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水汽氤氲。
正对面一面落地折叠屏风, 隐约映出沈轻泽颀长的身影,微重的呼吸声透过哗哗流水传出来,显得有些失真。
颜醉带上门,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脚步, 绕过屏风, 探出半个身子,正大光明地观赏沈轻泽洗澡。
谁料迎面一瓢凉水泼来, 劈头盖脸, 将他从头淋到脚。
瞬间湿身的颜醉:“……”
沈轻泽赤着上身,腰间围了一条毛巾,手里拿了个瓢, 正慢吞吞地从浴盆里舀水,浇在自己身上。
温凉的水顺着肩头往下淌,水珠沿着蝴蝶骨流畅的线条滚落, 浸透了毛巾,在脚下的石砖地上汇积成一滩。
沈轻泽背对着他, 仿佛早就料到这厮会跟进来, 语气是要笑不笑的促狭:“城主大人, 好玩儿吗?”
颜醉抹了一把脸,拖着长长的尾音, 埋怨:“主祭大人,你把我弄湿了……”
沈轻泽手里动作一顿,忍不住扭过头——
颜醉斜倚在屏风边,微湿的长发撩至耳后, 身上还穿着自己的白衬衫,湿透了大半,几乎是半透明地黏在皮肤上,清晰地勾勒出腰胯的轮廓。
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隔着浴室里的水色,直勾勾把他望着,裤管下两条笔直的腿,光裸的脚趾轻轻碾划石砖上的积水。
沈轻泽眼神一黯,刷得把脑袋扭回去,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一瓢一瓢不停地舀水往自己头顶淋。
颜醉嘴角慢慢勾起,视线黏在对方蝴蝶骨上,默默往下滑。
他眼神过于灼热,沈轻泽觉得冲个凉跟没冲似的,索性将瓢丢回浴盆里,双手往脸上一抹,紧跟着,一具湿热的身躯倏忽贴上后背。
“主祭大人。”颜醉下巴搁在他颈窝里,双手从背后环抱,“再不用早餐,可就凉了。”
沈轻泽简直束手无策,偏过脑袋,余光望见一片乌黑的发顶:“那你还不快去吃。”
“哦?”颜醉舌尖轻轻划过下唇,水光殷红,“这可是你说的。”
沈轻泽:“……”
今天的主祭大人也在爆炸的边缘反复横跳。
※※※
两人双双从浴室里出来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
侍从捧着崭新的衣物等在外间,金大徘徊在卧房门口探头探脑,主祭大人曾吩咐今天要去地牢,送那群贵族们去劳动改造。
听说昨天晚上,领走那四个侍姬的侍从被城主处置了,金大忐忑了一整晚,莫非主祭大人亲自带上船的是奸细?
平时这个点,沈轻泽早就起来了,今天也不知怎么回事,这么久还没动静。
咔嚓,房门打开,洗漱完毕的主祭大人一脸冷峻出现在门口,吩咐侍从进去收拾打翻洒落的牛乳。
金大正想问问今天的行程,忽而瞥见沈轻泽身后,城主大人施施然走出来,眼尾绯红,嘴角似乎还沾着一点牛乳,被拇指轻轻擦去了。
金大一愣,城主大人怎么在主祭大人房里?脸色还怪怪的,莫非是争吵过?
联想到昨夜城主发了大火,处置好几个人,金大心里一咯噔,难不成最近城里一些谣言,说城主和主祭不合,竟不是捕风捉影?
金大的思维正在天马行空胡乱发散,沈轻泽和颜醉没有注意这些细节。
两人一路无话,一个走在左侧,一个走在右侧,沈轻泽目不斜视,神容凝肃,颜醉倒是笑吟吟的,心情极佳的模样。
可怜的金大被夹在两人中间,一路上被某种古怪的氛围笼罩,仿佛自己十分多余似的。
※※※
地牢建在城主府地下,终年湿冷,暗无天日。
沈轻泽亲自将单独收押的巫术师塔格,从地牢里放了出来,顺便把法杖还给他。
“塔格大师,明珠城还有一位叫做索法的巫术师,据说,他与您师出同门?”
塔格有些惊讶地接过法杖,皱眉打量着沈轻泽:“看来你们交过手了,你必定没能杀死索法。”
他慢悠悠擦拭着失而复得的法杖,平静地叙述:
“索法,和我都曾是孤儿,由老师一手带大,他自小喜欢学一些阴损的法术,不得老师喜欢,天赋却极高,而且为人锱铢必较,有仇必报。”
“我们学成以后,被明珠城老城主礼遇,就留在城主府,我与索法素来两看两相厌,也不怎么来往。”
“论攻击性,他远不如我,但论诡谲保命的法门,我就远不如他了。索法有一门傀儡替死之术,只要不是被砍下头颅,就能躲过致命一击。”
“他还懂一门夺魂术,可以寄居他人躯体。总之,打败他不难,但要杀死他,难如登天。”
沈轻泽蹙眉,与颜醉对视一眼。
那个老家伙竟然没死,这下麻烦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被这么一个难缠的巫术师盯上,在暗处搞事,根本防不胜防。
塔格看着他的神情,哂笑:“别指望老夫帮你们对付他,老夫就算留下,也是不会给你们卖命的。”
沈轻泽淡淡道:“我们刚收到明珠城的情报,礼遇阁下的那位老城主,去世了,如今掌权的是蒂亚,洛特和索法不知所踪。”
没想到明珠城经此挫败,竟然局势大变!
