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曲子叫什么?”
狄利低声地问了出来, 他有点狼狈地吸了下鼻子。
他心潮澎湃,那是一种无法抑制的情绪波动。
不光是因为这首贝斯曲,还因着演绎这首曲子时, 乐手所透出的才华和天赋。
不是技巧, 而是乐感, 是对音乐的理解, 对每一个音符的细腻处理。
尤其是乐曲中间有两个乐句, 隐隐带着一种摇摆的韵味,还有精准的节奏切分, walking bass的技巧,强调了二四拍, 这是爵士乐的味道。
仿佛压抑过后陷入一场醉生梦死的堕落。
低音下坠到极致, 黑色的灵魂,随着黑色的音符一起摇曳荡漾。
老实说, 舞台上那位青年的演奏技巧, 并不如国内顶尖乐队的贝斯手。
比如, 京城有名的那位,没事儿就上热搜的, 小伯顿。
但……
仅仅只是一支曲子, 狄利就扭转了之前的一些看法,他的脑袋里有个声音在说,也许可以试试。
霎那间, 先入为主的第一印象, 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转。
爵士乐, 需要的正是这种天赋和才华。
以及——
自由。
比刻板的、高超的技巧更重要的,是自由,是swing。
它们来自于对音乐自信的掌控力。
同时, 这首曲子也让他好奇,他从来都没有听过。
演绎名家的作品,必须有足够的阅历,足够的感悟力,也要有想象力,共情能力和同理心。
更要去研究当时的创作背景,以及了解原创者的生平。
狄利不由开始想象,这支贝斯曲的原创作者,会是一个怎么样的音乐人呢?
他想,那位老师必然是一位造诣颇深的贝斯大师,如果由作者本人来演绎,会是什么风格呢?
没有听到过原版未免太过遗憾。
狄利的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了很多国外知名贝斯大师的形象,而他们大多是更擅长布鲁斯和爵士乐的黑人,还有更擅长将bassline创作得更动听、花样更多的日本贝斯大师。
容修登台之前脱掉了西装,只有一件简单的白衬衫。
开了两颗扣,看上去简约而又随性。
可真正的内行人士都知道,正装的白衬衫反而是最为讲究的。
狄利望着青年的演奏,让他多次有冲动想起身走向舞台,到离他更近的位置上去欣赏这支曲子。
而他全神贯注在听音乐时,完全没有分析那种冲动心理源于何处。
只是全然沉浸在音乐当中。
这支悲伤沉重的曲子,令他想起,十年来背着萨克斯四处漂泊演出的日子。
令他想起,昔日多少的无奈与心酸,被层层剥削、克扣血汗钱的卖艺生涯。
他想起,他站在高档餐厅的舞台上卖力吹奏的日子。
四周的食客们全都在狂吃海喝,鼻间闻到诱人的饭菜香味,为了这场演出,他只吃了煎饼果子充饥,但根本没有人注意他吹奏的到底是什么狗屁的经典曲目。
如果那时候,青年给他演奏了这首曲子,他想,他听过之后一定会放声大哭。
……
不管是什么乐器,当音乐触动心灵,都有左右情绪的力量。
音乐是世间的魔法。
酒吧内,所有人都望向舞台,没有一个人与同伴交谈。
不到三分钟的曲子,有三桌客人转移了桌位,他们坐在了更靠近舞台的座位。
而在顾劲臣的提醒下,一直闭着眼睛的白翼,此时他的眼前一片漆黑,仍然在细细聆听那旋律中音色的变化,每一个音符、每一个乐句的处理方法。
黑暗让他的耳朵更加的敏锐,他知道,他没有老大的绝对音感,但他已经玩贝斯近二十年。
他注意到,容修演奏时,似乎刻意在控制,谨慎地使用着每一个技巧。
连最基础的勾弦,也没有在同一个乐句中多处使用。
但容修偶尔会以轻勾弦的方式穿插嵌入幽灵音(ghost note)的演奏效果。
营造乐曲氛围时,也没有更花哨的敲槌技巧,没有更火爆的slap。
只有音量似乎有一点点的变化,与此同时,他的演奏力度却又没有改变,始终充满了震撼心灵的力量……
