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真冰馆, 被甄素素包下场之后, 容修每天都会过来。
大年初七这天下午,乐队兄弟们也来了,为了背景音乐选歌。
银舞盘上, 那一道黑影滑速极快, 基本功扎实, 攻气十足,他进行了完美的躬身转。
没有柔软的提刀, 但他将长手长脚完美地展示出来,联合旋转的转速飞快,通过手臂和身体的形态变化, 旋转中宛如一朵盛开的黑色大丽花。
林舞收到容修拜托“花滑舞蹈编排”这个消息时,着实惊讶了下,为此还特意联系了顾劲臣, 毕竟林舞现在是劲臣手下的编舞助手。
顾哥的回复不出意外的是“允许”, 他反复强调:一定要安全, 一定要保证容修的安全, 你别考虑技术动作, 那是教练该考虑的事情,你只要保证他的动作安全, 我要去拍戏, 一切就拜托你了。
就这样,林舞担任了花滑编排助手兼顾问——要配合两名教练,考虑到技术分, 为容修编排更合适他的漂亮动作。
林舞是带着顾哥的委托和信任过来的,也无意间成为了顾劲臣的眼睛,时不时地把容修的练冰照片、短视频发到劲臣的微信上。
看台偏僻处,乐队兄弟们穿的很厚。
聂冰灰裹紧羽绒服,道:“我还是不太明白,顾大哥为什么要拿钱?以后龙庭就和他没关系了啊。”
向小宠:“因为容叔说,乐队东西太多,搬家太麻烦?所以顾叔心疼我们,怕我们找房子、搬家太麻烦?”
白翼打个喷嚏,和沈起幻对视了一眼,两人相视一笑。
“麻烦个屁。”白翼咕哝,“找房子什么的,分分钟的事。”
“劲臣可能也注意到了吧,”沈起幻小小声,“容修那种人,如果真的厌恶了,想彻底和人断绝关系,肯定会主动保持距离、毫无牵扯、划清界限,绝不会嫌麻烦的。”
白翼撇了撇嘴:“占着人家的房子不搬,强抢民宅似的,凑嫑脸的,还说嫌麻烦,舍不得走吧?”
沈起幻:“毕竟是两个人的‘家’,就算分家产,只有在自己手里,他才安心吧?”
白翼:“就像我有个哥们,和媳妇离婚了,把家里所有的存款都分给了媳妇,自己留下了两人一起生活过十年的老房子。”
两人一唱一和,两只崽呆了呆:“你们的意思是……”
见真冰上的人影往这边滑过来,沈起幻小小声:“嘘,别说这个事了,当着老大的面千万别提,避免引起反叛心理,顺其自然,静等复联——两人现在处于破冰期,哦,就是商务谈判的开局阶段。”
乐队兄弟一脸懵逼:“??”
容修随手擦了冰刀,戴上刀刃套,来到看台上兄弟们身边坐下。
此时已经是晚上,他从包里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看了一眼,收到了张南的消息。
[张南]:容少,顾少顺利登机,我们拦了两名狗仔,在贵宾楼的车场。
容修没有回复,回头往上望去,看向看台上方的大玻璃,窗外春寒料峭,早春二月,北方依然很冷,但天气很好,适合飞行。
沈起幻和白翼一左一右坐在他身边,不由得一个挑眉一个撇嘴。
手机屏幕上,那么大个置顶在那,分个屁家产啊?有本事分家产,没本事拉黑吗?
仿佛察觉到两人的眼神,容修抬眸瞟了他们一眼。
白翼:“……”
我就看看不说话。
容修垂着眸子没理他们,手机息了屏。
老实说,情绪失控的那晚,当着母亲的面落了泪,甄素素从卧室出去之后,容修犹豫过很久——要不要把那人从置顶上撤下去,或者是屏蔽朋友圈和消息?