塔格神色变幻个不停,蒂亚是个病秧子,根本压不住那群如狼似虎的贵族。
八千铁骑元气大伤,如今的明珠城完全就是个徒有其表的空壳,相反,渊流城才是北地冉冉升起的新星。
塔格踌躇间,沈轻泽复又道:“塔格大师不必急于下结论,我允许您四处走动,不如亲眼见识一下渊流城的不同之处,您再决定去向,如何?”
塔格眼神复杂地看他一眼,忽然道:“小子,你一身本事,从哪里承袭的?你肯如实告诉我,我就加入渊流城。”
沈轻泽脸不红气不喘:“……家传。”
塔格一惊:“那天夜里,我见你服饰上有大夏国帝师一族的徽记……莫非你是那位大人的后代?”
沈轻泽的沉默,在其他人眼里就是默认了。
得知这一点,塔格鼻子朝天的态度,忽然来了180度转变,就连被抢走法杖这件事,都不介怀了,仿佛能被传说中大夏帝师的后裔看中,是一件十分荣耀的事。
除了塔格得到沈轻泽的优待,其他贵族就没那么好运了,无论真心还是假意归降的,统统被发配去劳动改造。
渊流城不养闲人,不劳动,就没饭吃。
起初,除了少部分聪明的小贵族积极配合以外,其他贵族们还沉浸在祖辈的荣光中,守着体面不肯就范,甚至还希望用充公的“财富”,给自己“赎身”,被金大毫不留情地奚落了一番。
贵族们从前养尊处优,手不能抗,肩不能提,不会种地,更不会做工。沈轻泽也不愿这帮人去学校,教坏了将来的花朵。
于是沈轻泽利用难民营帐篷,开起了一个成年人扫盲培训班。让这帮贵族们每天去给平民扫盲,教大家识字,顺便还要编纂字典,包括那四个貌美侍姬,也是一个待遇。
谁让这年头,有文化的人太过稀缺呢。
这道指令一下,南济城的贵族们险些气炸!这是侮辱!
竟然让高贵的贵族给卑贱的平当教书匠?!成天跟那些酸臭的穷人,挤在一个帐篷里,教那群又蠢又笨的家伙习字?
甚至每个月规定所谓绩效,每个班的扫盲率必须达到百分之六十,才算合格。
字典是个好东西,这样宝贵的典籍,应该珍藏在收藏室最高一格的书柜里,怎么能随随便便发给平民呢?
那群泥腿子掌握了知识,还有谁给贵族们做听话的奴隶?!
他们就算饿死,从城主府楼顶跳下去,也绝不屈服!
沈轻泽丝毫不理会他们的抗议,不服?那就饿着。
贵族们被关在湿冷的地牢了,饿了好几天,咕咕叫的肚子此起彼伏成交响乐,连骂人都没了力气,这才终于认清现实,乖乖当起了扫盲班教师。
相较于他们的叫苦连天,去扫盲班当学员的平民们,则是又害怕又期待,尤其是南济城逃难来的人们。
此前,他们从未想过会有一天,那些高高在上、任意支配自己的贵族们,竟与自己同处一室,忍耐着厌恶,教他们认字,传授那些只有“上等人”才能接触、几乎被垄断的知识。
而这一切都是免费的。
渊流城几位主官,起初对扫盲班的意义一知半解,尤其是负责此事的事务官范弥洲,免费给平民扫盲,费时费力,吃力不讨好,更看不见直观的收益。
主祭大人总是喜欢做这些令人费解的事。
直到有一天,范弥洲命人张贴和宣读城主府下达的新政策时,才发现,不知从何时起,民众们已经无需专人不停重复宣读告示,自己就能看懂,为城主府节省了大量人力。
随着识字的人口增加,报纸的销量更是与日俱增,由之前的微薄利润,到如今,成了渊流城内又一号摇钱树。
各个工坊,同时开始编纂操作手册,将工作经验以书本的形式,高效率地传授给新工人,不再像从前,一个师傅需要花上数年乃至十年功夫,手把手带学徒。
就连扩编后的卫队,也开始举办扫盲培训班,强制要求军官以上的识字率,否则影响晋升。
※※※
沈轻泽来到曙光大陆的第一个春天,就在火热的垦荒和建设中渡过了。
春末夏初时,渊流城和南济城之间,第一条水泥公路正式浇筑完成。
那帮南济城贵族们肯暂时认怂蛰伏的一大原因,就是他们认定脱离了自己,沈轻泽不可能有效的管理南济城,毕竟两城之间,隔着几十公里,一个往返就得走上好几天。
沈轻泽想要彻底掌握南济城,势必亲自带人坐镇南济城城主府,他虽厉害,但人生地不熟,想要收得上来税,最后还不是要乖乖回头请贵族们回去!
没想到,这才一个多月功夫,一条足有十匹马宽的公路诞生了,将渊流城和南济城连成一条直线。
路面平整无比,又直又宽,比崎岖泥泞的泥石子路通畅得多。
没多久,研发部门又献上来一个新奇的玩意。
按照沈轻泽画的草图打造的,一前一后两个细轮,以橡胶为原料,包在空心圆铁管外层做轮胎,几段细铁架连接轮胎,下面两侧分别装着脚踏板,用齿形链条,和轮子牵引在一处。
一众官员好奇地打量着这架手推车似的“自行车”。
颜醉围着它绕了一圈:“你说它可以代替马匹?”
沈轻泽抬腿跨上自行车,扶着把手,单腿撑地,车身微微倾斜,他向后轮上架好的后座投去一瞥。
“要兜风吗?城主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沈:自行跑车了解一下?
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