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烧了几乎一整夜, 喜妹陪着孟婆子几个坐在大厅里熬了一宿。孟婆子提心吊胆的, 喜妹连连劝她肯定没事儿,救火不过是在外围,要冲进去的也肯定是韩家自己人, 她才放心。孟永良等人回来已是鸡叫时分。
救火回来的人先去洗一洗然后到厅上来吃点粥饭把情况跟大家说说,因他们都只管忙着救火, 所以对一些内情并不是很了解,也只能讲讲其间的凶险救火的困难, 大火里也烧死了几个在仓库做杂活的, 又老手脚也不利索的老妪和苍头。
孟永良喝完粥,道:“我倒是听韩家大少爷在哭说是韩老板和三姨娘烧死了?”
大家惊得啊了一声。
孟永良摇了摇头,“只顾得救火了, 当时呼天抢地的, 人又多又乱,根本听不清楚。”
孟婆子道:“好了, 吃完你们都去歇着吧, 我们去街上打听打听。”
之后大家各自去休息一番,天亮时候,大街小巷都在议论这场大火。张美凤的表姨刘袁氏到锦绣坊串门,她消息向来灵通,昨夜韩家一边救火一边把上夜的婆子丫鬟叫到跟前问过话, 刘老板恰好在跟前听了一二。
韩老爷倒真是被烧得不轻,被救出来的时候都看不出模样了,昏迷着, 跟他同住在迎风阁的三姨娘当场烧死。倒是几个伺候的丫头都逃了出来,如今被韩大少爷关在倒座房里,说肯定是几个丫头跟什么人合谋不轨,想害死老爷的。
据韩家上夜的婆子们说后院的小厨房先着火,有个婆子看到了立刻敲梆子大喊走水了,走水了。没多久几个粗使婆子就赶紧救火,只是里面堆满了木柴、菜油、酒坛、木炭等物,一发不可收拾,等韩家大少爷领着伙计们赶至的时候,已经将佣人房、马厩、车房也一并烧着。且夏日天热,一连干了十几天,火势遇风更盛,随东北风肆虐。加上院子里广搭凉棚,牵一发而动全身,没多久连一墙之隔的染坊、布匹仓库、后院的迎风阁等都不能幸免,就连隔壁的韩二家也被烧了一座小院。
那座迎风阁建在后院最后边的地方,跟佣人院倒是比较接近,是韩家最偏僻的不过也是最高的地方,一共三层楼。据说里面装饰得美轮美奂,不过似乎就连韩夫人后来也没进去过了,算韩老板专属的纳凉场所,跟随他住进去的也只有三姨太。
那几个随身伺候的丫头说这个夏天老爷和姨太太住进迎风阁三楼之后,晚上睡觉的是不需要人伺候的。他们只伺候前半夜,之后就被赶出去呆在二楼,早上再去服侍他们更衣洗漱即可。
大家只知道韩老爷好色,不但不停地纳妾,家里那些年轻貌美的丫头除了韩夫人房里的,几乎没有一个能逃过他手心的。只是那些丫头却没什么好下场,等韩老爷腻歪了,她们就被各自的主人以各种借口打发出去,或卖或配人。配了人的只要还在韩一短视线范围内的,又少不得被他借机调戏猥/亵,这都是常有的事情。
大家表面上不说,私下里都谈论着他说笑,过了一年又一年。
之前他跟韩夫人吵架,把书房砸烂了,韩夫人气得有点中风,韩一短带着三姨太太住迎风阁,还不许任何人特别是韩夫人进去。
这事也因为一场大火被大家联系起来。
刘袁氏哼道:“要说这韩一短呀也真是作孽,也保不齐几个丫头恨透了他,偏不肯救他呢。”
喜妹疑惑地问:“就算丫头不救他,大火一起,那味道他夫妻也肯定就醒了,怎么非得烧到眉毛了还不醒?”
刘袁氏道:“嗨,谁知道呢,说不得是因为那迎风阁离得太近,听说比染坊可烧得早呢,那时候他那几个儿子还没赶到呢。这老色鬼自己糟蹋家里的丫鬟,可不许儿子们跟他抢,都被赶到外面去住呢。后院跟前院好几道门,等他们进去,可不烧了个底朝天?听说啊,后院都烧干净了,就剩下前院了。韩太太还亏的彩霞彩云几个丫头机灵,一听见起火立刻打发婆子收拾细软搬到前院的书房去,不过韩夫人一听说起了大火,韩一短和三姨太太可能被烧死,一口气没上来昏过去了,等醒过来,人好像更厉害了,全瘫了,话也几乎不会说。”
众人唏嘘一阵子,喜妹忙安顿一下带了人前跟随刘袁氏前去慰问,若有需要的也尽量帮助一下。
现在韩家正忙得像热锅上蚂蚁,乱成一团。韩大钱和韩二几个帮着安顿家人,又让人给不在家的少爷和舅爷送信。韩夫人最信任李宏言,更胜过自己亲兄弟,所以也被邀请来。
十来天左右,除了二少爷因为生意去了西域未归,其他人都齐聚韩家。由大少爷和四少爷领头,韩家年长的老人和韩夫人娘家兄弟们一起帮忙处置这突发的灾难。韩家人一般被安置在未烧毁的前院,还有的下放去果园、场湾屋子等,少爷少奶奶们带着贴身丫头婆子住在韩二家和其他几位韩姓叔伯家。
喜妹便邀请韩知鱼带着韩夫人几个住进锦绣坊。她准备着彩云敌视她,所以让孙秀财和孟永良请,自己不露面。结果彩云抱着儿子亲自上门找喜妹道谢。
“苗老板是好人,彩云以前……太不懂事了,还请苗老板原谅。”说完她俯身便拜。