真的犹豫了很久很久。
后来,得到了答案,这么做不过是自欺欺人,一点意义也没有。
真的是一点意义也没有。
劲臣从没想过用”删除联系方式”、“拉黑微信”这种方法来控制自己,即使总是忍不住想联系他,即使容修说过:别再发了。
哪怕在最伤心时,在睹物伤情时,他也没有想过,要让“容修”从视野中消失。
因为拉黑那人的联系方式,并不是不喜欢他了,而是太喜欢了,就算联系方式删除了,其实还是会一直想加回来,还是忍不住关注他,想着他,念着他,会从其他的地方打听他的近况。
再说了,就算删除了手机号,也没有用,因为劲臣背下了他的号码,还有他的微信账号。
过年长假结束,“生而为人”剧组面临复工,
酗酒三天让他脑仁隐隐发疼,各式各样的酒混杂着喝,劲臣终于熬过了春节,他觉得自己不能闲下来,只要停下就会忍不住想他,除了“剧本”和“容修”之外,他对外界的一切都没有太多感觉,清闲的每一天都是痛苦的煎熬。
搭乘初七午后的飞机回往浙省,登机过程出乎意料地顺利,没有影迷送机不说,居然连一个偷拍的记者也没有。
坐上飞机之后,劲臣盯着微信上置顶的消息框。
最后的信息是那人的:别再发了。
开了飞行模式,戴上了耳机,他在云备份的便签上,写了一个日期,还有一句:
[容哥,我出发了,会好好工作,会好好生活,你也好好照顾自己,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一句话写了很久,飞机已经顺利起飞,穿过云层。
不知何时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花朵来给劲臣盖毯子时,看见手机还紧紧抓在他的手里。
梦见了很多,睡得不熟,醒来时,飞机就快着地。
梦见容修结婚了……
耳机里传来男人宛转好听的轻烟嗓,正是dk乐队的《fatal love》,一如往昔,那嗓音撩动着他的情绪,震撼着人心。
劲臣感觉到头迸裂般地疼痛,他弯下腰,双手掩面,无法再动弹一下。
花朵一直关注他那边,其实见顾哥在飞机落地之前醒来,她还觉得有些庆幸,但很快就担心起来。
在空姐过来提醒系好安全带之前,花朵快速跑到劲臣的座位,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他答说只是有点头痛。
“真的不要紧吗?”花朵问。
“没事。”劲臣说。
这时,耳机里又传来容修的歌声,他侧过头,望向窗外的白云,头迸裂般地剧痛下,他却大脑无比清晰地回想起来,初五那一夜,在龙庭主卧里,一直被那人紧抱着。
紧靠着他胸膛,想就这样长睡不醒。
想到这里,劲臣的头就更痛了,飞机下降时,他耳朵疼得厉害,差点吐了出来。
飞机停稳后,商务舱的乘客离开,空乘人员慰问着顾影帝的身体状况,花朵和曲龙在旁边陪了劲臣很久。
劲臣是最后和机长一起离开飞机的。
剧组接机的工作人员一直在外面等候,李里导演第一时间联系了顾问医生,在劲臣到达片场时,就为他做了简单的检查,开了头痛的药物。
晚上李里问他身体状况时,他只说:“这种状态,刚刚好。”
第二天演员全部到齐,电影“生而为人”在长假之后复工。
劲臣几乎没有休息,早晨天刚亮,就来到片场做造型。
剧本进行到贺邵明一夜之间消失无踪,盛夏一直没有去上班,他对老板“李瀚辰”请了病假,一连数日独坐在同居三年的租房里。
租房里没有开灯,桌上地上全是盒饭和垃圾,他一个人自言自语。
在这个状态之下,盛夏遇到了人生中的第三个男人。
说起来这个人也算是他人生中的一个贵人,当年只有十九岁的男孩子,只身一人南下广东打工——正是这位风度翩翩的男人收留了他,让他担任了自选商店的营业员。
在大开发、打破铁饭的九十年代初期,盛夏的工作稳定、待遇好、环境时髦,“站柜台的”是多少打工仔羡慕的职业。
饰演自选商店老板“李瀚辰”的演员是一位大戏骨——这是他第一次上大银幕,是顾劲臣亲手挑选提拔的,年纪要比劲臣大一些,今年三十六岁了。
这一场戏是夜景,接上了过年长假之前的戏份。
将劲臣的定妆造型,和年前拍摄的定妆照,进行了仔细的对比——一切都没有什么大变化,但是很多人还是发现,经过一个春节,劲臣让“盛夏”成长了。
说不上哪里不一样,顾老师的眼神里多了一点东西。
而剧本中的盛夏,在经历过两段恋情之后,确实成长了许多。
原本还担心经过一个长假,会影响演员们的拍摄情绪,这简直给李里导演带来了一个巨大的惊喜。
铺好轨道,摄像机位准备,副导演快速离开,两位演员各就各位。
夜晚的风已经很凉了,他游荡在大马路空旷的十字路口,感到一阵阵的寒冷,不知何去何从。
场记报场次、镜次,打板:“开始!”
