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自然听得出来,这是强词夺理。
话音落地,一名孔府大贤上前一步,冷言道:“李信,你说你是甲子年的进士。”
“东林大案之后补缺上来的新科进士们,按说都该是有真才实学,我倒要看看你胸中多少笔墨,竟如此的大言不惭,闹到我孔府来了!”
李信微微一笑,自然识得眼前这位,乃是人称当今关中三大贤的李敬,于是揖身道:
“晚辈开封府杞县青龙岗李信,拜见二曲先生。”
李敬,字仲孚,号二曲居士,又号土室病夫,二曲镇二曲堡人,父李乃从,东林党籍,曾为河南襄城知县。
“不敢,不过是自幼勤学苦读,稍有些成就罢了!”李敬听着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心下添出几分傲气。
现今天下的学子几乎都知道一个自幼勤俭苦读的神童的故事,便是这个李敬了。
万历二十五年,李敬之父李乃从死于襄城任上,差不多是和浙党与东林在万历一朝的党争有关。
此事极为蹊跷,已成悬案,但无人详查重审。
李乃从一死,留下李敬和寡妇彭氏,据说当时她们的处境极为艰难,无片瓦寸土,度日如年。
据此,寡妇彭氏决意教李敬从学,但无力供学,屡被塾师拒绝。
后来在李敬九岁时,未曾入塾,便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读书时只念诵一便就能熟记,因此被孔府看中,由一位孔府鸿儒亲自教导。
自入孔府后,李敬虽未涉足科举,却因过目不忘及年幼赋诗作对的本事而名声大噪,很快成为远近闻名的神童。
李敬认为程朱理学乃是儒家正朔,于是在万历三十五年,当众烧掉其它文学经典,专研程朱理学,数载之间,博览群书,传世著作无数。
行至如今,他已经是眼下关内儒家程朱理学的代表人物,每到一地经讲,当地的士绅儒家便争相听讲,往往围得水泄不通。
当然,这些都只是孔府这边讲出来的故事,用朱由校的话说,这是李敬这位孔府大贤的人设。
眼下站在孔府门前满脸颐气指使的这群人,什么关中三大贤,什么齐鲁五君子还有孔家十鸿儒,等等等等…
这些各种名头和外号的大贤大儒,在外听着极其牛逼,在曲阜却一抓一大把,遍地都是。
而且回溯二十年,这些大贤每一个小时候都曾是不世出的神童,似李敬这种过目不忘、吟诗作赋的本领,都只是基本操作罢了。
他们每一个都是一个儒家学派的代表人,名下拥有无数的传世著作,天下各处,哪里都有他们的学生和故交。
这些证据,在东厂厂役看来,何止是触目惊心。
孔府经过千年的延续,实际上早就形成了一个盘根错节的势力,李敬这样的人,背后就有官场、士林、缙绅各种阶层的人在支持。
眼前这每一个大贤,尽是如此。
“二曲先生太过谦虚了,后生岂敢与先生斗诗词歌赋,不是班门弄斧,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在李信眼里,李敬这种儒家泰斗一般的人物出来为难自己,无异于孔府直接用了一招泰山压顶。
他自然觉得斗不过这位传世经典无数的关中三大贤之一,所以只好退让。
监生看见出来的是谁,也都议论起来,不少人都生出了退却之意,李敬所著的《匡正要务》很多人都读过,讲的是天下儒家学子,如何教导天子匡正朝纲,被称为当世经典。
这样的大贤,无论哪一方面都他们这些学生要强吧?
况且李敬这样的学派代表人物,往往代表着的不只是他自己,抛开孔府而言,还有天下间学习程朱理学的士子。
李敬的每个故交,都是一地有名的大贤大儒,也有自己的门生和故交,这样一层层下来,人潮都能淹没了自己。
想到这里,许多人都是心生胆怯了。
李敬见监生们退却了,倒也没有什么惊讶之情,很快面色平淡地开始日常训诫:
“前日传出朝廷暂罢科举,魏氏一门封爵者四的消息,这便是当今天子的昏聩之举!”
“尔辈监生,本就因各家的资源而入国子监,有天下寒士难以企及的背景,不谦心求学,劝谏君上以匡正朝纲,反倒上这里兴师问罪来了,可是知错?”
监生们站在一旁,如同被老师训诫的学生,一个个全无斗志,羞愧的闭上眼睛,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们一个接一个的打起寒颤,汗流浃背,顺着额头、脖颈一个劲儿地往下淌,有人满脸通红,真是无地自容。
余的儒家士子们见了,都是指指点点,嗤笑不已。
衍圣公孔胤植空有孔圣传世后嗣之名,毫无文采,见是人称关中三大贤的李敬出来杀监生们的气焰,替孔家解了围,心底暗自松下口气。
“这些监生,受朝廷恩典惯了,早没有天下寒士勤学苦读时的心境了,二曲先生教训教训也好,以免他们日后误入歧途。”
李敬闻言,立即转身向孔胤植揖身行礼,颇为尊敬。
“圣公说的在理,该当如此。”
李信默默看着他们这些大贤放轻松的神情,本打算退让,却是暗自攥紧了拳头。
自己的学生,岂轮得到他人教训?
即便他是程朱理学的代表人物,那也不行,因为我李信本就不信什么程朱理学。
于是,他呵呵笑了一声,忽然间道:“二曲先生所言,李信深为敬佩,却不敢苟同。”
此言一出,场中霎时静默。
有儒生随后反驳:“李信,你可知道对面的都是谁吗?”
“正是!连你的学生都自知过错,你这个国子监讲师是怎么当的,竟不知礼义廉耻吗?”
“李信,快走吧,别在堂堂的孔府门前丢人现眼了!”
李信眯起眼睛,没有去理会这些小角色,只是盯着面前的关中三大贤之一李敬,含笑问道:
“二曲先生方才所说,可还当真吗?”
李敬脸上笑容渐渐消失,望着貌似波澜不惊的李信,冷笑一声道:
“既然你这个晚辈后生执意要当众出丑,那老朽只好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
看着火药味浓烈起来的现场,不远一处二层酒楼的二楼雅间里,一名身着黄衣的青年淡淡道:
“此人是谁?”
身旁的一名灰衣老者躬身道:“是国子监讲师李信。”
那黄衣青年冷笑一声,道:“看起来孔家这次遇见硬茬子了,这样的人才,不该只在国子监当一个讲师啊,你去查查。”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