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便我不能听见她的声音，我也能想象得到她现在的状况，平白无故遭受那么多的辱骂，对谁来说都不是一件能轻松接受的事情，尽管那些骂人的人看不见、摸不着，但那些字眼却以绝对真实的姿态平展在手机屏幕上，无比扎眼.......

过了一阵子之后，我似乎是听见了李胜男小声啜泣的声音，可我也不确定那是啜泣声，还是因为信号不好才导致的杂音，总之那些在平时打电话时，我不会丝毫注意的干扰，在此刻被无限放大，然后那些干扰一并带进了我的想象之中，我几乎可以看得见李胜男此时有多么无助，她连哭都不敢哭得太大声，因为那是在医院里........

我咽了好几下，只感觉嗓子干得厉害。

就这么沉默了足足半分钟之后，李胜男才断断续续地对我说：“张扬.......张扬，我好难过.......他们为什么要这样骂我？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李胜男的情绪也瞬间感染了我，让我鼻子一酸，差点就落了泪........

再仔细想想，其实不是她感染了我，因为我也身处其中，这件事也有我需要承担的责任，让我差点落泪的原因不是李胜男微弱的抽泣声，而是那些扎人的字眼.......

在和李胜男打电话交流的过程中，我下意识里已经把我自己摆在了她的位置上，然后在心里反复咀嚼着：为什么那些人连事情发生的始末都没搞清楚，就能直接破口大骂呢？

难道说人性的背后真的如此现实，现实到可以毫无遮拦地对一个无辜的人，进行无休止的指责和唾弃吗？

如果阴暗面被如此放大，那这个社会还能有所谓的真善美以及公平正义吗？

恍惚中，李胜男的哭泣在我脑海中无限循环，让我想起了过去很久的事情。

李胜男在大街上，穿着高跟鞋拼了命地跑，只是为了追上一个在大街上偷东西的小偷，为此她付出了什么代价？自己的女儿被报复绑架。那为此，她又得到了什么？因为一次意外，被无数人劈头干脸地指责，无休止的谩骂，那些字眼脏得我都看不下去！可.......可没有人在这场风波中想起李胜男当初见义勇为的事情，那些好人好事被好事者选择性无视了........

无视了........

多么轻松的一个字眼，但压得李胜男喘不过气来。

他们看似站在正义的一方，可实际上在这场风波之中，真的有所谓的施恶者，真的有所谓的被害者吗？员工小羽没有错，他只是为了挣到更多的钱，选择加班到深夜；李胜男没错，她只是想快点找到证据，挽回公司，惩戒违法的人；小羽母亲也没错，她是一个母亲，她也只是想给自己的孩子争取到更多的补偿。

可既然这是一件被很多人口诛笔伐的事，那为什么没有坏人呢？

站在街头，我生平第一次对这个世界产生绝望，我在问自己，夜幕笼罩下的城市里究竟装着什么东西？是不是一头看不见的凶恶巨兽，它张着血盆大口，有着满嘴的獠牙，然后释放着无穷无尽的欲望，又吞噬着每个人心里残存的一丝美好呢？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的确就是我能看得见的现实。

........

挂了电话之后，我驱车准备前往医院，但就在我上车的时候，我又看见了一家还在营业的粥铺，稍微顿了顿之后，我又下车去，准备给李胜男带一份粥，她浑浑噩噩了一整天，估计到现在连一口热乎的饭都没来得及吃。

我看见贴在粥铺外面墙壁上的营业时间表，表上写着晚上十点整关门，可现在已经是九点五十五分了，我也不知道究竟还有没有。

店里只有一位相貌和善的老奶奶，她伛偻着腰，正清算着纸盒子里面的现金纸币，然后把那些钱一张一张地堆叠起来，最后又用小皮筋扎紧，一边忙活一边又笑着呢喃道：“又攒了三百二十二块钱，离我小孙子上大学又近了一步........”

她实在太过专注了，以至于没发现我的存在。

直到我敲了敲玻璃窗，她才缓缓地转过头，对我笑着问：“小伙子，你要点什么呀？我这剩下的粥可没几种了。”

我看了看放在前台上的菜单后，说道：“来一份这个鸡肉粥吧.......”

我说完，她连忙摆手道：“不好意思啊，今天鸡肉粥卖完了，只有燕麦粥和红豆粥了，你看你要是还想要鸡肉粥，那就只能等到明天早上来了，我八点钟正式开门，你可以提前一点过来，我多给你一些.......”

她笑得特别和蔼，而且一笑起来，脸上的皱纹就全挤到一块去了，但洋溢着的却是幸福的滋味儿.......

我似乎也被她的笑容给感染了，所以本来十分压抑的心情，在此时此刻得到了些许缓解。

我挤出一丝微笑回应道：“没事，鸡肉粥没有了，那就燕麦粥吧。”

她点头准备转身去给我盛粥时，我又忽然叫住了她说：“等等.......能多放点糖吗？我朋友喜欢吃甜的。”

“行！行，没问题。反正你是今天最后一个客人了，我把剩下的粥都给你.......。”

在她忙活时，我又盯着那些被小皮筋捆住的现金，直楞.......

因为我还看见上面似乎记录着具体的时间，譬如今天是“农历十月三号”，老一代的人都不喜欢用阳历算时间.......

愣了几分钟之后，她递给我一个装得满满的大塑料袋，里面差不多有四份粥........

我呆了一下，没敢去接：“额，我只要一份就行了........”

“害！我不是说了嘛，你是我今天最后一位客人，我这东西剩下来也是浪费了，还不如都给你。你们年轻人喜欢熬夜，多吃点也不会发胖的。不过我放了不少糖进去，也不知道你的朋友习不习惯.......”

“哦.......谢谢您！那一共是多少钱？我用手机扫码给您！”

“手机扫码？不好意思啊，我不会用这些先进的玩意儿，你能用现金付吗？一共五块钱。”

我摸了摸身上，发现浑身上下除了一部手机，和半包烟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