这天晚上天刚黑,自选商店打烊之后。
李瀚辰从商店出来,上了他的银色捷达轿车,行驶在路上往家开。
开到十字路口附近的时候,李瀚辰透过车前窗,依稀看到,马路那一头的行人当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朦胧的路灯下,青年茫然地游荡在街边,一身白衬衫,瘦削,肤白,俊俏,不正是这些天一直请假的盛夏吗?
李瀚辰减慢了车速,寻找双黄线断开的地方,时不时地看向马路对面的盛夏。
就在这时,一直在路边行走的一位老太太,像是打算过马路。
老太太拄着拐杖,另一只手拿着两袋吃的,在没有斑马线路上,慢悠悠的横穿马路,李瀚辰清楚地看到,迎面而来一辆车,车速非常快。
远光灯刺眼,老太太也吓一跳,手中的拐杖和袋子一齐甩飞,整个人愣在马路中央。
紧接着,就是一阵刺耳的急刹车声。
就在老太太受到惊吓,快要仰倒时,路边的盛夏飞冲过去,不顾一切跪在马路上,拖住老人的腰和颈,让老人免于重创。
李瀚辰则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很难想象,那瘦削精致的身体,在千钧一发之际,究竟是如何有那么大爆发力的?
李瀚辰直接将捷达停在路边,下车往盛夏那边飞奔。
急刹车的司机下来,路上看热闹的人也多了。
李瀚辰来到盛夏身边,打量了下青年的腿,又问老太太有没有受伤。老太太摇头说,没事,多亏了这位小伙子。所有看到这惊心动魄一幕的路人,都纷纷称赞……
如果盛夏没有冲过去托住老太太,这一摔肯定不会轻,
李瀚辰吓出了冷汗,松了松西装领扣,拉住盛夏问:“你呢,受伤了么?”
盛夏怔怔抬头,眼睛浮肿,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失神地摇了摇头。
这是李瀚辰和盛夏第一次在商店之外的地方独处。
他没有问盛夏大晚上为什么在街边游荡,也没有问他为什么不来上班,只是扶着盛夏,往车那边走,对他说,腿是不是受伤了,回店里检查一下。
“脚扭了,膝也有点疼。”盛夏说。
盛夏跟他上了车,回到了已打烊的自选商场,跟着老板来到他平时很少进的办公室。
或许是盛夏的善良吸引了他。
这一场戏,在自选商场的办公室。
李瀚辰扶他坐在沙发上,然后蹲下来,小心地将他的裤子卷起来。
盛夏没想到,对方会亲自动手为他检查伤处,窘迫地忙道:“老板,我自己……”
“别乱动,流血了,脚腕也肿的厉害。”李瀚辰的动作很温柔。
腿线条流畅,又长又直,皮肤白皙。
——“道具,来点血。”李里导演喊。
工作人员上前为劲臣做伤处造型,完了之后片刻也不耽搁,场记打板下一镜头。
李瀚辰小心地为盛夏处理伤口,问他,吃饭了么?盛夏摇头,缩了缩腿,却被对方捉住脚踝。
盛夏窘迫又难为情,对李瀚辰说,“老板,您别管我了。”
“你是我的员工,这么多年,也是我的朋友,”李瀚辰垂着眼睛,给他膝上了药,又用药酒揉了他的脚腕,“一个人在外面不容易,有什么难处,和我们大家说说,别一个人憋着。”
盛夏眼睛发红:“谢谢老板,请假这么多天,你还没有开除我……”
“痛吗?”李瀚辰抬眼看向他,和盛夏目光撞上,对他笑了下,“饿了吗?”
