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感觉一切都安静下来的时候, 就真的醒了过来。徐时萋伸了个不太舒展的懒腰, 却觉得从来没有过的舒畅。
“喂!”
身边的声音令她怔住了动作,收手转身,车里一点灯光, 把女孩的脸衬得难得的温柔。
“到了吗?”徐时萋看了看车外,好像已经停在了离她家老宅不远的地方。
“嗯。”文珈罗应了一声, 也低低打了个哈欠,然后才把车开回家。
徐时萋有些不安:“你怎么不叫醒我?”
“你睡得那么香, 我怎么好意思叫你。”文珈罗凉凉的说。
听了这话徐时萋忍不住想自己睡觉的时候应该没有流口水挖鼻子之类的不雅之举吧, 而且她睡着的时候女孩难道就这么看着她?
这么想着,她就忍不住背脊微麻起来。
第二天文珈罗果然送她去的店里,从以前的偶尔顺道一坐, 到如今像专门配备的司机一样。每次上车都不需要她去开门, 女孩永远比她快一步。只是这样而已,就已经让她心里微微荡漾着。
在女孩自然贴切的亲近中, 她也就渐渐忘了自己最初那原本就薄弱的摇摆。
就这样, 徐时萋在文家老宅里住了下来。
老太太果然对徐时萋的声音十分喜欢,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台极古老的留声机,总爱让她做伴唱。而每一张黑胶看起来都很珍贵,连徐时萋看到都爱不释手。唱针放上去后转动起来像旋转的舞台,声音里总伴着一些嘶哑的小小噪音, 却令这一老一小都心痴神醉。
明明是陌生的人却迅速地建立起了感情,这一点就连回到家的罗琳伊也有些意外。不过看着老太太精神确实好了些,她就放下心来, 专心对付女儿。
她本来是想带女儿去医院,但被拒绝了。文珈罗以现在每天吃东西都没吐为理由,甚至还搬出了电子秤,表示自己还长了两斤。罗琳伊看着那宝贝指针确实有变化,心里真是又惊又喜。女儿不愿意去,她只好打电话给相熟的医生,医生说你女儿的厌食主要是心理焦虑造成的,当初是找到了根源却没有能对症下的药。现在情况好转,应该也是心理方面的原因,也许那个药已经出现了,自然就正常了。
话虽然这么说,罗琳伊还是不放心,她见女儿每天都和那个徐时萋在一起,尤其吃饭的时候徐时萋说不能吃的菜女儿就真的没往那下筷子。既然有个人能说得上话,那当然是最好。想到这女孩不但帮了老太太还可以帮自己帮女儿,简直就是她们文家的福星一样,她也就免不了每次看到那女孩都笑容满面。何况这女孩的性子是真的温存可亲,相处起来连她都有如沐春风之感,这一家老小都被吸引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这么想着,罗琳伊就很自然地找上徐时萋与她商量那个不听话的女儿的问题。
徐时萋对于罗琳伊会特意来找自己问这个有些惊讶,但还是得体的应对了。
这段时间她每天和文珈罗相处,对那女孩的情况自然是再清楚不过。虽然每天文珈罗其实只需要上午把她送去店里晚上再接她回来就可以了,但女孩还是过多的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有时候上午车到了店里文珈罗也就不走了,赖在柜台里说什么体验人生。上午没什么生意的时候她无聊起来就会丢一张报纸给徐时萋,然后瞪着眼警告她不准念医院药品的广告。若是呆的晚了干脆就被留下来吃中午,一开始的时候王媛她们还是先询问她,后来索性就直接加了一副碗筷,到点了就叫她上桌。
有时候她送了人就跑了,但在下午的时候就该打电话来,或者是要去买书,或者是要买碟子,更多的时候其实干什么也不说就先做约定。每次都只是提醒她一下马上就来接她,基本上不会给徐时萋拒绝的机会。徐时萋也纳闷她难道就没有别的朋友吗,女孩就会略有受伤地看着她问她我有这么讨人厌?