可是,让白翼意外的是,当听众的注意力全部被贝斯吸引,当客人决定抬步走向舞台的霎那,并不是容修放大音量的时候。
也不是力度更强、节奏感更强、速度更快的时候……
他在不停地控制、改变着音量和力度。
白翼想起了容修曾在《良师益友》上,对颜俊说过的——“休止符的震撼力”。
这里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此时此刻,京城小伯顿的脑袋里,出现了一点点的线头。
他并不知道自己发现了什么,似乎触碰到了某个神秘的领域,却又理不清头绪……
而坐在专属座位的狄利,则是呼吸加快,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
饱满而又汹涌的情绪无法安置。
那一瞬间迸发出来的情感,随着音乐的尾声愈发地激荡。
无法宣泄,不知如何是好。
身为专业的音乐人,此时此刻,他能感受到乐手的每一个动机。
仿佛在期待着某一刻的到来——
——解脱。
很快的,狄利发现,他不是一个人,坐在对面的岑辉也是情绪上头。
还有吧台前的樊川川。
他早已离开了高脚椅,走到了舞台旁边,仰头望着正在贝斯独奏的男人。
而坐在隐秘处的顾劲臣,则是轻轻地抵住了眼角。
他丝毫不觉得害羞。为音乐和电影而落泪,一点也不丢脸。
因为他不是一个人。
旁边幻幻和小白,还有很多人,他们的表情可比他丰富多了。
酒吧里的每一个听众,都注视着舞台上的男人。
尽管他们看不见演奏者的容貌,但却似乎能听到他的心声,听懂了演奏者的心情。随着音乐一起,经历了音乐讲述的故事。
而岑辉则是完全被震撼住了。
他知道师弟的音乐水平如何,要知道容修初中的时候,就比他冲刺高考时厉害。
但他没想到,容修竟然能用一把贝斯将一首曲子演奏得这么动听,直接改变了酒吧里的气氛。
而作为摇滚乐队的成员,对贝斯最有发言权的人,除了掩人耳目的dk大哥们之外,恐怕就是红茄子乐队的鼓手双子,以及吉他手大图了。
两人都是圈内人,对dk乐队自然有所了解。
但他们万万没想到,容修除了唱歌和吉他,竟然还能把贝斯玩得这么好。
贝斯的门槛的确不高,吉他手都能扒拉两下,可容哥这也不是瞎扒拉的水平啊!
还弹得这么好听!
容哥也太神了吧!
这才是……摇滚队长的专业素质啊!
身为红茄子乐队的队长,对比之下,大图有点无地自容。
嗯,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把对比目标定高了。
容修的演奏丝毫不炫技,和很多摇滚高手都不一样。
感觉他并没有十分在意他手中拿着的,到底是个什么乐器。
就像他玩钢琴,玩吉他,玩架子鼓,玩小提琴,甚至连像木鱼一样的小空鼓,也能被他玩出美妙悦耳的旋律……
这就是“不朽自由”队长连煜说的:不是一个境界的。
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容修玩的不是乐器,他玩的是音乐。
这韵味,这功底,这气场,都堪称顶级啊!
大图之前还在想,容修在弹奏哪个国外乐队的贝斯作品?
但,越到后面,他越迷茫,他从没听过这首曲子。
大牌的摇滚乐队,不管是吉他,还是贝斯,只要是经典solo,他几乎都听过。
双子也一样。
他们是很正统的摇滚青年,在ivocal的摇滚版块,都是活跃人物。
——以凡尔赛为发帖风格,以见多识广为装逼资本。
如果这是某位大师的作品,早就该流传世界了呀,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如果一早听过,他肯定要发帖炫耀一番,标榜自己的音乐素养啊!
有没有可能……是dk的原创作品?
毕竟,dk乐队就要开演唱会了,新专辑又要上市了……
交流过后,大图和双子都有些不可思议。
这太疯狂了!
dk乐队能出这种贝斯曲?
如果戴着帽子,他们简直就要脱帽致敬了!
