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珠木着脸看他:“六十多岁丧偶,家里一大堆儿女等着分财产的那种?”
易佳明呵呵笑道:“我是那种人么?我是想起我有个发小,跟我一般大,长得跟我一样英俊潇洒,家里资产几十亿,正好喜欢你这种款的姑娘。”
宋明珠斜着眼睛问:“灰姑娘情节?我看你那发小估计脑残电视剧看多了跟着脑残了。”
易佳明嗤了一声,悻悻摸了摸鼻子,龇牙咧嘴无声念叨了几句:“行行行,我知道你要自力更生。”
宋明珠重重叹了口气,沉默片刻,有点挫败道:“经理,你说我是不是特别搓啊?工作了两三年,还只是个一个月拿五千薪水的助理。”
她没想过再见到向怀远和陈翠,当年离开的时候太狼狈,如果真的再见,她至少希望自己是光鲜亮丽的。
但理想太丰满现实太骨感。光鲜亮丽的只有那两个人。
易佳明瞥了她一眼,难得认真道:“那要看跟谁比,跟向怀远那种三十岁不到就做到美欣中国区高级合伙人的家伙比,别说是你,就是我也混得不怎么样。但是你在这行业几年,耳闻目睹的东西也不少,各种猫腻潜规则到处都是。做得越高爬得越快,肯定就越不干净。向怀远那种典型的功利主义者,只怕浑身上下都没一处干净的。你再看咱们,虽然公司奇葩老板极品,但我们做事从来都坦坦荡荡,你跟着我从来没遇到潜规则不是么?”
宋明珠觉得他说得十分在理,点点头道:“经理,我突然发觉你原来是个有大智慧的人。”
易佳明嗤了一声:“你现在才发觉?”
宋明珠笑:“说起来真是要谢谢你,如果不是有你这个好上司,我饭局酒局这一关都过不了。”
易佳明道:“放心,我绝对不会单独让我的女下属去跟客户喝酒的。”
宋明珠跟他一顿插科打诨,心情好了不少,只是在地下停车场取车的时候,两人又撞见了向怀远和陈翠。
孽缘啊孽缘!
因为隔着一段不短的距离,易佳明遥遥朝两人打招呼,然后又凑在宋明珠耳边小声道:“你看见那两人没?大包小包跟暴发户进城似的。我特别鄙视这些穷人乍富的行为?”
“你怎么知道人家是穷人乍富?”
易佳明鄙夷道:“向怀远是穷山僻壤出来的凤凰男,圈子里谁不知道?”说着,声音又压低了几分,“我还听说他以前还没混到这个位置的时候,为了往上爬交过一个超级有钱的女朋友,后来那位白富美家道中落,他立刻把人给甩了,跟现在这女的在一起。这女的好像是他青梅竹马初恋什么的。发达了就玩真爱,我呸!”
宋明珠听得心惊胆战,捧着嘴小声问:“那你这小道消息没说她有前女友到底是谁吧?”
易佳明摇摇头:“那我倒是不知道。”
宋明珠松了口气,却听易佳明又道:“好像听说是以前一个江城房地产老总的女儿。”
宋明珠小心脏跟坐过山车似的,刚放下又提起来:“哪个房地产?”
易佳明又摇摇头:“这个就真不清楚了,你不是江城人么,肯定知道这几年江城房地产泡沫,房产商跟多米诺牌似的,一倒倒下一大波,谁知道是哪家?”
宋明珠再次松了口气,哪知易佳明忽然又道:“不过好像有说姓什么来着?”他皱眉想了想,“对了,好像跟你一样姓宋。”
宋明珠被他这一波三折吓得干脆弃疗,木着脸问:“还有其他消息么?”
