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温融不会觉得傅同这个模样恐怖, 只会为此觉得心疼。
他不忍再看,合上门,转头朝傅潜渊看了过去:“他什么时候成这样的?”
这也是秦子杭陆岐和沉泽想要知道的。
几个人齐齐看向他,下一秒,听到傅潜渊的声音沉沉响了起来。
“……今天。”
从在渡陵入煞, 到后来安全感崩溃时时刻刻害怕傅潜渊离开, 再到现在的古怪诡异……那么多事, 那么多折磨, 仔细算起来,却都是在这一天里发生的。
这是第三重的“癫狂”,而傅同从第二重的“暴虐”到这个阶段,中间只隔了不到一周的时间。
几个人听到,心情都有些沉重。
他们之前听鸿鹄说, 三劫咒术从第一重到第三重结束需要三个月的时间,因为那时傅同中咒还不到一个月,他们就总觉得还有时间,没想到它爆发起来这么快,根本不给他们做反应的时间。
而且, 这个时间线也有些奇怪。
像这种摧残精神的咒术,一般在蛰伏期和最后的阶段用的时间最长,傅同身上咒术的蛰伏期存在了二十天,不算短,相比之下,最后这一阶段的进度就有些过快了。
不到一天的时间, 精神和情绪连续转折,这种情况显然不正常,就像是……
被什么人什么事刻意刺激着推动了进程。
想到这里,温融皱眉,接着问傅潜渊:“这段时间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几个人上次听说傅同的事,还是鸿鹄说他身上的咒术是三劫的时候,之后再有过什么,他们就都不清楚了。
“那天挂断鸿鹄的通话之后,崽崽就进了三劫的第二重,暴虐。”
傅潜渊垂着眼,低声说。
“他很痛苦,别人不知道,但我知道。”
傅潜渊知道,从傅同的记忆被咒术重置的那天开始,他的崽崽就跌到了一个被棉花覆着的荆棘丛里,这个地方表面蓬松绵软,底下却铺满了血淋淋的尖刺……他躺在棉花上,旁观的人不清楚,以为他被柔软环绕,过得特别好,却看不到背后的鲜血淋漓。
傅潜渊把心口的龙鳞送给了傅同,两个人的情绪系在一起,悲你所悲乐你所乐,他其实比谁都懂傅同的感受。
“你们看到他在笑,我却看到他在哭,你们看到他明媚笑闹,我看到的却是他崩溃挣扎的模样。”
“三劫……仇嫉、暴虐、癫狂,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他虽然是只凶兽,但骨子里比谁都温柔,从小连句重话都没有对别人说过,现在却有人,因为心里肮脏见不得人的欲望,恶意的把那些不堪的情绪强行加到了他的身上。”
“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可以后呢?”
“看到自己躲在阴暗的角落嫉妒怨恨着自己从前最在意的人,看到自己对在意的人发脾气,甚至攻击他们,他该有多难过?”
“我无法忍受,想结束这一切。”
“所以……我去找了犀照。”
他向来话少,温融和陆岐先不说,沉泽秦子杭和傅潜渊认识了一万多年,听他说过的话加起来也没刚才听到的这些多。
但这样的话,他们宁愿不听。
沉泽心里沉沉的:“犀照……找到了?”
“没有,他还是躲着,只要他想躲,我是找不到他的。”
“但是他能躲开,他那些爪牙们却躲不开,我便做了一些事。”
傅潜渊说。
说这话时,他神情淡淡的,眼里也什么情绪都没有。
看到他这个模样,沉泽心里一沉,只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刚认识傅潜渊的时候,那时他整天无所事事四处找人喝酒,路过龙洵山的时候想起这里住着只天命龙,念着同是天命妖兽的微妙缘分,上去看了看,然后就亲眼目睹了一场杀戮。
或者说也不叫杀戮,只是单方面的清除——
一些贪婪的妖兽侵入龙洵山,想从山上窃取一些不属于他们的东西,但刚踏进边界就遇到了傅潜渊,后者什么都没做,提剑轻飘飘的一挥,一切便在无声无息里走到了终点。
一柄剑,一个人。
站在寒山涧水旁,身上的肃杀之意仿佛寒冰,吓人的很,让沉泽差点就没了过去和他搭话的勇气。
他冷了一万多年,直到遇到孟歧,身上才渐渐有了柔软的感觉。
沉泽那时孑然一身,看到傅潜渊和孟歧相处时候的温软模样,其实是有些羡慕的,只是没想到,那样的温软只存在了两百多年,就被更不堪的岁月覆盖了。
他之前对傅同说觉得傅潜渊很可怜,其实不只是为了卖惨,而是因为那就是他的心里话。
沉泽越想越觉得沉重,傅潜渊却好像已经麻木了一般,面无表情的把话继续说了下去。
“……我做了一些事,手上沾了不少血,犀照渐渐穷途末路,他没有办法,知道薛陵在妖怪局,就在这上面做了些文章,想把我和崽崽引进渡陵。”
“渡陵从前是他为了供养己身建造的阴煞地,现在是为了刺激傅同让他疯癫设下的局。”
阴煞之地,诛心之言。
两种不堪叠在一起,足够让一个精神屏障已经出现裂口的人在瞬间崩溃。
沉泽陆岐和秦子杭沉默着不做声,温融却越听越觉得不对。
他拧眉看着傅潜渊,声音有些冷:“你是不是在进渡陵之前就知道他的打算?”
