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是看过这样一场电影, 很久很久以前在父母的陪伴下, 坐在光线昏暗, 只有屏幕是唯一光源的电影院里。
故事的开端很枯燥,一镜到底的拍摄着长达半小时的,只属于一个人的生活日常。
主角是个长得很干瘦的姑娘, 有些不修边幅, 贫穷,孤独。
她是个长期失眠患者,整夜都坐在窗台上眺望自由女神像,目光平静又苍凉。
白日里会去一家超市打工, 除了必要的工作交流,跟同事之间没有任何来往, 总是紧闭双唇缄默的做着自己的工作, 按时上下班。
也没有什么别的朋友或者亲人,但她每个月会往一个账号上存钱,一大半的工资都存进去, 仅给自己留下房租水电,以及微量的生活所需费用。
不逛街,也不喜欢打扮,像一个禁欲的清教徒, 却没有去过任何宗教场所参拜。
如此枯燥的剧情,彼得看的很难受, 小声对父母提出可不可以不看了, 他想回家睡觉会更好些。
但父母表示既然买了票, 就不该浪费。
于是彼得只好忍耐枯燥继续坐在那往下看。
电影进行到第三十二分钟,从仓库里把库存清点完出来的女主人翁,遭遇了同事们的探究目光,她意识到了什么,却并不慌乱,只是一种习以为常到麻木的平静。
而当一位同事前来问她:“嘿,看这个……这报纸上的人,是你吧?”
那是一则关于少女谋杀朋友的新闻报道,许多年前的报纸了,却看上去很新,油墨有些边缘浸出,这应该是复印导致的结果。
干瘦枯槁的姑娘沉默的看着那上头的图片,马赛克只是涂掉了眼睛,熟悉的人能轻易看得出,那图片上脸属于她。
于是她点了点头:“是我。”
剧情在这里转折,她遭到了所有同事的排斥,甚至闹到了她出租屋,房东恶劣的要求她立刻搬走,甚至有个混混房客半夜里来骚扰她。
所有人都成了正义的使者,立正言辞气势汹汹的辱骂她,刻意的折磨她。
姑娘始终沉默以对,然后在某天夜里收拾了自己的几件衣裳,提着小小的行李箱离开。
镜头跟随她的背影,拍摄姑娘两条纤细的退走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路灯把她的影子扭曲拉长拖在她脚下,仿佛她一步步都与漆黑的魔鬼连接在一起。
在火车上,面容憔悴仿佛苍老妇人的姑娘回忆起了遥远的曾经,在她铺开的记忆里出现了斑斓的色彩。
曾经青葱的姑娘活泼快乐,她寄人篱下,但叔叔阿姨还有姐姐对她都不错,她跟美丽的姐姐关系最好,他们经常互相穿对方的裙子,帮对方梳头发,会牵着手一起去麦田里奔跑,也曾背着养父母夜里偷偷溜出去看流星雨。
她曾那么耀眼的快乐拥抱世界所有美好,每天一睁开眼就能被亲爱的家人簇拥着呵护。
所有的幸福在一个早晨戛然而止——
她听见下铺的响动,揉着眼坐起身,看到姐姐拿着什么躲进了厕所,她有些好奇的下了床,走进厕所打开一些缝隙,然后看到了姐姐手里的东西。
她惊吓的抓紧了门把,却发出了声音,姐姐打开门抓着她的手哀求保密,她惶恐的浑身哆嗦不停点头,却说不出话来。
门外早起做早餐的养母听见了他们的骚动,敲着门问怎么了。
姐姐慌张的想要藏起那个东西,却忽然把那东西直接塞到了她手里,在她茫然惊骇的时候,养母已经打开了门。
她被养父母反复询问孩子是谁的,她却只能沉默以对,她被勒令不准再出家门,学校也不准去,养父母准备去学校里跟老师询问一些情况,姐姐请缨留在了家里守着她。
养父母走后她问姐姐为什么这样做,姐姐流着泪乞求她原谅,她们都是被领养的,一步差错就有可能失去这个价,姐姐已经十五岁了,她如果被放弃,就再也没有机会……
姑娘认为不是办法,只要检查,最终真相还是会大白,姐姐却像是入了魔,她说不会的,她会尽快把这个孩子拿掉,到时候他们两个都不会被检查出,就可以说是这个不准……
她们争吵,最终姑娘不想再跟姐姐谈下去,她要会房间里静一静,姐姐却认为她是不想配合,追着她上了楼,她们拉扯互相指责对方不是真的爱着彼此。
