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外有一人牵马而过,宾逊一瞥,噼里啪啦-轰,头顶一个炸雷飘过,很多中年人的头发就是这样炸没的。
这是一张沉没在失忆中的脸,今日突然浮现在眼前,让宾逊猝不及防又惊喜万分,宾逊确定这是个熟人,掌柜见宾逊异常,侧头一看,道:“公子,这正是镖局贺大镖头,听说剑法出神入化,舞起来,蚊子飞不进,水泼不进,我啊,老在想,那风吹得进不?风都吹不进的话,那要把自己闷死了。”
宾逊拿出碎银道:“掌柜,谢谢你介绍了那么多,不用找了,风吹不进是要闷死的,很多高手就是这样自杀的。”
“啊?”掌柜张大了嘴;“真的会闷死啊。”
出了酒馆,悄悄跟着那人,那人正是当年带宾逊他们打猎的四明山庄二庄主贺知礼,宾逊悄悄跟着,一直跟到了贺府,现在是白天,不方便行事,宾逊先回客栈。
武双派人送来了宫廷点心,并带话说明晚来陪宾逊吃顿饭,宾逊想了一下,托掌柜帮他给陈公子捎个信,后天能不能赏脸一起吃个晚饭,等宾逊吃好晚饭,回信来了,陈公子答应。
天稍黑,宾逊换上黑色衣服,悄悄的干活,打枪的不要,从窗户出去,直奔贺府而去。到了贺府,小心翼翼上了屋顶,贺家人有武功,听力比常人好很多,宾逊自是小心。
贺府占地不小,宾逊锁定了一个丫鬟,悄悄在屋顶跟着走,那丫鬟果真带他到了绣楼,宾逊轻轻附在绣楼对面屋顶,听到有两人在讲话,其中一个女子的声音传入宾逊耳中,每一个字都像重锤击打在宾逊的胸口。
那正是他失忆时唯一能记起的叫“宾逊”的声音,午夜梦回追寻了无数次,现在忽然活生生听见,如同茫茫雾夜的昏灯,突然变成明亮耀眼的太阳,宾逊眼泪扑落落就下来了。
房内点着蜡,窗户有纱窗,只瞧得见人影,宾逊正在想用什么法子能看到屋里的人,上天可怜他,对面窗户被打开,出现了一个少年女子,仰头赏月,少女面如满月,一双不大不小含烟目,两汪不深不浅小酒窝,神情古怪,微笑中似藏着淡淡的忧伤,正是贺青青,那脸庞如此清晰,就像一伏催化剂,霎时,在四明山庄所有的记忆,像千万个星星蜂拥汇入脑海:比武、打猎、锦鸡、野猪、射箭、渔网、坠崖、叫声,一幕幕显现。
坠崖时,慌乱中自己下意识抓住渔网,渔网被峭壁上的树枝挂了几下,脱离了野猪,减缓了下坠的势头,才让自己死里逃生。
巨大的后怕,现在想起来都浑身发抖,自己原来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怪不得总是谨慎小心,胆小怕事,也许正因为死过一回,所以才更加珍惜生命,不喜欢江湖的动辄你死我活刀光剑影。宾逊凝视着这张美丽的脸,或许清晨薄雾般的情愫曾因这张脸和这个人升起,如今她就要嫁入豪门,也许今天一别,从此永不相见,宾逊突然觉得今天不仅是来找回昨天,也是和自己的少年时代来告别。
是谁谋杀了时光,让它成为再也回不去的从前,生命中有多少隐约的朦胧,仿佛从不曾清晰过,却又永远无法湮灭,并在某个明媚的午后,令人可恶的活色生香起来。
有一点已经可以确定,自己就是骆宾逊。
对面关上了窗户,一段岁月也随之关上,如同一个句号,宾逊长久凝视着那扇窗户,想象着窗户后面看不见的世界,泪眼婆娑。
“骆宾王”
宾逊松懈的耳朵忽听到这个名字,浑身一震,从迷思中惊醒过来,赶紧侧起耳朵倾听,话声竟是从身下传来。
“想不到骆家也参与此事,这个事情就很是麻烦,消息确认吗?”是贺知礼的声音。
“还不能完全确认,需要再次打探,如果这件事确实,怀疑影子门也有骆世弟参与,骆世弟一生小心谨慎,不知这次宾王行事为何如此大胆,可能会连累整个骆家。或许还有其他青囊世家,牵连之广,难以预计,也会包括我们,所以千万不能让婚事变卦,变生枝节。”
称呼父亲为骆世弟,说话之人应该就是贺家大庄主贺青青之父贺知文。
“这是自然,为以防万一,这次婚讯不告知骆家了吧?大哥。”
“没错,骆世弟能理解,来长安对他来讲也不安全,这对两家都好。”
“这次知节哥来长安和我聊起些事,不知知节哥有没有和大哥提起?”
“我和他谈了整整一夜,来打消他的顾虑,但有些事不能全部告知,你我同胞兄弟,当知无不言。”贺知文忽然加重语音道:“二弟,你可知诸葛孔明有几兄弟?”
“诸葛共三兄弟,史称龙虎狗,兄长诸葛瑾在东吴,其弟在曹魏。”
“正是,三兄弟分投三国,很是巧合,无论哪家赢,诸葛家族都会继续存世兴旺,我更愿意理解为这是孔明祖父诸葛丰、父亲诸葛珪或他们三兄弟的共同安排。我再问你,为何有些家族三世而衰,或五世而斩,有些家族却能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传承兴旺?”
“是否是家教甚严、诗礼传家所致,小弟不明,还请大哥赐教?”
“富不过三代,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光凭什么诗礼传家耕读传家忠厚传家,是不够的,因为时局变幻,风云难测,所以有些家族会把不同的子弟,分布在仕宦、军旅、商贾和乡野中,有专门读书做官,有专门从军,有经商聚财,有经营土地庄园,各行各业都有资源势力,互为犄角,风雨隐晦势不能假时,则隐市隐野,待风云来时,则乘势而起,从云化龙,如今官宦之门已向庶族和寒门洞开,力争上游者,如过江之鲫,贺家积几代之力,已有基业,现在好不容易已在帝侧,退一步明哲保身,就等于放弃,政治就是选择,放弃却是最容易,可我们怎能退步,怎能放弃,所以,我在李、武两家皆有安排,但请二弟放心,就是只怕苦了青青孩儿,我又不能向她说明真情,作为人父,心甚苦之,只望嫁过去之后,能有琴瑟和谐之乐。”
贺知礼叹息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小弟受教了,苦了大哥和青青,大哥处事着眼深远,但请大事全凭大哥作主,大哥为家里呕心沥血,苦心经营,请受小弟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