“……嗯。”
那晚,盛夏在店里简单吃了一袋泡面——商店里什么都有,李瀚辰在办公室,用电茶壶给他煮了面,还放了两个鸡蛋。
对盛夏来说,再没有比这顿饭更香的宵夜了。
两人聊了一些南北方生活的趣事,但盛夏没有对他说“失恋”的事情,而身为老板,李瀚辰也没有问他那些。
吃完了宵夜,他就开车送盛夏回了租房,站在盛夏家的门口,李瀚辰摇头表示不进屋了,两人约定,等腿伤好了,就要按时去上班。
原本他以为,自己不会从贺邵明悄无声息离开的阴影中走出来。
但事实上,那种悲痛欲绝的心情,其实只用两三个月的时间,就渐渐变淡了。
每天沉浸在工作中,和店员们说笑,给顾客们讲解商品——盛夏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但他再没有主动对人说起过“性取向”,也没有对哪位顾客有过心动的感觉。
店里的不少女员工,会在吃午饭时,小声笑嘻嘻地聊起老板,说大老板要在市郊开分店了,就像上海的连锁超市一样,等将来全国连锁了,大家都会升职加薪的,而且,还不知道会选谁去当分店的店长。
盛夏很希望自己能被选上,哪怕是副店长也好,所以卯足了劲儿干活。
1994年,沉浸在工作中的盛夏,闪亮又帅气。他已经二十二岁了,既有北方小伙子的飒爽劲儿,又有一种细腻的柔和感。在身边很多人看来,他的身上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神秘感。常有来店里买东西的姑娘,对盛夏表现出爱意,还有写过情书的。
但盛夏始终没有表态,一直保持着单身,他有了一点积蓄,从以前的租房搬出来,在李瀚辰的帮助下,在自选商场不远处租了房子。
在此期间,自选商场隔壁的美发店装修升级,洗头小工“橘子”升职了,成为了店里的美发师。盛夏和他关系更亲近了,因为在一次理发中,橘子话里话外和他聊天,盛夏知道了,原来橘子和他是同类。
两个人就成了“闺蜜”。
盛夏有了好朋友,因为人开心,整个人都俊俏得惊人。
自选商场在鹏城开第三家连锁店时,李瀚辰越发有总裁气度。盛夏也发现,自己最近总能在商场前台这边看见老板。
剧本故事进行到:李瀚辰和盛夏感情升温。盛夏的成长与优秀,让李瀚辰没有按捺住心中的悸动。
商场每个季度,都会一起聚餐,这天午饭时,当员工们聚在一起聊今晚去哪吃,李瀚辰的目光一直落在盛夏的脸上。
李瀚辰深呼吸,一只手撑着头侧,缓缓摇头。
这里后期会有闪回的镜头,是李瀚辰眼中的盛夏——
从三年前招聘会上,李瀚辰就注意到了,那张俊俏的小脸总是笑着的,阳光又开朗,像盛夏天空下的向日葵,让人的心情都变好了,他是真的很喜欢那个小家伙。
后来他发现,盛夏和一个男人在约会,也就是和贺邵明同居那三年。
其实照理说,在当时那个年代,这种事情一旦发现了,老板就不能再留员工继续在商场工作了,因为会造成很不好的影响,尤其是被顾客们指指点点就麻烦了。但是,李瀚辰却出于私心,装作视而不见。
直到盛夏徘徊在夜晚街头,他给盛夏揉脚踝,才确定了他真的是“那种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李瀚辰会经常想起盛夏的脸,他很诧异自己竟然在想一个男人,尽管他的婚姻不尽人意。
可笑的是,这种思念好像难以抑制。
大戏骨的演技一流,将正值盛年的男人陷入感情矛盾的心理,诠释得淋漓尽致。
一个二十二岁的男孩子,背井离乡,阳光开朗,他所散发出的吸引力,令他难以自拔。
而事实上,生来情感敏锐的盛夏,也感应到了这些日子以来,老板自然而然流露出的体贴入微,还有无微不至的关怀。在商场里碰了面,老板经过收款台,两人视线交接,都会相视一笑。
日景,午饭食堂。
场记打板:“开始!”