画面的最后是姐姐像被遗弃的娃娃滚下了楼,四肢诡异的扭曲,鲜红色从她身下疯狂的溢出染红了木制的地板。
枯槁的姑娘从回忆里醒来,在这片陌生土地上,找了廉价旅馆住进去,隔壁房间总传来令人烦躁的声音,她失去了可以眺望自由女神的窗户,这里只能看到绵延的轨道,不知通往何方。
她找到了酒吧清洁的工作,每夜在灯红酒绿中穿梭,保持缄默不皱眉头。
每个月还是往一个账户上存入工资的大半,然后寒冬将至,酒吧工作结束的她再次看到了熟悉的探究目光,但比以往更为让人毛骨悚然。
电影在这一段处理的很粗糙,小彼得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他甚至吓哭了捂住眼睛,却堵不住耳朵听到男人们辱骂的污言秽语,还有姑娘第一次发出的撕心裂肺嚎叫。
他吓得眼泪止不住,这让他的母亲感觉到,这部电影对他来说太可怕了,终于准备抱他起身离开,他却反而固执的抓住了座椅扶手:“不,妈妈……我要看完……”
电影的最后,姑娘满身伤痕的回到了旅馆,她像上一次一样,熟练的收拾自己的几件衣裳,提着陈旧的行李箱,纤细的腿走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影子在脚下扭曲拉长,神情麻木的走向火车站台。
电影结束后,哭红眼睛的小彼得问爸爸妈妈:“为什么女孩从不反抗?”
“因为她自认有罪,她在惩罚自己。”母亲慈爱的吻了吻他的眼睛;“彼得,觉得她很可怜吗?”
“……我觉得她需要帮助……”彼得吸了吸还有些塞的鼻子,眨巴着红彤彤的眼睛;“她确实做错事了……她也应该赎罪,但不应该是这样的方式,那些人对她做的事,让我觉得更过分……我,我觉得,她应该去做些积极的事情,帮助别人……也帮助自己,她……她太孤独了……”
“哦,我的彼得,真是个善良的小天使。”妈妈笑着在他脸上很很亲了一口,发出来的声音让彼得有些脸红,母亲甚至还扭头去对父亲说:“瞧瞧你的好儿子,多么的正直而善良。”
父亲有些得意的挑了挑眉,凑过来也亲了他一口:“说得很好,彼得。”像是为了表达对儿子的赞誉,父亲把自己的一支钢笔从口袋里取出来,塞到了小彼得那身小西装的上口袋别住;“那么,我希望,将来如果你遇到了类似的情况,你会大方的对那个人伸出援手,世界需要你这样能够理解他人的人,我的好儿子。”
情况并不相近,或者说更为棘手恶劣,她把之前所有的美好都撕碎告诉他是假的——真正的suzy,是她杀死的。
不是所谓的人格之间的争斗,而是一个外来的入侵者,活生生吞噬了suzy。
彼得把自己的心捧给了一个魔鬼,她毫不留情的践踏。
但一切真的都是虚假吗,他在狂躁里捕捉须臾的冷静去回头看,一边被怒火烧的骨肉灼痛,一边拨开迷雾去看她的心。
他从未如此痛恨过一个人,更痛恨自己,有多喜欢过就有多愤怒,有一瞬间他几乎像掐住她的脖子质问。
而脑海里捕捉的画面定格在那天早晨,他看见她说自己杀死了suzy,眼底一片空洞,仿佛已经脱离这具身体,真正死去的是她自己。
一瞬间他就像沉入深海的人忽然抓住身边经过的海豚,被带着一跃而出海面,获得了氧气——
从记忆深处里传来更多的声音,彼得清晰地听到了属于自己幼时的嗓音——【“我会的,如果能帮助到谁,我一定不会放弃去做,我发誓,爸爸。”】
他捧出肺腑血尤热,她却当头浇灭他所有热度,固执的把自己藏到北极拒绝他靠近。
苏秦转身走后,彼得看见她的影子在她脚下被路灯扭曲拉长延伸,仿佛她的脚下紧紧与一个漆黑的魔鬼连接在一起,她就这么头也不回的一个人走,毫不在乎自己已经被魔鬼缠住。
彼得抓过蓬头让所有热流淋在他脸上,水温烫的他的脸都红了,但他却依然觉得心脏无比的冰冻。
苏秦没敢用悬戒跑去玛莎家,这刺激会很大,她不得不乖乖坐夜行火车,然后再包一辆出租车特别奢侈的在大半夜里去了玛莎的农场跟她们团聚。
大美利坚的出租车也不是绝对安全,所以苏秦临上车前先给司机还有车牌拍照,这举动意图太明显,让司机先生有点不满的表示:“我看上去像个坏人吗?”