易佳明再次摇了摇头,似乎是冥思苦想了片刻:“其他就真不知道了,我一个男人哪里会那么八卦。”
你还不八卦?宋明珠送他一张呵呵脸。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车边,向怀远拿了车正好开在他们面前缓缓停下,摇下车窗,似笑非笑看着两人:“易经理听到的小道消息没错,我前女友确实跟宋小姐一个姓。两位还好奇知道什么吗?我很乐意告之。”
易佳明有点心虚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向总,我和明珠就是随便八卦一下,你别放在心上。”
向怀远脸上那虚假的笑敛起,冷冷朝宋明珠瞥了眼,鼻子里冷嗤一声,关上车窗,绝尘而去,只留下一团浓浓的尾气。
易佳明被呛到,挥手拍了拍空气,爆了句脏话,道:“隔这么远也听得到我们说什么,这家伙根本就不是人吧!”
宋明珠幽幽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回到家已经快九点。虽然故人相见时,宋明珠表现还算淡定平静,但其实也不过是靠着几年磨练下来的强大心理承受能力勉强支撑着。
现下一切归为平静,当她独自走在回家的小路上,那种白天屡次冒出又被自己强压下去的羞耻感,彻彻底底爆发出来,伴随的还有重重的挫败感。
其实她也并没指望,这辈子再不会见到向怀远。但至少希望,是她可以当往事都随风的时候。而现在,她虽然刻意不去想起,但她知道那些往事并没有随风而去,只要她稍稍面对,就会发觉过去的事情仍旧像阴霾一样盘旋在上空。
宋明珠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不爱说话。知女莫若母,她除了开门时叫声了爸妈,之后从进门换上拖鞋,一直到坐在沙发上,都没有出声,宋母自然猜到她有心事,转头打量了一脸菜色的她:“明珠,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
宋明珠勉强笑出来,摇摇头:“没事啊,今天晚上我们经理请吃饭,还买了新鞋子,挺高兴的。”
宋母道:“我和你爸现在是没能力帮你做什么,但你要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一定要告诉妈妈,至少我们可以给你分担一点。”
宋明珠动容地叹了口气,搂着母亲道:“妈,我真没事,就是工作有点累,这是难免的嘛,你别瞎担心了。对了,爸爸今天怎么样?”
宋母道:“挺好的,自己拿勺子吃的饭。看了本书后,说有点累就早早睡了。”
宋明珠哦了一声:“我也困了,今天学爸爸早点睡。”
洗漱完毕,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她习惯晚睡,这个时候哪里真的睡得着。随后从柜子里抽出一本老书,躺在床上刚翻开,一张照片从里面掉了出来。
她随手拿起来,目光落在那照片上,忽然怔住。
这是四年前的老照片,如果不是从书里掉出来,她已经忘了自己还曾拍过这样一张照片。照片上是当时宋父给她举办毕业派后,在酒店门口的喷泉前拍的照片。
身后喷泉在五彩灯光中绽开。她那时才是青春无敌,满脸的胶原蛋白,穿着一身香奈儿,笑得像个傻逼。
照片中的她,大概是真的开心,或许是当时活了二十二年最快乐的一天,即使后来她知道这一天不过是她人生中彻头彻尾的笑话。但那时的快乐是真实的,因为向怀远对她表白,从那天开始,他成为她的男朋友。
这张照片也是她和向怀远的唯一一张合影。向怀远就站在她旁边,与笑得灿烂的女孩相比,他表情看起来冷淡平静,眉宇间甚至还微微有些不耐烦。
只是当时的宋明珠对此浑然不觉,还当他是习惯性冷漠。她正值迷恋偶像剧的年纪,这种酷酷的男生深得她心。然而,她在很久之后才知道,向怀远并不是对谁都高冷淡漠,相反他在职场上圆滑世故长袖善舞,是善于迷惑他人的谦谦君子。
他不过是对自己冷漠罢了。这个男人是做戏高手,但是在她面前,连演戏都演得不敬业。
宋明珠将照片插进书内,但想了想又摸出来,犹豫了片刻,把照片从两人中间撕开,又撕成碎片,丢进了床边的垃圾桶。
书是看不进去了,她干脆蒙头躺在床上。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渐渐沉睡过去。
睡梦中她回到了自己二十一岁大四开始的那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