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唯一的柜子被翻的乱糟糟的,为数不多的瓦罐陶盆四碎在各处。
“是不是朔凡的爹生前欠了债或是得罪了什么人,所以——”
“不会。”周隽沅当初搭救朔凡母子的时候,给了那一包银子足够补上他们家的债还够他们安稳地过下半辈子。
默烟和我四处查看是否有什么线索。可屋子一共就这么大,除了那张床,再无显眼的东西。
床!
床最靠近那张吃饭的小桌,也是离门口最近的地方,若是当时事发突然,朔凡娘亲极有可能扔了些什么在床底下以给我们留些线索。
“默烟,找根棍子来将床底下的东西扒出来。”
床底下除了几张脏了的帕子,再无其他。
“主子,你看!”默烟将揉成一团的帕子挨个儿平展在地上,一张张锦帕上除了污迹之外,最显眼的痕迹是脚印。
其中一张帕子上足足被踩了大半个印子。
“看脚掌宽度,应该是个男人,而且这几张帕子上鞋底的印子不同,所以有两个以上的男子过来掳走了她。”默烟道。
劫财么,可是那柜子里的铜板还剩下许多;劫色么,可是屋子里并没有什么残破的衣服碎片。
大概是在找什么东西。可是,朔凡娘亲只是一个妇道人家,她能有什么宝贝?
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我一骨碌站起身跑到柜子前。
“主子,你——”
果然!
“默烟,你看。”我指了指柜子里,“你还记得朔凡的娘亲收揽绣品的那个布袋吗?”
她点点头。
“衣服、钱财,甚至连首饰都没少,唯独不见了那个布袋。屋里其他地方也没有。”
“可是只是个绣品而已,那些人犯得着来明抢么!”她不以为然,“会不会是朔夫人放在木伯那里了?”
不过她随即自我否认,那日她送朔凡娘亲回来时,分明看见朔凡娘亲将那个布袋一同带了回来!
“朔凡娘亲的女红,绣技精湛巧妙,而民间技艺有如此技艺的绣师每年都会被选进宫里。”
“默烟,你见过通体金色的锦鲤么?”
她摇摇脑袋,忽又乍然一声:“朔凡放在主子这里的那张帕子上绣的就是金鱼!”
“是啊,金鱼只有宫里才有。我第一次见到,是在浣莲池。”
朔凡的娘亲无非就是多了一层前宫女的身份。按理来说,到了年纪被放出宫的宫女,除了比寻常女子嫁人晚了些,其他是没有什么不同的;若是朔凡娘亲曾在宫里犯了事,那她绝不可能平安出宫且这么大胆地住在锦都城内,且一住就是十余年。
“默烟,你这就去联络一部分族人,看看有没有办法找到朔凡娘亲的行踪。”我将帕子都收好并给了她一张,“听闻你的族人里有部分人被称为‘嗅人’,目前只有先让他们出入一些戏楼和青楼,靠气味撞撞运气。”
“嗅人”,这部分人鼻子灵敏异常,能闻见常人闻不到的味道,且凡是他们闻过的味道,此生便不会再忘。眼下只能让他们先去探一探,待我画好了朔凡娘亲的画像再加派人手去寻找。
朔凡只剩他的娘亲这么一个亲人了,我知道丧母之痛对一个幼童有多残忍和痛苦,所以,我要尽全力去找到她。
图然的队伍已经出城,看热闹的百姓都纷纷散去,大多都是往城内走。所以,我算是逆行在人群中,不断地撞到人,也不断被撞到。
我顾不得许多,我要赶快去城门那里等着周隽沅。他也见过朔凡的娘亲,而且他是朔凡的师父,他一定有办法找到人!
跌跌撞撞到了北城门下,看见城门下景泽和周隽沅面面相对,面红耳赤。两人似乎在争吵什么,周围的将士都离得远远的,不敢偷听。而周惠沅则拉着周隽沅的衣袖,似乎也在同他争辩什么。她不时扭脸看景泽,又同周隽沅说了什么后,毅然放手,挽住了景泽的胳膊。
景泽脸色比周隽沅的还难看。他只攥紧了拳头,可没有挣脱被周惠沅抱在怀中的胳膊。
熙攘交错的行人忽然从我面前散尽,空地的那头,那三人看见了我。
我也攥紧了拳头,快步跑过去。我不知道自己能忍多久,忍住心中的怒火和醋意。
“云梨——”景泽想要上前两步迎我,可他被周惠沅紧紧拉着。
这样最好。我不是来找你的,更不是故意看见周惠沅死死纠缠与你。
是,你口口声声说拿她当妹妹,你也为了我不止一次拒绝她的情意;我的确相信你,相信你的心,可是我看到她一次次纠缠于你的时候,根本做不到心如止水。
“隽沅兄,我有急事找你。”我心存一丝恶念,毫不犹豫地伸手牵住周隽沅的袖子。
你被她纠缠时,知道我难过,可并不能感同身受。
你警告我远离你的兄长,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纠缠景泽,你都知道情丝难断,又何必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如此正好,你们都好好瞧着!
