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也听出了丁兰娘话里的不妥,沉声道:“兰娘,你这番话句句往人伤口上戳,姑且算你心直口快。但我身为你母亲,有些话必须得嘱咐你,你已嫁人,为人媳为人母,不可在娘家一般口无遮拦,说话之前先三思。否则,得罪了人都不知道!泽华还在朝堂上为官,你这样会给他招灾的。”
丁兰娘唇边带着一抹温柔的笑,并不生气:“母亲,我没拿姐姐当外人,要是搁别人,这些话我绝不会说。”
“多谢妹妹一番情意。”楚云梨握住周氏的手,一手牵着孩子:“我早已想开,这一次回来就是打算长住。”
此话一出,丁兰娘和周氏都面露诧异。
寡妇可以再嫁,可大半都是从夫家,就算是从娘家,那也是挑好了人选之后回来嫁人而已。
周氏瞬间就听出了里面的不对劲,握着楚云梨的那只手紧了紧。
丁兰娘眼神一转:“姐姐不回陈家了么?”
“不回了。”楚云梨随口告状:“他们不干人事,想要花我嫁妆,还约束我出行。娘,你派人去,将我的嫁妆取回。记得带上单子,少一样都不行。”
丁兰娘下意识就劝:“到底是一家人,还有孩子在呢,怎么能算得这样清楚?”
“妹妹,你知道我的经历吗?你知道陈家是如何欺负我的吗?”楚云梨连声责问,末了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一味在这里和稀泥,是想给我添堵吗?”
“姐姐,您误会了。”丁兰娘不紧不慢上前:“我也是为了你和孩子好。”
楚云梨眼神一转:“上个月母亲来信,说妹妹府中妾室生子时难产,九死一生才生下个孩子。离得远,还没来得及贺妹妹添丁之喜。”
丁兰娘:“……”
对于任何女人来说,这都不算是喜事。她心里明白,张晚秋提及此事,就是为了让她难受。
哪怕知道张晚秋目的,她也还是难受了。
楚云梨走了两步,见她没有说话:“妹妹,刚才母亲说得对,你在待人接物上确实差点。我都贺喜了,你就该道谢。”
丁兰娘恼了:“我们是一家人,不该拘泥于这些俗礼。还是,姐姐没把我当做亲人?”
“姐姐我是想教你待人接物的习惯。”楚云梨一句话落,懒得再与她掰扯:“娘,我好累,先去歇会儿。”
母女俩许久未见,加上女儿方才话里有话,几乎明摆着说被夫家欺负了。周氏根本就不放心:“我带你过去,顺便看看需不需要添置东西。”
她也觉得今日的继女格外碍眼,回头吩咐:“兰娘,泽华遇到了劫匪,你也回去看看他。”
丁兰娘看着母女俩渐行渐远,气得跺了跺脚。
屋中只剩下母女俩,周氏迫不及待问:“怎么突然回来?你事前该来信告知我们一声,我让人去接你。”
张晚秋确实是受了委屈而来,陈家越来越过分,之前只是不让她出门,最近却想把她拘在一个小院子里,更想将孩子送去书院。
将孩子送去书院,确实是为了孩子好,可他才四岁多,张晚秋丧夫,孩子是她最亲的人,陈家分明是要把孩子从她身边抢走……这两件事她都接受不了,再留下来,日后陈家只会越来越过分,只会在后院仰人鼻息,看别人脸色过日子。她不愿意,陈家便想动粗。于是,张晚秋假做乖顺,找了个机会带着孩子溜了。
这些事,楚云梨并没有帮陈家隐瞒,全都如实告知。
周氏气得连拍几次桌子:“那一家子,就是陈礼还行,也以前我还想着,他能压服家里人,不会让你受欺负。可我没想到……”
说到这里,她眼圈微红,一把将楚云梨揽入怀中:“我们母女的命都好苦。”
周氏带着女儿改嫁之后,看似过得不错,但事实上,丁家也有许多人看不惯她,暗地里没少给她添堵,走到今日受了多少委屈,也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楚云梨对于张晚秋的经历感同身受,也觉得她委屈,但自己却没有那么在意,反过来安慰她:“娘,我回来,就没打算再回去,不会被他们欺负。”
