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重宁还在发高热,加上身受重伤,根本就动弹不得。几个人站在这里,全指着母子三人拿主意。
事实上,姐弟俩这些年来养尊处优什么都不会,只看着红姨娘一个人。
红姨娘一个女人,哪能拿什么主意?
倒是很快就有一个工头模样的人拿了不少锤子和锄头框子之类的东西过来堆在几人面前:“采石场不养废物,你们赶紧去干活。不然,晚饭没有你们的。”
三人今日还没来得及做饭呢,这会儿肚子饿得咕咕叫。杨重宁半睡半醒间,道:“我要见杨林。”
杨林是他本家的远房堂弟,后来被杨重宁带进了风烟堡,将他一手提拔起来管着这偌大的采石场……正因为如此,杨重宁对于被扔到采石场这事儿,丝毫都不慌。他不认为自己会吃苦。
工头讶然:“你还认识杨林?”
杨重宁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工头很快收敛起脸上的惊讶,道:“那你们赶紧跟我来,稍后就能见着他了。”
听到这话,杨重宁强打起精神,伸手拽着儿子的手,跌跌撞撞跟着工头往前走。
母子三人见状,也知道在这采石场内有熟人。瞬间松了口气,本来不甘愿拿那些工具的三人,又扛又抓,愣是将东西全都带在了身上。
绕过一个小山坡,满山都是埋头苦干的工人,不算热的天气里,他们的衣衫全都汗湿了。杨重宁来过这里,看到这样的情形后却有些诧异。
犹记得当年来的时候这里的人衣衫褴褛,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现如今,这些人瘦归瘦,精神却不错,衣衫都是新的。心里正疑惑呢,工头扬声喊:“杨林,滚过来。”
杨重宁:“……”
一个小工头,怎么敢对管事大呼小叫?
他心头有些不安,疼痛让他眼睛看不太清楚。却还是看到那半山腰有个人连滚带爬跑了过来,点头哈腰地问:“明哥,找我何事?”
杨重宁眼前阵阵发黑,真的想晕厥过去。
面前这个卑躬屈膝一脸谄媚的,正是他那个本家堂弟。穿着和采石场工人一样的衣衫,同样满头大汗……不用问也知道,这管事肯定是被人给撸了。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工人。
红姨娘猜到了真相,面色发白。
姐弟俩有些看不明白,杨之遥脱口问:“爹,这个人能帮我们吗?”
杨林看到了几人,却假装不认识,耐心等着工头吩咐。
工头伸手一指:“他们想见你。”
杨林看了一眼摇摇欲坠的杨重宁和靠在一起的母子三人,道:“我不认识他们。”
语罢,再次一鞠躬,跑回去干活了。
工头看向几人:“趁着天还没黑,你们也去做一点,一会儿我要来查看,做得不够,没有晚饭吃。”
他语气冷淡,却也不凶恶。
杨重宁没说话,眼睛一直没闲着暗地里四处打量。
从采石场工人的衣衫和他们的精神就看得出,最近应该过得不错。再有,以前那些工头手中的鞭子都已不在,或者说,工头都换了一批,阴凉处甚至还有工人坐着歇息。他做了多年堡主,脑子混沌里,还是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道:“新任岛主不让你们虐待踩石场的工人,你不能这么对我们……”
说完,他累得大口喘息。
工头顺着他的目光落在了歇着的那几人身上,道:“是不能虐待工人,如今改了规矩。每日只要交够规定的石头,就可休息,做多了的可以加工钱,一点不干的……没有饭吃!我反正是好心提醒过了,干不干是你们的事。”
语罢,转身离开了。
没有人催促他们干活,几人都松了口气。杨重宁折腾了这一场,哪怕靠着儿子他也再站不住,缓缓滑落在地上,道:“你们去挖一点。”
红姨娘:“……”你叫谁?
姐弟俩也有和红姨娘一样的疑惑,他们从小到大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最苦的事儿就是练武,哪里会挖石头?
杨之遥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了,道:“娘,你怎么没有说服舅舅他们拿银子赎我们出去?”
这话简直诛心。
红姨娘哪里没劝,是根本劝不动啊!
杨重宁闭着眼,闻言面露嘲讽:“我早说过,周家就是一群白眼狼。喂再多都是白费。”
红姨娘听着他这样说自己的娘家人,心下发苦。不止是父女俩,边上的儿子也面露责备。她不想面对,干脆拿了锄头去挖石头。
父子三人是不干的,姐弟俩坐在一起,将周家人骂了个狗血淋头。要不是他们花了红姨娘的银子,他们也不至于沦落到这里。
不提采石场众人,周家人在将红姨娘送走后,都松了一口气。
周大哥已经娶妻生子,道:“妹妹也真是,她之前若是不针对杨念意,哪儿有这些事?还好意思把人带到我们面前来,那话里话外都是我们拖累了她,明明是她自己不会做人得罪了新任堡主……”
家中失了女儿这个靠山,往后就没了银子来源,一家人都得另寻生计。周父心里不太好受,闻言斥道:“你少说两句。”
周二哥突然道:“风烟堡会不会迁怒?”
