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都将杀兄逼父让位的苏赫传成罗刹。除了他的母亲、姨母还有木伯,没有人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子。从周岁起便罩在左眼上的面具对他来说,既是保护又是枷锁。
苏赫用三年时间灭掉了大氏,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稳定了图然。他是图然新君,他拥有了万众敬仰的地位,他习惯用冷漠的面孔去面对一日又一日的生活。
大月皇上的寿辰要到了,苏赫故意撇下大队人马,格里两人先行前往锦都。大月将图然视为虎视眈眈的狼,方才稳定的图然又何尝不是将大月看作实力雄厚的对手。
作为图然的大君,苏赫有责任保护他的臣民。他来大月是为了摸清号称虎狼之师的周家军的实力。
日夜兼程赶到旧日老友所在的福泉寺山下,苏赫胸口上的伤裂开了。格里催促着他快些到寺中去,免得伤口恶化。他自小便为了活命而不停地厮杀,身上的伤早就不计其数,他又何惧那道浅浅的刀伤。
苏赫和格里已经放慢了速度,骑着马在通往福泉寺的官道上一路驰行。二人刚转过一处弯路,瞧见前方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
那马车上的主人倒是很有眼色,将马车靠山壁停着给他们让路。
行的近了,未料那拉车的马儿忽然惊悸,用力一挣便将车夫甩到路中间。苏赫及时勒缰绳,安抚马儿时却一眼看见了车上有个女子的手腕上戴着他再熟悉不过的镯子。
安鸾族人。
没想到竟在这里遇上了安鸾族人。
那女子腕上惊鸿一瞥的镯子与他拔列兰家族世代传下来的一幅画上的女子所戴的镯子别无二致。木伯说,画上的女子极有可能是当年那位安鸾族族长。既然眼前这女子腕上戴的也是这镯子,那她一定也是安鸾族的族长。
苏赫先一步到了寺中,在那口古井旁打了水清洗伤口。住持来为他包扎,他便跟着住持到了旁边的禅房。
伤口包扎好,苏赫正打算去清理掉方才洗伤口时留在井边的血迹,未料到了那里,却见一个女子正挽着袖子吃力地汲水清洗着井边的地面。
如凝霜的皓腕上戴着的镯子清晰无比地露了出来。
她是他一直在找的人。
看清她容貌的时候,他胸口忽然钝痛了一下。他想要靠近她,甚至得到她。
苏赫先到大月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找到木伯。
木伯看着他长大,若非要掰着指头算一算,木伯是苏赫唯一的亲人了。苏赫懂事的时候木伯已经和他的姨母成了夫妻。母亲和姨母都要苏赫喊木大夫为“姨父”,可苏赫却嫌这称呼别扭,就是不肯改口,依旧叫木伯为“木大夫”。后来他得知他的姨母死了,他再想要叫木伯一生“姨父”时,木伯却道“姨父”的称呼会让自己想起妻子。
后来苏赫就一直叫他木伯了。
那天,苏赫见伤口愈合的差不多了便自作主张地跑到山上为木伯打些野味,谁知太尽兴一时没发现伤口再次裂开。就这样,他被木伯揪着耳朵拎回竹屋疗伤去了。
沈云梨这天来的时候,他虽在屋里坐着,但早就听出了她的脚步声。
尽管她的脚步声很轻,但苏赫自她上次满身是伤地来了木伯这里后,他近距离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便将他看到的有关她的一切都牢牢记在脑子里。
并非是他刻意为之,他对她的追随就像是一种本能。
格里擒住了冲进屋里的默烟,苏赫便装模作样地跑出去制住了在外面战战兢兢的沈云梨。
她的小脸上写满了恐惧,拿着簪子的手也抖个不停。她紧闭双眼的时候他就凑在她跟前,细致地看过她的五官和她脸上那层微不可见的细绒。
第一次与她脸贴脸地相对,苏赫闻着她身上淡雅的香味抱着她温软的腰身,不由自主地扬了扬嘴角,然后在沈云梨睁开双眼的前一瞬将脸上的笑意敛了去。
他这副模样地出现在她面前,他想知道她会不会怕。与此同时,苏赫心下生了些许懊恼——他想接近她,却担心她对自己样貌的厌恶。