其实不是讨人厌,而是每一次都不管理智在如何挣扎,只要看到手机里女孩的来电,心就已经不由自主地开始倾斜了。
一次两次之后,徐时萋也对自己失望了,陷在唾弃自我与不可抗拒的角力中;三次四次之后,下车前等待女孩是否一同下车,无聊时等待女孩可能会来的电话等等这些都成了一种习惯慢慢的渗入到她的生活里,直到融进了骨血。
罗琳伊说,虽然珈罗现在吃饭正常,但我还是想带她去看看胃,可是她不愿意去。
父母的无奈永远在于儿女天生就有资本跟他们叛逆。听着这个当妈的叹息,徐时萋想了想,笑着说:“其实身体总是自己的,我想珈罗应该不至于和自己过不去,现在她不是吃的好好的?”
“那是你没看到她以前厌食的样子。”罗琳伊抱怨,忍不住又要憎恨起那个形容虚无却害惨了她女儿的人,“我担心她的变化和她的那个师哥有关系,可是又没得到任何消息她有和什么男人在一起。这不是怪事么?”
徐时萋愣了愣,心里不由想着那个什么男人是否真实存在还是个问题呢,自然是找不到证据的:“这样吧,如果阿姨真的不放心的话,我试着去劝劝她。”
“对,对。”罗琳伊笑了,“年轻人可能好说话一些,也没什么压力。嗯,我就在等你这句话了呢。”
而文珈罗听到徐时萋的劝告后,只是横了她一眼:“你别瞎跟着凑热闹。”
“大家都是在担心你,”徐时萋微笑着说,“你妈还怕你的改变是因为那个师哥的关系,怕你最后又反弹什么的。”
两人说话的时候正是刚刚陪老太太聊完天,徐时萋读了一篇散文,有着古语的韵味又不至于太拗口。她现在已经很能掌握这种朗读的节奏了,要舒缓而低沉,像大提琴的声音那样。
守着老太太睡着后两个人回到徐时萋的房间。她现在已经置了几只茶杯,倒上温暖的水给自己润喉,珈罗通常也会跟着喝一点。
文珈罗原本坐在单沙发里低着头喝水,听到徐时萋的这句话后就抬了头。她眯起了眼锁定对面的女人,缓慢地说:“你怎么这么笨?”
突然无缘无故的被人骂笨,自然不是什么好事,可是因为徐时萋现在心里微虚着,倒一时没跟她计较。没错,她是故意提起那个所谓的师哥的。她从没有忘记那晚文珈罗提出的“撒谎论”里自己的疑惑,一直却苦于无法委婉的证实。或者她只是害怕太过于直接的询问会带来过于直接的后果,没有还转的余地。
不是没有想过干脆就不理不睬,可是女孩最近与自己实在太过于亲密了,已经超出了她可以承受的范围。尤其在女孩知道自己喜欢同性的情况下。
怕问,又想问,如此简单的问题却让她越发的焦虑起来。现在,她借着文珈罗她妈妈的口,问了,可是结果却是被骂很笨。她一时有些无语,因为女孩突然脸色就冷了下去,并且放下了茶杯起身就走。快到门边的时候她才转身说:“好吧,明天你陪我去一趟医院。”
第二天果然车子开到了医院,挂了专家号文珈罗对医生说要照胃镜,直接开单子吧。那医生推了推眼镜说有无痛的和普通的要做哪一种,徐时萋在一旁听得有点胆战心惊,听说照胃镜是很痛苦的事情,她忙说无痛的无痛的。可是女孩拦了她一下,平静地说普通的就可以了。
去缴费的时候徐时萋踩着高跟鞋直追着她问:“为什么不用无痛的,无痛的肯定不那么受苦。”
医院的走廊里人满为患,听到的不在少数,都转过头去看文珈罗的肚子,眼神怜悯古怪。
文珈罗咬咬牙:“你还能喊大点声吗?”
徐时萋顿时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只得压低了嗓子:“还有没有其他的方式检查?”