事实上,这首曲子,容修是断断续续完成的。
从去年秋天开始,戈强退出雷鸟乐队之后,给他讲了很多雷鸟大哥的故事,他被激发了灵感。
不过,冬天时,他中断了很久,因为感情出了问题。那半年里,当他无数次试图继续创作这首曲子时,他发现这会使他陷入到一种抑郁的状态中去。
那是一种很不健康的心理,会影响乐队工作的进行。
尽管他装作若无其事。
而现在,容修可以真正站在记录者的角度,讲述那个悲伤到极致的故事。
乐曲进行到尾声。
没有一句歌词,他只用一把不适合solo的贝斯,在没有任何伴奏的情况下,将酒吧里的听众们带入到一个黑色的深渊里。
那把性感的轻烟嗓一点声音也没发出,仿佛一个通往天堂的路牌,上面却没有一个字。
天堂之路并不远,但一路痛苦煎熬,只要你能穿过地狱。
全曲没有高难度技巧,也只用了一点儿slap。
接近尾声的速度很快,thumbing技巧时,达到了一个极致的流畅度。
简单的技巧,简单的舞台。
容修微微垂着眸子,隐在金丝眼镜片后的那双眸子如此柔和,他的演奏动作看上去轻描淡写,就像他的那件简单的白衬衫。
结尾部分气氛升华,犹如压抑与堕落过后的爆发,令听众们的情绪得以宣泄。
低音下潜到到心底,到踟躇前行的脚下,到黑色的烂泥里,到比泥浆更深的地方。
残酷又黑暗。
而他的表情依然温柔平静,低音营造的紧迫气氛如此冷冽。
旋律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来了……
就快来了。
好像久等的“那一刻”,就快来了。
每个人的一生中,都至少有过一次这样的时刻——
像个气球,就快撑爆了,
达到极限了、
实在没有力气了、
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真的不行了、
太难受了……
突然间,琴弦上的手指顿住,又是一个静止——
遍体鳞伤,伤痕累累。
如果不能从绝望与桎梏中逃离,就拿起枪,和自己决斗。
静止。
一个短暂而又震撼的休止。
紧跟着——
“砰!!”
所有人震颤!
像心脏中了一枪!
全场猛然一震,随即一片死寂。
结束了……
终于……解脱了……
寂静中,一声低频枪响,全曲结束。
像一段电影bgm最后的原声场景之音。
《开枪自杀的理想家》
容修的手指停了下来,他轻轻舒了一口气,静坐在高脚椅上没动,仿佛短时间内没能出戏。
过了足有十来秒,他才缓缓抬了眸。
他对一直坐在吧台注视他演奏的男士颔首,继而视线停顿在最近的那桌女士们身上,然后环视一片幽暗的酒吧。
最后,容修的目光落在偏僻处,他看不清楚,但他知道兄弟们都在。
一片寂静之后,酒吧的某一桌,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啪啪……
仿佛这才醒过神……
随后,掌声四起,酒吧内一片喝彩!
店里的大多是熟客,对于舞台上的贝斯手,大家都觉得陌生。
贝斯独奏,不去live house,不看摇滚演唱会,这是相当难得一见的,这次算大饱了耳福。
玩乐器的男人总是能轻易地吸引到女孩子的注意。
全副武装,像是怕见人。
但光看那双眼睛,脸型轮廓,身形线条,就确定了这是帅哥啊!
金丝边眼镜平添了某种气质,莫名让人心跳加速。
舞台边那桌的两个年轻女孩,对坐在高脚椅上像绅士一样玩贝斯的男人,莫名有种惊为天人的感觉。
樊川川举着手机,在演奏者使用双音slap技巧时,他打开了视频录制的功能。
这会儿,他停止了手机摄像,得到了一个视频。
樊川川想为它取一个名字,但他并没有听过这支曲子。
想了片刻,他打了四个字——
《干掉自己》
其实想干掉的是这个世界吧。
樊川川正要抬步往专属卡座那边走,听见身边的男士小声问了一句:
“这是一位职业的贝斯手?”