喜妹忙拦住她,笑道:“秦姨娘太客气了,韩夫人韩少爷对我们夫妻有恩,不敢忘。姨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千万莫客气。”
如今彩云匆忙出来,也没心情装扮,灰突突一张脸,反而露出真容,俊俏妩媚,怪不得韩夫人选中她。
彩云福了福,“苗老板,彩云有个请求,还望……”
喜妹请她坐,然后去拧了一条手巾给她擦脸,随手帮她把孩子抱过去,和小倾放在一起。虎子大了四个月,粉雕玉琢一般漂亮,她忍不住逗了逗。
彩云擦了脸,“如今夫人病着,我也没时间照顾孩子,好在有两位奶妈随行。反正苗老板这里有个孩子,只帮我稍微照看一下,督促一下两位奶妈就好。”
喜妹爽快的应了。彩云又回头叫门外的两个奶妈进来,一位姓水,是一直奶孩子的,还有个是她的帮手,洗洗尿片或者水奶娘不舒服的时候替换一下。
做完这些,彩云让水奶娘留下跟喜妹熟悉一下,她则带着另一个回去照顾韩夫人。
喜妹见她对韩夫人如此,倒真是有情有义之人,心下原本对她的那点芥蒂,便也没什么了。只是心里还挂念着她那次说的有人算计谢重阳,一直想找彩云问问,但见韩家事多乱纷纷的,韩夫人又因为受了刺激半刻也不肯消停,整日嗷嗷地叫,说什么大家又听不懂,也只有彩云能懂一二。
过了两日,等彩云来看孩子,喜妹顺口问了问。彩云竟似忘记自己说过这么件事儿,想了想才道:“其实我也不确定,只不过是听刘妍玉跟几个人闲聊,好像说某位大人看上了谢秀才,说他是人中龙凤,深得柳大人赏识,想把女儿嫁给他之类的。因我不过是路过,匆忙听了那么几句,那时候为了刺激苗老板,所以……还请原谅。”
她破不好意思地致歉。
喜妹也不好多问,连说不在意的,心里却犯嘀咕,这个刘妍玉……那个什么大人!
韩家发生这样的事情,除了本家人帮忙见证之外,黄花镇有影响力的几位当家人也被请了去,喜妹也在锁邀之列,所以根本没时间胡思乱想什么。
死的三姨太太是四少爷的亲娘,据说他哭得死去活来,所以众人白日见他的时候都能被他脸上的悲伤惹得忍不住落泪。
韩家大少爷一个劲地逮着那几个伺候老爷三姨太太的丫头拷问到底谁指使他们谋杀主人,幸亏四少爷韩知琛拦着,让他先给知县大人报个信儿,回头请了来商量一番在确定报不报案。
二少爷不在家,韩家人基本以四少爷马首是瞻,大少爷拼命地找存在感,却总是把自己搞得像个小丑。众下人原本就讨厌他,如今见他想趁机当家,毒打下人,他们更不肯亲近他,都争先恐后地靠在四少爷身边。
喜妹去了几次,渐渐发现不太对劲。原本她觉得当务之急,先给韩老爷和夫人治病,然后安抚人心,安顿家人,同时要严查起火缘由,可看韩大少爷的架势,竟然把分家当成了重中之重的模样。
韩知鱼因为日夜不停地赶路,风尘仆仆形容消瘦,如今更是沉默寡言,对于分家的事情竟半点也不想参与。喜妹劝了他几次,他却只是苦笑,她也没办法,只能盼着谢重阳赶紧回来。
对于韩家分家,如何分,喜妹半点兴趣也没,只是他们请了,自己不能不去表示一下。可韩家某些人对她表示出来的敌意让她很是不快,所以三两次之后,她便推托家中事忙,不肯再去。
这日她起床给小倾穿了衣服,抱她去嬷嬷屋里,经过大院的时候,发现韩知鱼一个人站在梧桐树下动也不动。他长高了很多,月白色的长衫挂在纤长的身体上,风吹发动,落叶在他肩头滑落竟让人有种苍凉的感觉。他虽然没有哭更没有像从前那般大吵大闹,可他那种沉默却让人看得心痛。
小倾咕噜着眼珠子看着他,咿呀了一声。韩知鱼听见回头看她们,唇角牵出一丝苦笑,终于开了口,“我不要你可怜。”
喜妹摇了摇头,“我可没可怜你。他们在商量怎么瓜分你的家产呢,不回去看看?”
韩知鱼黑眸沉沉,淡淡道:“有什么好看的?父母仍在,他们是兄弟。”虽然说得云淡风轻,可骨子里那种悲怆不可抑制地流泻出来。喜妹看着他,这几天他在那些兄弟家人面前,到底受了怎么样的屈辱?从前韩夫人好好的,他是个在保护伞下长大的不谙世事的少年,如今呢?大厦将倾,他又如何自立?
喜妹叹了口气,“我又给小九哥写了信,希望这两天他能赶回来。”事发当日她便给谢重阳去了信,只可惜他恰好随柳大人等人去了别处,信再转一转,又是几日。一收到他立刻回信说明自己如今不能脱身,又叮嘱喜妹告诉韩知鱼应该注意什么,家产是其次,只是不要让有心人兴起波澜,陷害进去。
喜妹跟他说过,可他一直沉默着,也不知道听进去没,她心里也没底。
韩知鱼嗯了一声,两人沉默了一瞬,他道:“可能以后,我要带母亲去密州了。母亲留下的几处庄子,那里最合我的心意。”
喜妹心下诧异,难不成他要放弃韩家的产业?就算分家,他是韩一短的嫡子,家业他至少也要占两份左右,韩家除了染坊还有田地果林店铺,那都是财富,就算这次起了大火,烧得也不过是宅子和染坊的货而已,对于富得流油的韩家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