苏秦歉意的笑笑:“叔叔,我年纪小,家里人比较担心,我可以多给您一些小费,麻烦您理解一下,我一个人赶夜路呢!”
司机先生琢磨一下也是这个理儿,这才脸色好看点示意苏秦赶紧上车,完了还说一句:“不要你小费,看你也不想多有钱,花的父母的就不要太铺张了。”
“那谢谢您。”苏秦能省就省的性格还在,就是心里头空落落了一大块,经常想沉默的着发呆。
但这司机显然大晚上的无聊,能拉上客人就想多聊几句,权当打发困意:“怎么大晚上回来,你家里人能同意你这样,也是心大。”
“主要是我很想我妈……”苏秦不得不提起精神来跟这位先生唠嗑;“她们是想我明天再回来,我自己坐不住。”
“在外头读书吧?”司机看着天空飘起雨了,还有下大的迹象,而果不其然没半分钟后,雨滴打在车窗的声音就变得噼里啪啦的特别响,他打开雨刷防止看不清路况:“一个人去?”
“……嗯,一个人。”苏秦瞅了一眼雨落窗前逐渐汇集成水流的模样,表情淡然眉目平和。
“那你也是不容易,挺勇敢的。”司机先生似乎连想到了谁,忽然苦笑:“我女儿就不行,我都给她把房子安在纽约找好了,还是不敢去,说一个人没朋友说话寂寞啊,没有我们陪着她回到家寂寞啊,十五六的人,成天就知道喊寂寞,也估计她连什么是寂寞还根本没体会过呢!”
“……体会了才不好。”苏秦微微笑了笑,目光幽深看不透底;“不是什么好的体验,估计你心里也不舍得她去体会。”
“可不就是舍不得吗,所以到现在还由着她随便读了个本地高中。”司机先生说着无奈的话,脸上却带着包容的笑意;“由着她吧,等她以后有想法了,我负责掏钱就是了,反正就是个来讨债的,我也是上辈子欠了她了!”
苏秦依然微微笑,不附和也不再继续搭话,她实在太疲惫,精神已经完全透支,是在勉强不下去跟司机先生再多聊什么。
她真的很想格蕾娜,想被她抱在怀里好好睡一觉,格蕾娜的怀抱是那么温暖,她可以窃取一点她的温暖让自己舒服一点……
大约是看到苏秦透露出了疲惫的神态,司机先生对她露出了理解的微笑:“你可以眯一会儿,快到的时候我叫醒你。”
苏秦点了点头道声谢,额头贴着冰冷的车窗就闭上了眼,她没有真的睡着,只是进入了记忆宫殿,看着落满雪的书架抿住双唇。
许久之后她的目光变得坚定,与此同时整片冰原都开始振动,像是地底深处有什么怪物苏醒了,要从这重重压制中挣脱重返地面。
冰原上出现了裂痕,巨大的横沟从中间裂开,那积满雪的书架轰然倒塌摔进仿佛无底的深渊。
而后浮在半空的苏秦,目光沉沉的看着两旁的冰山碎裂坍塌,无数巨大的冰块山壁砸落深渊,在几秒之后这片广阔的冰原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冰山。
苏秦站在这上顶之上拉出属于suzy的记忆书架,面色苍白有些低喘的取出第十一册,面容沉静的翻看。
一本翻完后她感觉到有谁在触碰她的身体,苏秦忙把书册放回去,从记忆宫殿里出来,正好看到司机先生对着她打手势。
苏秦愣了下扭头看,车窗外站这手举着雨伞的格蕾娜,四目相对后格蕾娜露出了放心的笑容,用手指敲了敲车窗。
苏秦连忙解开安全带,看一眼标价器,掏了钱给司机,这才打开车门下车。
“妈妈,你怎么跑出来接我……”苏秦感觉这风夹着雨格外的冷,尤其握住格蕾娜的手之后,察觉对方有些冰凉的手,苏秦就皱起眉头;“你看你手都冷了。”
格蕾娜抓着她的手就放进口袋去:“别光说我,你也好不到哪去……我不来接你,你有伞?”
