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婧冉坦白了我的身份,我是大月的王。虽然我登基不过几年的时间,虽然我已经有了皇后还有后宫很多妃子,可我遇到婧冉之后,我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有的人宁要美人而不要江山。
我微服私访的日子快要结束了,母后一直催着我回去。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两条路:我诈死,然后与婧冉双宿双飞,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婧冉进宫,成为我的妃嫔。
前者,婧冉说,我不该辜负天下苍生。她说我会是个好皇帝,大月需要我。后者,便是我委屈了她。
我和她还有第三个选择——天涯各一方,此生永不见。
我与婧冉相逢的时候她孤身一人在街头迷了路,我未听她说过她的家人,遂以为她很早以前便孑然一身。她的孤独和温婉令我心疼,她的坚韧和聪慧令我着迷。天底下怎会有这样美好的女子,我又何其有幸,得到了她的心。
和她在一起的那段时光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候。
可偏偏我是帝王,她是安鸾族的女子。
我踏着兄弟的尸骨坐上了王位,我怎会不知这传说中的安鸾女子的兴亡之命,然我没想到,婧冉竟是安鸾女子。
回宫前一晚,她涕泗横流地跟我说,到此为止吧。
她有她不能告诉我的苦衷,我和她除了彼此放手,再没有别的可能。
人人道,自古薄情皆帝王。
可简婧冉比我狠。
回宫之后,我一直暗中派人保护她,我既放不下她,也怕我那几位亲王兄弟发现了她的秘密。
忽然有一日,探子来报,说她要嫁给一个刚从地方调入锦都的小官。
那天,我在御书房发了天大的火气。
我爱她啊,可我除了暗中保护她,什么也不能做。
逼着自己冷静一些,我想,末流小官能有多少俸禄,我怕她跟着那个男人吃苦。
于是,我不顾满朝大臣的反对,对这个庶族子弟出身的小官一路提拔,幸而这小官也争气,几年的光景便有了不俗的政绩。于是,我封他做了丞相,然后理所当然册封了他的妻子。
这样,我便能在宫中举办庆宴,天子与百姓同喜的时候见到她。她是一品夫人,有资格跟着他的夫君参加宫宴的。
呵,她真的很绝情。我每年都在宫中宴请朝臣,她没有一次肯进宫的。
当日皇宫大门外的一别,成了我与她的永别。
她被水葬的那天,我悄悄出宫了,凌河岸边的林子外,我默默送她最后一程。那是她的选择,可我恨不得将她的夫君千刀万剐。他无能保护她,我与他又何尝不是五十步与百步的差距。我也无能保护她,我配不上她。
我留着沈方的性命,这么多年他暗地里做的那些勾当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让他是我心爱女人的孩子的父亲。
爱屋及乌,婧冉没了,我便替她护着她的血脉。
我曾为婧冉打造了一支镶着宝石的琉璃珠钗,那是我们的定情信物;她则给了我半张皮纸,要我收好,她嘱咐我,若是可能,再也别让这张皮纸面世。
多年后,婧冉的女儿长大了。我之所以让她常来宫中不过是为了从她那张酷似婧冉的脸上寻找当年婧冉的模样。我越发老了,婧冉在我脑中的样子越发模糊。
云梨和年轻时的婧冉一样,最擅长扮猪吃老虎。她偷溜入藏书阁明知是死罪一条,却还要斗胆一搏。
她早就察觉到我对她毫无原则的偏袒。
蓬莱阁观烟花的时候,她和南越公主双双跌入水中。我已然想好了为她开脱的办法,谁知那图然大君竟横插一脚——他也在护着她。
我也懂得什么是男女之情。那匹从图然来的狼崽子看云梨的眼神就像是势在必得的猎物。
那时,我就像被人抢走了我最疼爱的女儿那般,虽然心中暴跳如雷严厉地暗中审视苏赫,但却不得不承认,云梨跟了景泽倒不如跟了苏赫。
知子莫若父。景泽温和的表面下是随时可以掀起惊涛骇浪的狂风暴雨。
景泽将宛如落汤鸡、浑身瑟瑟发抖的云梨半拖半拉地拽至我面前,求我为他们赐婚。从云梨发间滑落的残缺的琉璃珠钗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东西。
那支琉璃珠钗我送给婧冉时,她戴过一次,此后我便再也没见到她簪那支珠钗。如今她的女儿戴上了这支钗子来见我,定是自小守着云梨长大的人在告诉我,不能让云梨进宫。
当年婧冉尚且不愿也不能入宫,我又怎么忍心让这龌龊的勾心斗角之地圈着她女儿一辈子。
圣旨颁下后,我也期盼过,景泽比我勇敢,他会决心坚持要娶云梨为妻。若是这样,我便成全他二人。可是,知子莫若父啊,景泽到底改了口,求我将周将军的女儿赐给她为瑞王妃。
失望之余,我也用尽心思地筹划着,既让云梨对景泽彻底死了心,又不至于伤她太狠。
所以我才发布了那道荒谬的口谕——唐景泽与周惠沅成亲前一日,方可昭告天下二人的婚事。这桩婚事在成事之前,在座诸位不得向任何人透露半句。
为了将云梨送出锦都,我让人向沈云渘透露了她母亲离世的消息。沈云渘与云梨的争执在我意料之中,我顺水推舟,将云梨打发到福泉寺,避开这锦都的纷纷扰扰。
过完年,春天就要来了。万物都会有新生,我却一病不起。太医们一直劝我,只要安心静养便可早日恢复龙体。
唉——什么真命天子,我和芸芸众生一般,逃不脱“死”这一道关。
我知道自己身子不行了。那段日子,我半昏半醒,常常看到我和婧冉朝夕相处的画面。我迫切地想见一见云梨,我想,由她陪我走完我这辈子最后的路,无憾了。
我将当年婧冉给我的那张皮纸给了她。那是她娘亲留下的,如今我也要撒手人寰,这东西自然该物归原主。
云梨出落地美,她笑起来的样子最像婧冉。我看着她,多希望她是我和婧冉的女儿,那样,我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将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捧过来给她,为她挑选天下最好的驸马,让她过着天下最好的日子。
所以,让她出宫逃离锦都的那天,我恳求道:“能不能叫我一声父皇?”
她为难的样子也很像婧冉。
罢了,罢了——
我与婧冉的遗憾早就无法弥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