可守寡的女子日子艰难,周氏自己也是这么过来的。事到如今,哭哭啼啼也无用,她哭了一场,发泄过后,已经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擦干眼泪:“有我在,你尽管安心住下,不要理会外头的闲言碎语。有的人就是喜戳别人痛处,看你越难受,她就越高兴,咱们不能中了别人的计。为了别人的三言两语伤害自己,是这个世上最蠢的事。”
应该是怕女儿寻短见。
“娘,我不会。”楚云梨也帮她擦泪:“别哭。”
“我不哭。”周氏说着不哭,眼睛却越来越红,飞快起身:“你应该饿了,我让人给你准备饭菜。”
说完,不待楚云梨反应,小碎步出了门。
准备饭菜并不需要她亲自去,吩咐一声就成。应该是忍不住眼里的泪水,又怕女儿看了后勾起伤心之事,这才避开。
楚云梨没有追上去,她坐在屋中,颇为感慨。
上辈子张晚秋被送回来时已经身受重伤,昏迷了两日才醒,真的是从鬼门关走了一朝。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惜她没能等到福气。等待她的,是丁兰娘的一次次笑里藏刀的算计。
“秋姑娘,江姨娘到了。”
楚云梨正靠在软榻上假寐,她来之前,张晚秋奔波近两日,要照顾孩子,还要赶路,弄得心力交瘁,后来又受了惊吓。此时的她很是疲累。
这位江姨娘,就是丁兰娘的生母,身为姨娘,能够将女儿嫁入原配娘家,且邱泽华并不是旁支纨绔,就可见她的手段。
在府中,江姨娘也颇得脸面,周氏偶尔也压不住她。
“请。”
楚云梨不会落人话柄,缓缓起身。
江姨娘身形丰腴,做事风风火火,嗓门也爽利,进门后连珠炮似的道:“晚秋,你这么自己回来了?我听到下人禀告,还以为自己听错。怎么回事?是不是受了欺负?我还听说你在京城郊外被人劫掠,可有受伤?”
她上下打量楚云梨:“钱财和别的都是身外物,没事就好。无论如何,活着最要紧。”
那神情配上语气,好像张晚秋已经被歹人给欺辱了似的。
楚云梨若是较真解释,江姨娘定然否认,反而显得她此地无银,更惹人议论。
“丫鬟刚把人挡住,表哥就到了。”楚云梨强调:“当时还有京城中不少公子和大人同行,都看见了的。姨娘可别乱说。”
江姨娘面色如常,帕子一甩,笑着道:“我也是担忧你嘛,没出事就最好了。你也是忒倒霉,怎么什么倒霉事都让你给碰上了呢?”
她掰着手指开始数:“幼年丧父,母亲改嫁,后有丧夫,还被让劫掠……啧啧啧,一般人大概都承受不了这些早已寻了短见。好在你坚强!”
真正担忧张晚秋的人都怕她记着这些,一直沉溺于悲伤之中。这母女俩可倒好,口中说着关心,却一次次提及这些事。
如果是张晚秋在此,大概会自伤。楚云梨却无感,始终含笑听着,突然问:“姨娘,前些日子我听说你弟弟挨了打,不知可好些了?”
江姨娘笑容一僵。
楚云梨自顾自道:“说起来大家都是亲戚,我还想着安顿下来之后让丫鬟上门探望一二。”她好奇问:“他伤得如何?”
江姨娘出生普通人家,连商户都不是,是当年原尚书夫人特意为夫君挑的良妾,家中就姐妹俩,按理说纳她进门后不会这么多麻烦,可耐不住江姨娘双亲老来得子,一时间护得跟生鸡蛋似的,生怕磕了碰了。加上江姨娘给官员为妾,明里暗里没少拿东西回去,江家自认为今时不同以往,想把自家孩子养好一点。
结果,矜贵公子的气质没能养成,倒是把孩子养得眼高手低,长大后和几个纨绔一起吃喝嫖赌,没银子就来找姐姐。
论起来,江府并不是正经亲戚,楚云梨这样说,还算是抬举江家。
江姨娘没有丝毫被抬举的喜悦,笑容越来越尴尬。
楚云梨自顾自继续道:“说起来,姨娘哪里都好,就是被弟弟给拖累了,因为他,你和兰娘没少被人议论,当真是冤枉。”
江姨娘:“……”
她彻底笑不出来了。
“没想到,晚秋远在百里开外,对京城的事竟然还这样了解。”
语气里带着嘲讽。
楚云梨一本正经:“也只有要紧的人和事,我才会在意。”
江姨娘:“……”这是说她家人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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