虽然是一句疑问,却没有怎么提高音调,几乎是用笃定的语气说的。
“显然。”樊川川回答。他也有同感,心下就决定,一定要认识认识那个“口罩男”。
还挺神秘的。
樊川川咕哝,他“六条线”这么大的文坛大腕儿,粉丝上千万,还没说要出门戴口罩呢。
另一桌的两个帅哥还在鼓掌。
“帅爆了!”
“这曲子真好听,太他妈扎心了啊!”
意料之外的惊喜,才是真正的惊喜。
不期而至的触痛,才是真的痛。
这段精彩绝伦的走心演绎,一下子就击穿了酒吧里观众的心扉。
掌声中,舞台上的男人翩翩起身,在众人的掌声之中谢幕,很有艺术家风度地,对舞台下的观众颔首致谢。
时至如今,即使微博粉丝数量已经达到了七千万,在这样一家小小的酒吧里,面对着不到十桌的客人,当他看到大家沉浸在他的音乐中,看到所有人的情绪在他的音乐世界里徜徉,容修心里还是特别的愉悦满足。
用音乐倾诉情感,传递彼此的情愫,带给自己以及他人心灵的抚慰;
更深层面地给予他人治愈与启迪,给予他人自信、勇气与力量;
将他看到的世界用音符描绘出来,也更用心地演绎出来,
这是他追求音乐理想的初衷。
哪怕明知道,这支曲子可能会触痛聆听者的心灵,让人想要放声痛哭。
——那就请趁此机会,不要再忍耐了,大声地哭出来吧。
事实确是如此。
有一个女青年捧住了脸,不知乐曲让她想起了什么,她身边的闺蜜将手轻轻搭在了她的肩上。
容修背着贝斯下了舞台,经过那桌时,将手中的一袋湿巾,放在了她的桌上。
没有任何招呼或寒暄。
她抬起通红的眼睛,望向背着贝斯的男人,看着他往阴影处的卡座走去。
不仅演绎出了震撼人心的音乐,还是一位身材挺拔的绅士。
一身西装衬衫,身影有型,轮廓英俊。
只是……那把贝斯有点不搭。
琴身是猩红色,隐隐有黑色豹纹,在灯光下泛着灼眼的光。
女青年张了张口,小声说了一句“谢谢”,不知对方听到了没有。
不是为湿巾,而是为音乐。
泪痕还在脸上,她对闺蜜露出了一个笑容。
其实,不知道为什么哭,只是太累了。
樊川川往狄利老师的专属卡座走去的时候——
狄利的视线落在远处,望向贝斯青年站在舞台边的身影,久久地,久久地不愿移开。
经过青年演奏一支曲子之后,尤其是他下舞台的那一瞬间,狄利在那个后辈的身上,看到了一种类似吟游诗人、流浪歌手般的潇洒和不羁。
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现在他不再称呼对方为“富二代”“玩票的”,而是“后辈”。
之前他还说,不知岑辉从哪找来的临时新人,为了这个临时的,特意让他早点到,一直等到了现在。
等待的时间似乎是值得的。
容修下舞台之后,和红茄子乐队交代了两句,回头望了一眼偏僻处的兄弟们那边,示意了一下,然后就朝岑辉所在的专属卡座走去。
走到半路,遇到了一个拿着半瓶啤酒的男青年,青年与他问候了一声。
容修注意到,刚才这人一直坐在吧台,似乎还用手机拍了他。
拍就拍了,容修并没觉得有什么,估计每个明星对这种事儿都习以为常。
“找狄老师么,一起过去啊。”樊川川指着专属卡座,自来熟地说,“我们一块儿的,过去聊聊。”
容修颔首:“好。”
“你是摇滚乐队的?职业的?”樊川川问。
容修眨了下眼,点头道:“是的。”
“果然啊。”
樊川川轻叹了一声,与容修并肩往那边走,继续道:
“能听出来,特专业。还有,刚才那曲子也太牛了。我以前只听过电吉他solo,还从没专门听过贝斯曲。我决定了,晚上回家找来听听,好像很适合写作时听。”
这人话挺多的,容修从中捕捉到关键词,随口问:“你是作家?”