终于,李瀚辰发现自己不能再这样满脑子想他了,他从食堂餐桌前站起身,刚想要转身离开,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老板。”盛夏的声音。
李瀚辰停住脚步,转过身,怔怔看他,目光落在盛夏脸上移不开。
“聚餐地点定下来了,一起去吃火锅吧,这次老板不能再缺席了。”盛夏说。
李瀚辰沉默了一会,直到余光里员工们尽数散了,轻声:“我知道一家北方农家菜,后天你休息,我带你一起去吃。”
盛夏有点懵:“?”
“这次你不能再拒绝了。”李瀚辰唇角带着笑意,“交换条件,明晚我参加员工聚餐。”
盛夏呆望着老板,被他的态度弄得不知所措,不知为什么,还有些脸红心跳。
“你老家在北方吧,你一定会喜欢的。”李瀚辰说,“还有,从现在起,你不要叫我‘老板’了。”
盛夏屏住呼吸:“那……我叫您什么?”
“叫名字。”李瀚辰说。
盛夏心跳加速,连连摇头:“那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朋友一起出去吃饭,你老是叫我‘老板’,显得挺生分的,让外人听到也不好。”
盛夏垂下眼帘,想了想,说:“好吧,不过叫惯了老板,叫名字,挺不适应的。”
“慢慢就习惯了。”李瀚辰笑着说,“你会习惯的,你……愿意吗?”
盛夏很明显地感觉到,老板对自己的关切,显然已经超过了对员工的态度范畴,但他们的关系却是“朋友”。
聚餐那晚结束之后,翌日他们就一起去吃了农家菜。
席间,李瀚辰对他照顾有加,两人如同多年不见的老友,天南地北地聊。李瀚辰经商多年,非常的有阅历,随着年纪的增长,盛夏开始佩服靠努力打拼取得成功的人。
“刚开始创业时,特别艰难,总的说来,还算成功了。”李瀚辰说,“遗憾没有早认识你。”
餐桌前,盛夏听对方讲创业史。他以为,大约是自己“性取向”的缘故,所以之前会将这种友情歪曲,其实老板真的是很好的“朋友”。
而李瀚辰也确实对他没有失礼之处,他是个非常魅力的男人,知书达理,风度翩翩,尤其是他的嗓音,是那种很温柔的男中音,既显得有教养又有吸引力。
“我喜欢和他在一起。”盛夏是这么对“闺蜜”橘子说的。
久而久之,盛夏就自然地和李瀚辰保持一起谈天说地、一起出去吃饭、一起出去爬山的好友关系。
李瀚辰会经常送他一些小礼物,后来,还给他买了一部摩托罗拉“大汉字”bp机。
那年正时兴bp机,几乎人手一部。盛夏拒绝说,这太贵重了,不能接受。再说,他每天在商场上班,根本派不上用场。李瀚辰却坚持让他收下,说是很方便,这样就可以随时联系上了。
说完,李瀚辰还给寻呼台打了电话,让对方在bp机上留言,上面写了一句:盛夏,请你一定要一直快乐下去。
这句话感动了盛夏,他收下了礼物。
发廊的美发师“橘子”得知这件事之后,简直是惊呆了:“你知道吗,这就意味着,你是他的啦!他一联系你,你就要给他回电话,这不是要和你……”
“别胡说。”盛夏脸红地反驳,“老板拿我当朋友。”
“你也拿他当朋友?你看你一脸春风荡漾的……”
橘子几次问他,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盛夏也只是一直说是“朋友”,就是那种“比朋友近一点”的朋友关系。
橘子也曾有意无意地劝过他,“趁年轻,有嚼劲儿,要为自己打算,像咱们这种人,将来的路不好走,不如从老板身上榨一笔,反正他又不会跟你结婚,也没有怀孕的风险。”
盛夏面红耳赤,不可置信,言辞拒绝了他。
他想起,和李瀚辰有一次一起去农村,下田、摘菜、游玩——那里的景色十分美,就像仙境一样。李瀚辰对他说,他心中有一种渴望,希望能跟自己心爱的人一起共游仙境。
这一年,李瀚辰几乎每个月都会带盛夏出去玩,他们之间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他总是那好听的男中音说“小傻瓜”,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无限深情。
盛夏喜欢和他在一起,感到无比轻松惬意,什么都不必想,什么都不担心,可以像他的弟弟一样任性,可以像孩子一样撒娇,甚至是父亲……
是的,是父亲,盛夏七岁那年,就失去了深爱他的父亲。
李瀚辰对他疼爱有加,宠溺万分,但又表现得彬彬有礼,得体又绅士。不知从什么开始,渐渐地,不知不觉地,盛夏开始在见不到他时,想念他,依恋他,离不开他。
这一部分戏,拍摄到一半时,出了点意外。
造型团队发现,顾劲臣脸上长痘了。
顾老师长了两颗痘?!