此言一出,院子里众人面面相觑。
就连不懂事的周三公子,面色都变了变。
周父沉吟半晌,道:“风烟堡没人上门,应该无事。这样吧,咱们收拾行李,去你们舅舅家躲几天。”
周家前头两位公子赞同,周三公子还没说话,边上的周夫人迟疑道:“我们去投奔,会不会不太好?干脆我带着三儿回娘家小住一段?”
无论去哪里,总规不要留在家里了。
一家子老老小小收拾行李,打算翌日就走。
结果,还是没能来得及,就在当日傍晚,风烟堡的护卫将周家团团围住。说是周家伙同红姨娘偷了风烟堡百万两银子,如果愿意把银子交还,可以从轻发落。
如若不然,把一家人都送去采石场做工抵债。
周家这些年来什么都没干,全靠着红姨娘接济,周父白日对女儿说的话都是真的,这些年来,周家只剩下这个五进宅子,按市价,大概值二十万两,剩下的窟窿……就真的没法子了。
拿不出银子,护卫毫不客气,把所有人都捆了带回风烟堡,在这期间,周家父子试图反抗,结果都被打了回去还受了伤。
楚云梨没有面见周家人,让护卫直接把他们送去了采石场。
当日傍晚采石场放晚饭,因为就红姨娘挖了一小堆石头,他们只得了一个人的饭菜。
采石场最近改了不少规矩,就比如这饭菜,一人份事一定够一个人吃的。红姨娘吃不了这么大碗,但这有四个人……是绝对要有人饿肚子的。
杨重宁身受重伤不能饿,姐弟俩经不起饿。红姨娘干了活,累得精疲力尽,就差这顿饭补精神,一家人正围着一碗饭面面相觑时,发现又来了人。
这一回来的有老有少,足有十多口人,正是周家众人。
昨日之前,周父从未想过自己会落到这样的下场。看到女儿,他气不打一处来,奔上前就是一巴掌:“你个灾星,你要害死我们全家人了。”
这话红姨娘是不认的,她还觉得是娘家人拖累了他们母子三人呢。
红姨娘猝不及防之下挨了一巴掌,捂着脸问:“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周夫人是续弦,不是红姨娘亲娘,一脸痛心疾首:“红儿,风烟堡说,我们偷了百万两银,得做工抵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这些年拿回家的银子,拢共也才十多万两,哪有百万之多?你花到哪里去了?”
周三公子接话:“这烂账就是说破大天去,也不能全按我们头上呀。姐姐,没这种道理……你赶紧去找堡主解释清楚,我们家没欠这么多,全部交出来了,剩下的你想法子还……”
这对母子俩和红姨娘并不亲近,这些话她也没放在心上。此时她眼神在父兄脸上扫过,对上他们责备的目光,只觉得凉到了骨子里。
她声音艰涩:“我最开始贪墨银子,就是为了你们。”
“不管你怎么说,我们没拿过的银子,你不能往我们头上安。再说,那些都是你自愿孝敬我们的,哪有让我们还的道理?”周夫人振振有词,又看向周父:“他爹,你说话啊!”
周父叹了口气,将红姨娘拉到一边,低声道:“红儿,事已至此,咱们别把全家都搭进来啊。你那些年处事太极端,杨念意绝不会放过你。但我们就不同了,周家从来也没针对过谁,你一力把事情承担下来。我跟你几个哥哥在外头,还能想法子接济你一二。我保证,但赚着了银子,就请高手把你们偷出去。”
红姨娘心里一阵阵发凉,问:“你真的会救我?”
周父毫不犹豫道:“你是我女儿,我若是有法子救,一定会救。”
红姨娘听出了他话中之意,追问:“若是没法子呢?”
周父:“……不会没法子的。你赶紧的,找到工头把事情说清楚,最好是在天亮之前把我们一家放出去,否则,等事情传到外头,丢脸不说,外面人知道我们周家得罪了风烟堡,还有谁敢与我们来往?”
红姨娘低着头,眼泪滴滴往下落,听着周父再三催促,她道:“爹,你再打一棒子给个甜枣的手法使得挺娴熟。”
在周父惊讶的目光中,她继续道:“之前我找过你们,让你们还债,奈何你们不肯听,还把我赶出来。那时候你们不念及父女情,我又何必顾你们?一家人,就该同甘共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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