像那两位大少爷,干净到一件绝不穿第二遍。
收拾完毕,把剑匣塞进被子里裹裹好,接着便倒下闷头大睡。
这一路可累的够呛,他很少骑马,腿磨得生疼。
――
绮罗却不是,她只坐下喝了杯茶,再瞅瞅这,看看那,最后推开窗户对这玉宇胜景赞叹不已,完全的小姑娘架势。
一晃到了傍晚,莫青风来探望她,脸上不但没有久病逢良医的轻松,反而更加矛盾重重。
“伯父的病……医不好吗?”
绮罗小心翼翼的问。
莫青风抿了口茶,叹气:“能医。”
“那你……”
“顾照轩说我爹他命在旦夕,除非……我度气给他,再辅以他特制良药方可保命,否则……”
绮罗变了脸色:“度气?那你一身武功岂不白废?”
“我爹经脉具淤只有此法,我倒不是吝惜自己,只是……如今天下武林波涛暗涌,玉宇龙宫无生山彼此制约,方保了一时太平,一旦玉宇力殒,无生山素来暴虐横行,游倾城行事也越发古怪,他们若是短兵相接,必定生灵涂炭,到时候苦的是天下百姓啊,再说,我玉宇几万人,又如何生存?”
莫青风一席话,听得绮罗也忧心忡忡,她勉强一笑:“或许事情不会变得那么糟糕。”
“你以为……貘寨被毁,只是个不幸的巧合吗?”
绮罗沉默半晌,道:“若我是你,还是会选择救爹爹一命。”
莫青风似是极为疲惫,用手捂住眼睛,再放开,英气的眸子已是一片通红。
屋内气氛变得压抑起来。
人生,有很多光华的事情。
但这些事情背后无一例外,都是不足为外人道的苦楚。
在绮罗眼里,玉宇一下子也并不是那么纯粹的高高在上,而是,高处不胜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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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夏笙可没那么多烦恼,睡的那是酣畅淋漓,七荤八素。
剑匣早踢到脚边歪歪扭扭。
韩惊鸿若是泉下有知,见了这幕,非得吹胡子瞪眼一番不可。
寂静的卧房内,烛台被一只优美的手点燃了。
火光摇曳,亮了一室的酣恬。
男人轻轻坐在床边,温柔的俯视着梦中的少年,秀挺的眉宇间,一点一点堆上了从不外露的愁绪。
他蓦然间想起很多事情,与自己有关的,无关的,过去的,现在的。
统统纠缠在一起。
就像沐水亭上的银蔓,看起来美丽,却又致毒。
不经意的,手就碰上了那张天真而干净的脸庞,温热柔滑的触觉,让他流连,一时间忘却了自己夜间体寒。
夏笙皱皱眉头,墨黑的眼睛在白净的脸上睁开了道修长的缝隙,朦胧的神情暖的可爱。
看到顾照轩,他猛然醒个透彻。
“你干吗?”夏笙坐了起来,没想一脚踢掉了剑匣,慌里慌张撅着屁股捡回来,顾照轩早已换上了平日的风轻云淡。
“只是路过,听到你喊叫,进来看看,原来是做了噩梦。”
“胡扯,我没做噩梦。”
“那你喊什么。”
“我喊什么?”
“顾照轩,你……你个混蛋,不要过来!”他学着十六七岁的男孩子特有的声音,夏笙脸黑了一半。
他们只是对视,但夏笙总是不敢直面那双分明的眼睛。
“莫伯父的病……怎么样。”
“拖得太久,不怎么样。”
“啊?”
“除非莫青风度气给他,才能保下性命。”
夏笙挠头:“那不是很好?总比我爹要好。”
顾照轩懒得与这个猴子废话,又说:“莫言明日要见你们。”
“哈哈,终于可以把这个破盒子交给他,再背下去,我的背都要驼了。”
“你可知道,这盒子里装了什么?”
“不知道,应该是把剑而已。”夏笙说:“反正不是给我的。”
男人翘翘嘴角。
“但爹给了我这个,可比一把剑好多了。”他拿起枕边的白玉笙炫耀似的晃晃。
“确实。”顾照轩点头。
“对了。”夏笙恍然大悟似的往前凑了凑:“你……”
他指着顾照轩腰间的青萧:“你能给我吹上一段吗?”
没想到夏笙说这个,顾朝轩微怔,然后点了头,卸下萧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