这下可吓坏了剧组,九十年代的妆不能浓,而且整部戏顾劲臣一直是几乎素颜出镜,现在要遮瑕……
而且最倒霉的是,当天还有记者来探班,把这一幕拍了下来。
不过,李里导演却十分淡定,编剧们登场,直接加了一场戏。
加完了之后,大家都觉得,反而起到了剧情推进的作用——顾老师长痘,是上天的旨意,开机前不是拜神了吗?
夜景戏,盛夏的租房里,是他和闺蜜两人的对话。
橘子瞅了盛夏脸上的两颗痘:“你这是想男人了。”
“什么?”盛夏脸一下红了,“你瞎说什么?”
“没瞎说。”橘子一本正经道,“我和我男朋友每个星期都会做三次,你呢?我在一本杂志上看到过,你这叫什么……什么失调。”
盛夏恼羞成怒:“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怎么说话呢?想男人怎么了?难道还能想女人?想男人就不正经了?我觉得啊,你的高中白念了,还高中文化呢,不如我这个初中生,这是人类最基本的!我劝你,赶紧找个人吧,可不是吓唬你,总这么压抑会生病的。”
盛夏低头垂眸,脸通红通红:“……”
事实上,劲臣确实是脸红,他满脑子都是容修。
上次在剧组长痘痘,还是二十八岁那年。
细想来,和容修在一起之后,哪怕再熬夜赶戏,额头上没长;哪怕肠胃再不好,下巴也没长,他很久没有长过痘痘了。
很久没有和容修亲热了。
和李瀚辰的感情进展,既自然而然,又干-柴烈火。
盛夏二十三岁的时候,成为了自选商场的副店长,李瀚辰有意把他调派去分店当店长,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在商场会议上,盛夏委婉地拒绝了。两人视线相对数秒,然后李瀚辰点了点头,委任了另一位副店长。因为留在总店会距离那人更近些。
两人彼此克制着,维持着不远不近的友情,直到这年盛夏的一场大雨。
雨景戏,盛夏下午去外面订购员工五一福利,回来时坐公车,被大雨浇透了。
已经天黑了,下了公车,往商场的方向一路跑,远远地,看见李瀚辰撑着雨伞,在路边等他回来。
盛夏站在路边的大雨里,一下就愣住了。
洒水车呼呼地工作着,工作人员举着喷头,往顾老师那边浇水。
春寒料峭的时节,顾老师定定地站在冷水里,一动也不动,直勾勾地望着远处路灯下的那抹人影。
剧本没有这个动作,愣住的不是盛夏,而是顾劲臣。
劲臣想起去年的夏天,自己拍照到傍晚,那天下了一场大暴雨,花朵堵车在路上——拍照的地点在落海西棚子,他出了门之后,摄影棚就下班了。
他站在大门口,望向外面大雨,就在工作人员问,“顾老师,要不要送你一程”时,远远的,他看见一辆熟悉的车。
大雨中,那人长腿长身,撑着一把雨伞,脚步不徐不疾,路灯下犹如一幅蜿蜒水墨画,走到棚子门口,对他说:“我们回家吧。”
——我们回家吧。
此时此刻,不知道脸上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顾劲臣站在水中,摇摇欲坠地抱紧了自己。
容修。
“卡!”李里导演抓头,“怎么回事?快去。”
花朵抱着大浴巾和羽绒服,二话不说狂奔上去,雨水还没来得及撤掉,她就冲到劲臣身边,把人紧紧给裹住了。
然后花朵抱住了他,她感觉到顾哥浑身在发抖,听见他在耳边哽咽:“想回家……想回家……”
“嗯嗯,拍完就回家。”花朵一下就哭了,“顾哥,我们休息一下?”