樊川川神秘一笑:“哪有,‘家’倒谈不上,就是个卖字儿的。你呢?我看,你那边好像还有朋友,你是带着乐队一起来的?是什么乐队?是来窜场的?是京城的吧?平时在哪演出?工体?三里屯?”
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容修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于是就挑拣了一句:“井子门那边。”
“还挺远的,富人区啊。”樊川川恍然。
随后,容修就保持了沉默。
隔着一层镜片,眸光中似乎也露出了一丝神秘。
樊川川侧着脸,凝视了他一会儿。
幽暗的光线里,看着那双丹凤眼,再看那个脸型轮廓,怎么感觉好像有点眼熟?
戴着金丝边眼镜儿,像个都市雅痞。
眼熟,但又确实没见过。
在通州住了五六年了,现实中,他确实并不认识超过一米九的朋友,而且还是玩摇滚的……
樊川川见过的摇滚乐队不多,其实他并不是什么爵士爱好者,平时他听歌都是配合写作的,比如需要营造场景气氛的歌。
来这家酒吧写作,完全是因为喜欢离家近,老板人很好,混熟了,损友多,吃东西也方便。
樊川川很想问这男人一句,你糊着口罩不热吗?但这太失礼了,万一人家是因为有什么传染病呢?
离专属卡座近了,狄利的目光投过来。
“太棒了,师弟,快过来。”岑辉站起来,招呼容修过来坐。
容修对在座诸位颔首,坐在岑辉旁边。
岑辉问他喝什么,容修仍然话很少:“白水。”
樊川川端着酒杯,在狄利身边坐下,丝毫没给面子,笑道:“怎么样,狄老师,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有没有被年轻人技惊四座的表演震惊到?”
岑辉无奈地笑了出来,怨怪地瞪了樊川川一眼。
其实,刚才容修演奏时,岑辉一直在打量狄老师的表情。
一曲结束后,狄老师的脸色终于有所缓和,眼看着这事有门儿,樊大作家居然就跑过来一顿揶揄,而且还是在两位当事人的面前。
狄利瞟了岑辉一眼,毫不忌讳“师兄弟”关系,目光扫向对面的青年,又瞪向樊川川,直截了当地说:
“我不是对年轻人有偏见,店里乐队什么情况,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连个稳定的贝斯手也找不来,现在乐队发展已经落魄到这种地步了?”
樊川川朝容修扬了扬下巴:“这不是来了吗?”
岑辉差点一口水喷出来,解释道:“我师弟……是临时过来帮忙的……”
狄利冷笑了下:“所以说,都是临时的,想找一个专业的,愿意把这个当成事业的,一个也没有。”
对,连眼前这位,也不是真心实意想干这个的,只是过来“搭个伙”,瞎了这一身的才华和天赋。
莫名地,也不知哪儿来的怨气,突然就有了无名火。
狄利重重放下水杯,“组个乐队,三天两头就分家,泡妞喝酒一个顶俩,整天幻想着挣大钱,想着怎么出名,怎么一夜爆红,演出的时候一个拿得出手的也没有。”
樊川川闻言直笑:“你啊你啊,纯属偏见,现在国内的摇滚乐队回暖了。你没看热搜,自从dk乐队在北美bellwether上霸榜,itunes畅销不下,乐队就特别活跃啊,这两年不是还有摇滚乐队的综艺吗?”
“你别提那些乐队综艺,也别说我不懂摇滚,我也是从那个年代过来的。”狄利一点没顾忌,毫无忌惮地怼回去,“dk乐队我不清楚,但电视里那些小孩,有几个是真心搞乐队的?”