不是他多想,是傅潜渊说这些话时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
而事实证明,温融的感觉确实也没错。
傅潜渊垂眼,声音很低:“是。”
话音落下的瞬间,温融身后出现一只白光铸成的白泽,嘶吼着朝傅潜渊扑了过去。
傅潜渊不闪不避,眼看着就要被它扑倒,陆岐出手,把嘶吼着的白泽拦了下来。
但它没退,和监视犯人一般在那里看着傅潜渊,喉咙不停发出低吼声。
“温融,你先冷静。”
陆岐揉揉眉心,觉得脑壳疼:“你好歹是只瑞兽,还是瑞兽之首,现在怎么比凶兽还暴躁?好歹听听他怎么说。”
温融心里火的很,哪里还管什么瑞兽不瑞兽的:“还有什么好说的?明知那是个针对傅同而设的局,还要把他带进去,傅潜渊,你有没有心?”
即便没亲眼见到,温融也能想象得出傅同当时有多崩溃。
他心里难受,无处发作,越看傅潜渊越火,而就在这个时候,听到傅潜渊开了口。
“我收到了鸿鹄的信。”
“他说,崽崽身上的咒术别人解不了,我也一样,只能凭他自己……所以,他必须进渡陵。”
这话能解温融的疑问,却平息不了他心里的怒火。
温融的愤怒不降反增:“事情因你而起,凭什么承受不堪的是他,要去解决一切的也是他?”
太不公平。
稍稍一想,他心里就疼的厉害。
温融神色冰冷,眼里却仿佛燃了火。
沉泽看着不对,急忙过来当中间人缓和:“温融,有些事我们没法儿说,但真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其实也……”
温融心头火起,无差别攻击,没听沉泽说完就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我不知道什么?”
温融视线停在傅潜渊身上,声音冷极了:“你们没法儿说的那些我是不知道,但我知道,这个人没回来前,傅同的生活风平浪静,什么波澜都没有,回来后,什么六欲什么摄魂鬼……这些脏的不堪的都压到了傅同身上,到现在,连他自己都快要不见了。”
“傅潜渊,我现在真后悔,把傅同留在了你这里,你要么来了就别走,既然走了,那你还回来做什么?”
“没有你,他会过得更好。”
这句话相当诛心。
沉泽听的心上一颤,都不敢去看傅潜渊的表情,旁边秦子杭也没说话,倒是陆岐,闻言忍不住皱了下眉。
周围这几个人里,除了秦子杭是他的爱人,感情不一般外,和他认识时间最长、关系最好的人的人其实是温融,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正常说是发小,浪漫点的话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所以在温融和傅潜渊两个人里,感情上他是要更偏向温融一点的。
但陆岐现在,觉得温融说的这些话有些过了。
虽然不能算说错,因为傅同在这件事里确实是最无辜的那个人,可要全怪到傅潜渊身上,其实也不应该。
“温融,你不能这么说。”陆岐看向温融,“傅同这几年过得怎么样,别人不知道,你还不清楚么?温融……想想瞿堰吧。”
瞿堰是在温琅之前诞生的那只饕餮,活了六千一百八十九年。
前六千年里和温琅没什么区别,就是晒晒太阳摘摘花,无聊的时候去隔壁山头找只厉害的妖怪打打架,回来时就随便找个地方一躺,睡到黎明看日出。
后来他喜欢上一个人,陪伴几十年后,这个人死了。
他也疯了。
最后吞了爱人的骨灰,撞死在了雾中山巅上。
失去对一些人来说只是生命中的一个阶段,过去就好了。
但对另一些人来说,它就是一面熬尽岁月也越过不去的墙,想过去,只能在生命终结之后。
瞿堰是这样的人,傅同也是。
当初傅潜渊回来找傅同,傅同第一个告诉的人就是温融,如果温融想阻止早就阻止了。
那时没有阻止,就是因为想到了瞿堰。
把傅同从龙洵山上带下来的这九年里,傅同总是在笑,看着好像已经从往事里走了出来,但温融知道,他和瞿堰一样,现在就站在悬崖边上,只看有没有人,能在他彻底崩溃的前一秒把他带回来。
瞿堰没等到,于是粉丝碎骨。
但傅同还有机会,而傅潜渊,是唯一一个能把他从悬崖边上带回来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甜文这是甜文这是甜文这是甜文。
(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