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化人场的大烟囱浓烟滚滚,终日不休。以前东厂是这里的大主顾,每天都要抬上几十号尸体过来烧,尸体的来源主要是天牢中横死的囚犯,还有以各种理由抓来的那些犯官的家眷亲属。
如今送人来的主顾依然是东厂的番子,但送来的尸体却也是东厂的番子。东厂上下一番自查,对于徐宝来说是必要的,立威、清唱、同时也是做给皇帝看的。
朝廷下令要处斩李子龙,时间就定在了七日以后,这时间有些急,不过想来如果李孜省如果真的在意这个李子龙,七天的功夫应该是足够了。
七天后,李子龙来或者不来,徐宝并不在意。如果能来最好,自己便借着朝廷禁卫的手把他杀了,如果他不来的话。。。
“你可知道娘娘带我如亲子,你答应过我的,并不会害娘娘性命,你明明答应过我的。。。”
“是啊,我答应过你。如果李孜省来,抓住他,我一定不会害娘娘的性命。”
“那他要是不来呢?”
徐宝沉默了,护城河中的河水已经成冻,洁白的冰面反射着清冷的阳光折射出粼粼碎光,冷、且寒。
“我在问你话!你说啊!”
说什么呢?
徐宝转过头来,看着汪芷。她憔悴了很多,清减了很多,原来是个活泼伶俐一身灵动的小仙女,如今却是林妹妹一样的病娇模样了。红肿的眼眶,干裂的薄唇,徐宝觉得心中有些压抑。
“娘娘对你很好,待你不是如亲子,他实际上就是把你当做了自己的孩子。可是啊,我们别无选择。”
徐宝微微低头,避开汪芷的目光看着地面的冻土:“可她毕竟不是你的母亲,你也不是她的孩子,你只是她用来弥补心中遗憾的一个物件而已。
但你的父母是真的,死在了朝廷的刀下,你的姐姐也是真的,她如今就在水月庵里青灯古佛不敢在人前现身。
她在躲藏什么?
还有这其中与亲子不得一见的煎熬,其中的痛苦,你我能体会万一吗?。
铁蛋,他是你姐姐的孩子,他叫你姐姐,实际上该叫你小姨的。你这个小姨愿意亲手把他的小脑袋摘下来吗?
还有。。。我。。。”
“你骗我。”汪芷踉跄的退了一步,整个人好似麻木了,徐宝这一连串的反问让她明白了过来:“不论李孜省来不来,你都会杀了娘娘,对不对?”
近乎祈求的疑问,希望能得到一个否定。
她的目光让徐宝难以承受,于是又转回身去看冰河的美景:“这样。。。对谁都好。”
“娘娘死了之后,你。。。还要做什么?”
“。。。。。。”
“提督东厂之后你还要如何?告诉我,我想听。”
徐宝目光闪烁,半晌,叹息了一声:“等一个时机。娘娘死后,以皇帝与娘娘之间的深情必然思虑成疾,命不久矣也是应有之义。然则东宫无主,社稷无着,他是丈夫,也是皇帝,祖宗社稷压在他的肩上会让他直不起腰来。
然后一个合适的时机到来,一个合适的人会告诉他铁蛋的存在,就在宫中,就在他的身边,他会为铁蛋赐名,昭告天下立铁蛋为太子,会将这江山社稷都给他,然后。。。”
“然后什么?”汪芷看着徐宝的背影,面色嘲讽:“然后也送皇爷归天吗?”
“。。。。。。”
“说话啊!”
“是。不然呢?”徐宝自嘲的笑了一声:“铁蛋登基为帝,你姐姐作太后,你与他二人是血亲,自也能快活逍遥,这一切的代价只是一对夫妻的性命,有什么不好吗?”
“你。。。竟如此狠心。。。”
“狠心?”徐宝转过身来,看着汪芷朦胧的泪眼,一步一步的走过去:“天子家奴,生死不由自主,我需要足以自保的权势,有错吗?
我费尽心机为了保住铁蛋,保住你姐姐,保住我爹的性命,这样做有错吗?
万贞儿全心待你,皇帝也待你好,可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不求你再做什么,接下来只要袖手旁观。
我已经为你求来了一个西厂,不是一个空壳样子货,而是一个能监察锦衣卫和东厂的真正的西厂,文武百官皆在你股掌之间,你就安心的去玩,去闹,去经营,难道这样也不行吗?!”
“我喜欢你。”汪芷微微抬头,看着徐宝近在咫尺的俊秀的面容,那一双丹凤眼曾经无数次出现在她的梦中。
好突兀的转折,让徐宝猝不及防。谈事就谈事,吵架就吵架,这算什么?无厘头吗?
“你,你喜欢我?你喜欢我什么?”
“我不知道。”汪芷摇了摇头:“但我不喜欢你如此算计,算计娘娘,算计皇爷,算计。。。我。。。徐宝,你好可怕。。。”
“是啊,我很可怕。你还不知道吧,这一番江湖游历,我杀人过千。”
“你原本不是这样的。。。”
“这才是我原本的样子,杀人为乐,工于心计,只是你不曾见过而已。”徐宝莫名的抬起手掐住了汪芷的脖子,一瞬便送,又捏住了汪芷的下巴掂起来:“你喜欢我?什么是喜欢啊?你说的明白吗?”
“我,喜欢,以前的那个,你。”一字一顿,这个姿势让汪芷说话很吃力,但她固执的好像一头小牛,语气也恶狠狠的。
“等闲易却故人心,好不值钱的喜欢啊。”徐宝低头在汪芷的唇上轻轻一啄,砸吧砸吧嘴,松开了手:“没什么感觉,看来我并不喜欢现在的你。”
“你混蛋!”
“不,我只是个太监。”徐宝摊了摊手,带着邪气的笑容像不远处已等候多时的小橘子和小柱子走去:“饿了,我要吃饭去了。要不要一起啊?
不要吗?这点面子都不给,还说喜欢我啊。
真是浪费时间,早知道就不该过来见你这一面。”
坐进轿子里,小橘子吩咐一声“起轿”,一行人渐渐行远。
恍惚之间,轿子里似乎有轻轻的一声叹息:“我只是一个太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