苏秦顿时被问住了,一脸尴尬的挤了几声干巴巴的笑:“……妈妈你真厉害,什么都想到了,哈哈……”
格蕾娜嗔怪的瞥她一眼,把手一松伸开,抱紧了苏秦的肩膀,好让女儿依偎自己怀里,能更好的躲避风雨:“行了,嘴那么甜,让你明天再回来非不听,你要是听了今晚上那用这么折腾。”
“……我想你啊。”苏秦浑身细微的僵硬一瞬,然后还是自然而然的抱住了格蕾娜的腰间,紧紧依靠着她;“你不在家,我一个人好寂寞的,吃饭都没胃口。”
“你是自己不会做吧!”格蕾娜一语戳破,看着苏秦的表情就像是‘我还不知道你那点花花肠子’。
苏秦一时语塞,红着脸抿抿嘴:“……反正妈妈不在,我过得一点都不好,哼!”
“那要不我搬回去给你洗衣做饭?”格蕾娜故意开玩笑地说着,同时侧了身让女儿先踏上了楼梯进到玛莎家的门廊。
苏秦赶紧摇头摆手:“别,您可是我妈妈,不是我保姆,你还是该玩玩该浪浪,我多大的人了,煮个面还是会的,再不济我自己也能学。”
格蕾娜关了伞笑得别有深意瞅她一眼:“我看,你是怕我回去妨碍了你跟彼得吧?”
苏秦的笑容顿时就有些僵硬,眼神也有些闪躲起来:“没有的事,妈妈你肯定误会什么了。”
格蕾娜一开始当自己女儿害羞,伸手揉揉她的脑袋:“谈就谈了,那孩子除了蠢了点也没什么不好,反正你们两在一起,肯定是你欺负他,他不敢欺负你,自己注意别玩过火,有些事情等你成年以后再去尝试……”
“真没有。”苏秦微微蹙眉,像是有些不耐烦,眼睛看着自己一路过来沾满泥泞的鞋;“我不行,妈妈……”
格蕾娜恍惚意识到了什么,神情变得坐立不安,她感觉胸口聚起了一团沉重的浑浊,花了好大的力才用手按住:“……对不起宝贝儿,妈妈不该……”
“没事。”苏秦眨了眨眼抬起头冲着格蕾娜微笑,拽着她的手推开门,边走进去边说:“我现在很好,我有你跟玛莎还有克拉克就够了……已经足够了。”
煮好了意大利面的玛莎正好从厨房里出来,看见这两母女回来就笑了举了举手里的餐盘:“来的真是时候啊,我亲的suzy,一路上饿坏了吧?”
苏秦松开格蕾娜的手笑嘻嘻的上前去:“是呀是呀,超级饿,我都快一整天没吃到东西了!”
“一整天!?”格蕾娜有些高昂的声音在苏秦身后响了起来。
苏秦顿时觉得膝盖一软,忙不迟疑的转身扑过去抱住格蕾娜哀嚎:“妈妈你不知道我心里苦啊!旅行团去个博物馆都能遇到黑手党啊!折腾了一天啊!我连吃饭都没被允许啊!完了还要被几个奇怪的人拉着问话啊!我都说我饿也不让我走啊!呜呜呜呜呜不是我不吃饭!是他们虐待我不让我去吃啊啊啊啊!”
格蕾娜被女儿这一招弄得又想笑又想骂她,结果因为玛莎憋不住先笑出声,一下子全给笑出来了,完了也没法再开口骂苏秦了,就这么被她糊弄过去了。
洗漱后,苏秦跟格蕾娜睡在一间屋子,她整个人缩在格蕾娜温暖的怀里,嗅着她身上的淡淡柠檬香气,心绪终于慢慢平静。
格蕾娜拍抚着女儿的背脊,轻轻哼着小调,仿佛回到许多年前,这孩子还只有小小一团的时候,她脾气不好,整夜哭闹不愿安睡,所以格蕾娜只能牺牲自己,在婴儿房里抱着她一直横着安眠曲诱哄着她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