“痛不痛有什么重要的,”文珈罗快步地走着,“不是你要我来检查的?”
徐时萋差点被扭到脚。今天起得又有点晚,看到文珈罗的时候已经是在车上,女孩开车一向安静严谨,她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现在才后知后觉的明白女孩好像在生气。
只是生什么气也不要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啊,最后看着侧躺在床上被一根管子直插/进喉咙里的文珈罗,徐时萋心疼地捏紧了自己的手心。
照胃镜的时候因为口不能闭,那医生还不断把管子反复拉扯,文珈罗的脸色就很痛苦了。徐时萋忙上前抓住她的手,低声跟医生说轻点慢点。医生好奇地看了她一眼,说我又没有怎么着戳她,边说还一边让文珈罗张大些口,然后管子又伸进去了一截。
看着女孩欲吐难吐,眼角含泪,唇边还有唾液流下的狼狈样,徐时萋也觉得自己的胃被绞碎了似的难受。抽了纸巾一边替她擦净嘴角,一边安慰着说马上就好,马上就好。她根本不敢去看一旁的影像机,只盯着女孩的脸,又一个劲地让她放松。
文珈罗似乎是听到了她不断在耳边响起的声音,睁开眼看着那人一脸忍耐的焦急,果然就有治愈效能似的。她模糊地从喉间发出了某个单音节,反手紧紧扣住那双手,然后继续与那根无情戳指着她的胃管做斗争。
检查结束后,无论是文珈罗还是徐时萋,都像是打了一场艰难的战役似的,似有余悸。
拿了检查结果在手里,什么胃粘膜中度损伤之类的话徐时萋都没顾上去看,只是看女孩表情越发的恹恹了,使她有些担心。
“看什么?”文珈罗闭着眼坐在驾驶位上休息着,“我刚才是不是面目狰狞形容丑陋?”
真厉害,闭着眼都知道自己在看她呢。徐时萋笑了笑:“不会,你又不是关羽,那是圣人。”
文珈罗唇角翘了翘:“同情我呢?”
“绝对没有!”徐时萋斩钉截铁地回答,见她问得这么古怪,越发担忧,“你……还好吧?”
文珈罗轻轻地点了一下头:“还好。”然后转过来看她,“你呢?”
“我?”徐时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怎么了?”
“刚才你看起来,”女孩静静地说,“比我还痛苦似的。”
徐时萋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有些湿漉漉的,似乎还受着刚才的折磨。那片湿润里却有着深泽的难以琢磨,这令她心惊起来。她梗着脖子坐着,脑子里一时十分慌乱。不至于吧,刚才自己表现的真的有那么明显吗?不然的话,为什么听起来像是被她发现了什么……
医院的停车场本是十分安静的,这时不知哪里送来了需要急救的病人,120车的笛声由远及近,像是某种催命警钟的长鸣。
“我只是没看过人做胃镜,真的,看着就不舒服。”徐时萋竭力镇静地说。
“可是你在身边就好像可以心安似的,什么都可以不用怕。”文珈罗继续用专注的目光注视她,“能够被你爱上的人一定会非常幸福。时萋,”她的声音低了下去,“你有想要爱的人了吗?”
这真的不是一个讨论爱不爱这样问题的好地方。可是正因为如此,徐时萋得以保持高度的警惕。她几乎是出于本能的防卫性的在那个声音刚落便回答:“没有!”
女孩安静了。
徐时萋微喘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避开那片会将自己深陷下去的泛着五彩光芒的沼泽地,她又说了,用一种肯定的语气:“我不会爱上任何人。没有可以让我放下一切的那个人。我愿意一辈子就这么一个人过。”
语气虔诚的,简直就像是起誓一般。
“这样啊……”女孩轻幽地说,浑如叹息。然后她笑了笑,发动了车子。
徐时萋软倒在座椅里,脑子里一片空白,连刚才自己回答了什么话,都一时想不起来了。只是她恨刚才的自己,然后在那恨里,有些微的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