岑辉干巴巴地笑了笑,略带歉意地看向容修,那眼神似乎在解释,让他别介意。
容修眸子里漾开一丝笑意,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摩挲水杯,并没有多说什么。
事实上,狄利老师脾气耿直了些,其实倒也不是“偏见”。
大概因为是专业,眼光要更高些吧。
容修心里明白,狄老师说得也没错,京城乐队藏龙卧虎,和每天跑场子的老炮乐队相比,综艺上那些组乐队的小鲜肉,的确还差得远。
而镜头里某些技术好的乐手,大多是黑幕,要么是节目组特别邀请来的,要么是原本和其他某位乐手就是一个团队的。
其他的一些情况,岑辉也稍微给容修介绍过,剩下的,想也知道了……
狄利今年发了数字专辑,有了热度和名气,所以也和一些乐队合作过,再不济也同台商演过。
老实说,他打心眼里有些失望,也瞧不起某些所谓的乐队。
“但绝不是对年轻人有偏见。”狄利板着脸道。
于是,狄大师心里一急,就和樊川川大作家掰扯起来了。
两个忘年之交,你一言我一语,不愧是损友。
这两年,狄利接触的乐队太多了。
婚庆啊,典礼啊,夜店啊,商演都需要乐队。
他的这种失望感也不是一朝一夕了。
不是玩票的,就是临时搭伙捞钱的,连“band”到底意味着什么都不知道,团队精神是什么也不关心,利益至上,专业是屎。
——band,在摇滚人心目中,万钧之重。
反正,音乐圈里他看不惯的一切特质,全都在某些年轻人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那会儿好几次,他被安排和乐队同台演出,每次都会发生一些严重状况——丝毫不尊重舞台,看不出有多热爱音乐,像红茄子的贝斯手这种,不计其数。
有一回演出彩排,只有狄利一人到场,连鼓手都没来,最后他只好演了两场萨克斯清吹。后来还有一次是主办方在最后一刻取消了演出。
也有像眼前这位戴口罩的贝斯手一样傲慢的。
排练时明确指出错误,根本就听不进去,甚至一甩手走人,还在背地里说他的坏话。这些他都知道。
这不是偏见。
其实在各行各业中,都会有这种现象。
只是狄利身在圈内,接触得太多了而已。
听狄利说着对年轻人的意见,樊川川的视线飘向容修。
接触到对方的视线,两人眼底都有笑意,还都挺无奈的。
颇有种惺惺相惜之感。
樊川川这两年正当红,网上没少被那些作家老师内涵,还阴阳怪气的,说他专业不行,营销第一,商业作者云云。
容修的情况也差不多,如今微博上还有个著名音乐人在跳。
大概是家庭教育使然,长辈和老师训话时,学生晚辈就坐着听,还得面带笑容。
金丝眼镜片后的凤眸带着笑意,容修静静地坐在那儿听,不管狄利老师说什么,容修都照单全收。
但樊川川可不能忍,作家的笔能杀人,他舌头也不遑多让,轻笑了起来:“主打年轻人的市场,要你们这些老不死的干什么?”
一句话把狄利噎得直瞪眼儿。
他指了指樊川川的鼻子,刚要开口骂出来——
樊川川接着道:“当然是当伯乐了,也只有你们这些老不死的才能胜任。”
一个棒子一个甜枣,狄利差点被枣核哽死:“……”
樊川川:“我说,狄老师,你的年龄越大,耐心也越来越少,您别像那些老家伙,就像网上最近有个叫‘程常林’的,我真烦他。咱啊,要当一个可爱的老家伙,慈祥点,可爱点,心胸开阔点!别一棒子打死所有年轻人——不然,别说千里马了,四条腿儿的都被你们打死了,还要你们干什么?一群老家伙自诩伯乐,彼此之间给对方相面吗?”
太直白了,说他容不下年轻人?
狄利紧抿着嘴,憋得脸通红,半天没说出话。
和文字工作者抬杠掰扯不过,赶紧拿起桌上的纯净水喝了一口。
确实如此,话糙理不糙。
如果前辈们砸了年轻人的饭碗,不给年轻人一点活路,那么“老师们”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一群老不死的互相好为人师吗?
可他不是没给机会啊!
现在有些年轻人他是真的看不惯,一点觉悟也没有,不虚心,不努力,眼高于顶,好高骛远。
比如,那个撂挑子的贝斯手就是典型,连个伴奏都弄不明白,整天就嫌挣得少,没一个像样的能让他另眼相看的……
不,倒是有一个,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想起青年刚才的演奏,那真是一支精彩的好曲子啊,不论是作品,还是演奏处理,都值得他反复聆听鉴赏。
狄利其实还想问问对方,这支曲子来自于哪位大师,也许对方会给他推荐更多不错的摇滚音乐。
狄利张了张口,视线停留在容修脸上,又连忙移开,瞟了一眼旁边的岑辉。
像是有点拉不下脸。
现在什么情况?