幸而她没有。他只是在她澄澈如水的眼眸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惊讶和探究。
或许是沈云梨的外表看起来太秀色可餐,她刚往竹林边上一站,一只青绿色的小蛇便吐着信子朝她跃跃欲试地探头。
苏赫捏起一块扁平的石子信手那么一扔,石子不偏不倚地飞过沈云梨的脖子直击那条蛇的七寸。
沈云梨看到那条摔在地上的青蛇时,花容失色的模样让苏赫回味了很久。
他借此机会密实地抱到了她。臂弯下的纤细绵腰让苏赫从心底就抵触放开。
沈云梨就像是毒药,苏赫越是接近她越是深陷其毒。这毒让他中地心甘情愿。
在图然,母亲都会给儿子一个信物,儿子长大后便将这信物交给心爱的姑娘,这就意味着他与姑娘定了终身。
苏赫将那把匕首给了沈云梨。看到沈云梨推脱一番还是接下,苏赫由衷觉得自己的母亲着实聪慧——虽然大月和图然的风俗有诸多不同,但男女定情信物还是有很多相似的,比如荷包、梳子、玉佩等。
他打赌,沈云梨一定不会想到那把匕首就是他给她的定情之物。
沈云梨离开后,苏赫吹了口哨招来雌雄两只青燕。雌青燕便日后跟着沈云梨,雄青燕则跟在自己身边。只要那两只青燕知道彼此在哪儿,苏赫便知道沈云梨在哪儿。
这也是为什么,苏赫能明堂正道地一次又一次与沈云梨偶遇。
蓬莱池边,他留意到沈云梨独自一人钻进了黑暗的梅树林子。听闻大月皇上的一位妃嫔是沈云梨的姐姐,且这姐妹二人关系不怎么好。苏赫担心沈云梨会傻乎乎地中了圈套,于是也暗中跟着她进了林子,却不料他和她竟然撞见了宫妃和王爷的香艳之事。
被苏赫圈在怀里的沈云梨随着那两个偷情之人所发出的声音而不住发抖。她在惊,她在怕,他不舍得她为难。
刚巧他将那把匕首给了她,她也该给他些什么来交换才是。
沈云梨发间那支琉璃珠钗,苏赫摘了两颗珠子。他本想扔出去一颗惊走那对男女,可在扔出去的一瞬,他改了主意。留下那颗珠子,反手扣下来一块树皮掷了出去。
簪子被毁,沈云梨急的几乎要哭出来。苏赫却高兴地摘下那块蓝色宝石下坠着的仅剩的琉璃珠——定情之物本就是该用各自的心爱之物来交换的。
苏赫对自己的心意很早就确定了——他对沈云梨一见钟情,一往情深。
他每每见到她时心里的感觉就像走失了很久的人终于回到了家。沈云梨的喜怒嗔笑都会牵动苏赫的神经。她是愉悦的,他便也是;她是难过的,他则更甚。
苏赫对沈云梨中毒匪浅,这辈子都找不到解药了。
然而他找到她的时候,她心里已经住了一个人——大月的瑞王,唐景泽。
唐景泽对沈云梨很是痴情,但与皇位比起来,唐景泽一定会选皇位。并非江山与美人就像是鱼与熊掌,而是沈云梨心中的唐景泽是将自己狠厉的那面伪装起来的唐景泽。他的心思太深沉,她根本就不了解他。
至于沈云梨对苏赫的心意,苏赫是在旧疾复发时看到的。
心口烧灼之痛每三月发作一次,大月皇上的寿宴过后,三月之期也不远了。
苏赫算好了日子,他会提前离开锦都,这样旧疾就会在他回图然的路上发作。
旧疾发作之时的剧痛非常人能忍,就算是格里用刀插入他的心脏所受的痛也不及那烧灼之痛的十分之一。
凌河外的破屋里,苏赫的旧疾却提前发作了。
那次的烧灼之痛发作突然且来势汹汹,他不想让沈云梨看到这样狼狈扭曲的自己,可他连赶走她离开的力气也没有。
格里欲将匕首插入苏赫胸口时,沈云梨疯了一般地阻止;拔刀时她一手紧握着他的手,一手挡住他的眼睛;为他缝合伤口时,她的眼泪滴落在他的伤上,蛰的他疼,但他心里却是痒痒的。
若她的心里没有他半分位置,她早就对他的示好赶尽杀绝了。
潜入沈府与沈云梨告别的那次,与沈云梨结合的那次,那两次与她的亲密,她都回应他了。若说第二次她的回应带着对别的男人报复和赌气,那么第一次的回应则是她心中有他的最好证明。
苏赫不逼着她承认,因为她终会承认,他有足够的信心也有足够的耐心,她会明白,她也是爱他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