我拉紧周隽沅的衣袖,不再看身后那一男一女。
“隽沅兄可否借一步说话,事态紧急。”我凑近了他,低声道。
胳膊上蓦地一痛,痛的几乎发麻;身子也同时被大力向后扯去,我失了平衡地被向后拖着,可此时,另一只手腕被人紧紧牵着,力道指向身前。
“放手,你弄疼她了。”周隽沅牢牢握住我的手腕,俊冷的面容上覆了一层不多见的寒意。
景泽拉着我的胳膊,将我向他拖了拖,可周隽沅也半点力道也不松。
我被这两人拉扯着,斜着身子僵在中间。
“本王凭什么放手?!”景泽冷声回道,“该放手的是周少将军。”
“王爷以前是有所依凭,但如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末将与王爷,同样有资格。”
周隽沅定定地看着我,眼中的情意浓浓。
我错开他的目光,心中十万个悔意。我真是被气昏了,竟然想出这种法子让景泽难堪!
“沈云梨!”景泽猛地发力,将我拽向他。
周隽沅还是放了手。
“有什么事情你去找他不来找本王?”他眼底怒火汹涌翻腾,连连逼问,“你有什么事情急迫到连看都不看本王一眼?你有什么事情是他知道而本王不知道?!”
若不是他用尽力气将怒意发泄到捏着我双臂的大掌上,我定会被他这怒发冲冠的模样惊地连连后退。
心底忽然生出一抹哀凉。他如此愤怒地质问我,有什么事情是周隽沅知道,而他不知道;可我从来没这般对待过他,从我第一次知道他有事瞒着我,而那件事周惠沅清楚,且一直在帮她。
我也愿意同他分担的,我可以为了他发动整个守族的族人。起初,我以为他舍不得要求我做什么,可现在我倒觉得,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让我完全进入他的世界。
愣在一旁的周惠沅,面目呆滞,像是受了惊。大概,她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怒气昂然的景泽。
或许,我是第一个惹得他如此大怒的女人。
呵——我不知是该高兴他这般在乎我,还是该难过他第一次对女人的滔天怒火发在我身上。
若是,若是他也像这样对周惠沅,她是否就不会无休无止地纠缠他。
“王爷事务繁多,民女怎敢劳烦王爷。”我挤了一抹苦笑,“方才看王爷和周小姐正在商议事情,民女也有其他事要做,就不打扰二位了。”
他紧紧皱着眉,死死的盯着我,咬牙切齿道:“你知道的,本王心里只有你!”
不知为何,我觉得他好像在跟什么较劲儿一样。
“我知道。”我挪动了一下双臂,“王爷弄疼我了。”
他如梦初醒地放开我,似是有些悔意。
我在他开口之前开口,不想听见他的关怀。
“王爷要民女相信,民女一直相信;如今民女有急事找周少将军帮忙,不知王爷可否也相信民女一回?”
他抿了抿动了两片薄唇,没有作声。
“此事周少将军最帮的上忙,若王爷无其他事,民女和少将军先行一步。”
稀奇的是,周惠沅一向反感我同周隽沅在一处,这次她竟然难得安静地任由我将周隽沅带走。
将周隽沅带到朔凡家中,给他详述了一遍我和默烟发现了什么又猜测了什么。他蹲下身子伸手捏了一些长毛的饭菜,推测朔凡的娘亲应该被人掳走有三日左右了。
算算日子,默烟头天将人送来,隔天她就被绑走了!看来,绑架她的人应该一直在找她的踪迹,在这里守株待兔。
木伯和朔凡外出游医,还有五日就回来了。我们一定要在朔凡回来之前将他娘亲完好无损地找回来!
周隽沅出了屋子就叫了随从暗中布置寻人,他宽慰我,人一定会找到,那是他唯一的徒儿的娘亲,他一定会尽全力去寻找。
或许是我多虑,或许是我总是将事情往最坏的方向去想。我隐隐觉得不安,有一种再也见不到活生生的她的直觉。
冷凄凄的秋日,高风怒嚎,不知从哪儿卷来一团乌云,看天色,要下雨了。
往日里的秋雨下了也就下了,让人觉得凉爽不少;可这场急雨落地后,势必会将一切踪迹掩盖。
城中留有的百余守族人和周隽沅派出去的人都在暗中寻找,我已经将朔凡娘亲的画像交于他们。只希望不幸中有万幸,她还活着。
离沈府还有一条街的距离,景泽忽然出现在我眼前。
他的发丝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很是狼狈。颓然的模样看的我心里一揪。
他木讷地喊了我,“云梨。”温润的水眸里满是痛色。
我在他五步之遥的地方站定,等着他的下文。
我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他说什么,也猜不到他会说些什么?每次因为周惠沅而起的争执,我虽生气愤懑,但已经有些疲于计较。
直到一颗雨滴落到我脸上,而后接二连三打在我身上。
我等了许久,他什么也没有说。
最终,我云淡风轻地看了他一眼,与他擦肩而过。
背对着他的时候,只有与我迎面而来的路人才看得到我满面的泪水。
景泽,何尝只有你一个人心痛?你每每与周惠沅牵扯不清的时候,我便都是像你今日这样难过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