那青年静静坐在那,也不主动开口问一下老师,下一步准备怎么搞,他就坐在那儿跟个爷似的?
明明是对方想上舞台过把瘾,怎么莫名要变成他求着年轻人伴奏?
狄利有点儿蒙圈:“……”
“还有,别那么好面子,承认年轻人很优秀怎么了?”樊川川又怼了狄利一句,转头看向容修,“对了,你们一会不是还要合作吗?”
没等岑辉开口打圆场——
容修从椅子上站起来,示意了一下酒吧那头:“我的朋友们还在那边,我要过去和他们交代一下。”
说完就往旁挪开半步,对在座各位微微颔首,背着贝斯就走了。
狄利呆住:“???”
怎么走了?
岑辉抬着手,似想挽留,张着嘴:“师弟啊……”
容修脚步没停,转头示意了一下对面的幽暗卡座,道:“我就在那边。”
这这这……别走啊,不演出了吗……
岑辉一脸懵逼,瞅了瞅樊川川,挤眉弄眼,像在问“咋回事”?
樊川川耸了耸肩膀,似笑非笑,扫一眼狄利:“不是告诉你们了吗,他说,他就在那边。”
说完,樊川川拿起半瓶啤酒,起身表示他要回他的“办公桌”干活了。
临走时,还对老狄同志飞了个媚眼儿,直往对面的卡座那边乱飞。
去找啊,去追啊,去求啊,大哥,你要有点“找人帮忙”的样子啊!
狄大萨克斯家:“……”
于是,樊川川露出幸灾乐祸的笑,笑呵呵地就走了。
此时,酒吧里放着抒情的爵士乐暖场,已经快到夜店高峰的九点钟。
上座率将将达到了五成,和梨园其他酒吧比,属于冷清的,但这已经算店里生意好的情况了。
除了逢年过节,酒吧上座率从没超过五成过。
值得高兴的是,之前早就到了的那桌,仍然没有离开。
而且,在询问了服务生“刚才贝斯演奏的那个帅哥,一会儿还登台演出吗”之后,他们又多点了一些酒水和零食,还打电话招来了两位朋友。
樊川川回到了自己的酒桌。
酒桌上除了他的写作装备,此时已经摆满了吃吃喝喝。
他已经准备好一会儿看戏了,看狄老师吃瘪,心情肯定很好,今晚适合写喜剧。
那个哥们,太帅了,太有性格了,干得漂亮!
一会儿有热闹看了,一物降一物啊。
不过……
那个男人弹贝斯还真强,人也挺随和,给他的印象非常不错,刚才怎么没扫个微信?
樊川川夹了块凉拌牛肉,拿出手机,戴上耳机,播放了刚才录制的一小段视频。
拍摄的角度特别好,人物清晰,声音有质感,没有噪音,当时酒吧一片安静。
幽暗的舞台上,月光白的聚光灯笼罩下来,男人坐在高脚椅上,只拍到了三分之二侧脸,看上去神秘又英俊。
尤其是后半阙的slap,将全曲推向高朝,直到结束的那一声震撼的枪声……
重新听一遍,还是心潮澎湃。
这种澎湃的心情,实在抑制不住。
樊川川眨了眨眼,迫不及待地想倾诉,想与可爱的书迷宝宝们分享。
于是,夜晚黄金时间,拥有上千万粉丝的作家樊川川,接连发布了三条差不多的微博。
【樊川川v:京城卧虎藏龙,酒吧偶遇一神秘摇滚大神,有宝宝来认领吗?[独奏视频][图][图]】
言语间还稍带了点优越感。
没错,失物招领是假,炫耀才是真。
听听这音乐,瞧瞧这帅哥,感受下这气氛,这就叫欣赏品位,生活品质。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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