这场戏休息了半小时。
这是顾劲臣在“生而为人”这部戏中,第一次以个人原因,要求暂停拍摄、需要休息。
这就是专业演员的素质,片场上百名员工,不可能大晚上一直等,而且还有洒水车的专业人员在场——调整了一下情绪之后,就必须马上恢复状态。
早春拍夜景雨戏,就算在南方,也是真的冷。
盛夏在大雨里,衬衫**,贴在劲瘦的身上,迎向来接他的李瀚辰。
“李哥,你怎么来了,店里打烊了?”雨声中盛夏大声说。
李瀚辰把他拉到伞下,把手里的运动上衣给他披上:“看你还没回来,呼你也不回,就出来看看。”
两人回到自选商场,来到李瀚辰的办公室,后头有个小门,是他平时休息的小屋外加杂物间。
大暴雨中-共撑一把雨伞,两人都挺狼狈的,李瀚辰找了两件衣服,扔在单人床上。
一开始并没有多想,两人相对着脱了衣服。
还没等反应过来,一起伸手拿干衣服时,指尖碰到了一处,抬眼时两人同时愣住了。
李瀚辰唤了声“小夏”,狂热的情感来得猝不及防,深夜里没有往日的克制,也没有任何犹豫,不知道是谁主动抱住了谁。
到底是什么感情,在温柔地对视中就立刻体现出来。
二十三岁的盛夏太美了,他像一株午夜的花般绚烂盛开,他双手撑着床沿,李瀚辰从他的后面长驱直入。
他说,盛夏,盛夏,我爱你,我爱你,你比谁都重要,我会离婚的……
六台摄像机分别拍摄了两位演员的各角度镜头,全部都是后期的片段素材,扛着机器的摄影师则是着重拍摄了盛夏的特写。
李里伸着脖子,看着监视器里的特写镜头,又抬头看了看布景里的两位演员。
清场之后没几个人,不过,在场人无一不露出佩服神色。
什么叫演技,什么叫以假乱真,还有比这更牛逼的吗?
——顾老师全程推床,也能推出高朝来?!
盛夏和李瀚辰的关系突破,是影片的中间点。
在盛夏的独白里,这段感情是非常平静的,不悲不喜,平静到没有任何感情-色彩。
他到底有没有爱过李瀚辰,只能由观众们“哈姆雷特”了。
“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可思议,一个人的三观竟然会一瞬间发生变化,原本执着固守的信念顷刻瓦解——
“在接纳他的一瞬间,我知道自己完了,也明白了所谓的‘爱情’不过如此,就像橘子说的,不上-床当然是朋友,上了床就是情人了啊。
“而我却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李瀚辰说过的,当年,他的生意资金是他当时的女朋友出的,所以生意做起来之后,娶她为妻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尽管他并不爱她。结婚后,妻子给他生了个儿子,然后在外面有了人,他没有和她没有离婚,只是因为孩子。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床上的温柔一文不值,做那事时的承诺全是谎言。
“但我并不后悔,也不觉得自己幼稚,我知道,我做得不对,会天打雷劈的……”
两个男人云朝雨暮开了荤,完全沉浸在这段禁-忌恋中。
夜里,商场打烊之后,他们在办公室里做-爱,有时白天也会。两人压抑得太久,不知被什么迷了心窍,胆子越来越大,后来会去远一些酒店开房。
两人约定过,所以盛夏从不主动联系,李瀚辰在闲下来时会找他。像以前一样,时不时地出去游玩、吃饭、约会,偶尔会一起过夜。
这段关系维持了一年半。
起初还避着商场里的同事,后来,似乎就有了一些玩笑般的闲言碎语,李瀚辰和他商量了一下,就把盛夏调派去了城郊稍远些的第三分店,担任店长。
直到有一天,一个打扮华丽的贵妇登门。
不知出了什么问题,店员紧张地来找盛夏。
盛夏立刻迎了过去,笑容可掬地对那贵妇道:“您好,请问想买点儿什么?”
那贵妇二话不说,当着自选商场无数客人的面,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
她冷冰冰地说道:“你个人妖,死变态,勾-引我老公?!来!就是他!给我打!往死里打!”
紧接着,就是一阵天昏地暗,三五名壮汉围上来,对盛夏拳打脚踢。
不知过了多久,嗡嗡作响的耳朵,听到那贵妇说了句“抬出去,脏了我家地方。”
随后,盛夏就半昏半迷了过去。
围观的人群里,盛夏感觉到有人朝他吐口水,到处都是嘲笑,铺天盖地的谩骂声。
……好像听到了橘子的呼唤声。
再醒来时,他躺在橘子的租房里,橘子说,是他和他男朋友两个人,合力把昏过去的盛夏抬回来的,一路上被围观啊……
“那个女的走了之后,有个小孩,扔在你身边一个信封,应该是信吧?”橘子说着,把一个白色的信封递给他,“你看看是给你的吗?”
盛夏躺在床上,稍微起了身,看见信封上的字迹是李瀚辰的,他的手指上全是血迹,哆嗦着打开了信。
“小夏:
“展信愉快,首先对你说句对不起,请你原谅我的懦弱。
“认识你的五年,在一起的一年半,是我这一生中度过的最浪漫、最幸福的时光。
“你聪明、好看,而且善良,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
“还记得我第一次带你出去吃农家菜那次吗……(回忆杀若干)
“……上次去医院检查,确诊我得了糖尿病,4个+号,不能给你幸福了……
“而你的路还很长,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应当和我的家人在一� �,家人将会陪我走完生命最后一段路。
“永远爱你的瀚”
盛夏:“……?”
盛夏的双手剧烈颤抖,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他病了?”
耳边是橘子的破口大骂:“放他娘的狗臭屁!糖尿病?他就是想跟你断了,被老婆发现了,他怕你赖上他!他就是想把你给甩了,安抚老婆孩子,你懂不懂啊?”
盛夏嗫嚅:“他一定是病得很重。”
“小夏,你太幼稚了啊!这是他的借口!上个月还好好的,这就四个加号了?天底下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别听他说什么离婚,不爱老婆,对男人来说,还是‘家’重要!家庭,知道吗……”
橘子没有说完,因为他抬起眼时,看见盛夏静静地坐在床上,满脸都是泪水。
眼前一片模糊。
劲臣想起,从京城飞来时,在飞机上,做过的梦。
他梦见了容修的婚礼,这让他难以呼吸。
记得容修以前问过,如果将来他打算和别人在一起了,问劲臣该怎么办?劲臣当时回答,会默默祝福,会一直爱他。
容修当时只是嘴角上翘地笑了下,并没有反驳什么,现在想起那表情……
其实从没有深想过,如果容修将来娶妻生子,自己该如何是好?拿着所有的钱,还有对他的思念,一个人逃到国外去生活?
去国外就不会想他了?
曾经对容修说过很多不负责的话,在他的疼爱中忘乎所以,对他说过“我们结婚吧”,也说过“我们私奔吧”——不对任何人做交代,抛弃身边的一切,深陷在热恋中,什么也没想。
不敢想,只能逃避,只能幻想。
他甚至想过,现实一点,最大的可能,就是两人像圈内大多数男同明星一样,各自建立家庭——哪怕是形婚,如果缘深情浓,两人或许还有机会……容修那个家世,他肯定也是这么选择……
不,不是,不是……
猛然间,幻听般地,容修的很多话回荡在脑内……
——那就过门吧,家长已经见过了,搬来和我一起住。
——顾劲臣,余生请多指教。
——既然你已经把我的心弄乱了,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来我父母家,弄乱我的床?
——就像将来两人过日子,分分秒秒在一起,‘口厌感’低,比‘口感惊艳’重要得多,顾劲臣,我要的是平平淡淡的,简简单单的,真真实实的。
——欺骗了么?你想过以后么?骗人是会上瘾的,以后一起生活,当你面对我时,不会愧疚么,心里有愧疚感的你,会觉得幸福快乐么?
——我们回家吧。
——所以,不能再见了。
……
作者有话要说: ……
写多了,群里宝贝们说,不让我删减,那就把初稿发上来吧,有时间再改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