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 蓬莱岛。
东离跟前就站着这位抬脚震四海的龙王, 闻名不如见面。陛下神姿威然, 望而生畏。
他们三人被商会带回此处, 一路安然,已过了数日。
帝浚第一眼瞧见钟靡初,便知她是自己孙女,亦是最后血脉。合族皆知,合族皆庆。
有龙族庇护, 可说是处境无忧。
东离和柳归真是钟靡初同门, 龙族也不似青鸾族那般排斥人族, 所以将他们奉为上宾。
两人却度日如年, 师门被毁, 顾浮游身陷囹圄,麒麟髓落于四仙宗手内,他们又怎能全当无事。
召集师门流落在外的弟子已然来不及, 且实力不够, 若是要去救人, 唯有从龙族这里借修士。
开头数日,东离与帝浚说不上话,连面也未碰上。
钟靡初重伤, 护心鳞遭毁,被定契。帝浚从第一眼见到钟靡初起,便守在她床前,龙王的怒火数日难熄, 指责医师无用。
天大的事,也无这条仅余的血脉重要。
这日钟靡初伤势好转,帝浚好容易出来。龙族得到了四仙宗齐聚朱陵断台,分取麒麟髓的消息,得知此事的东离和柳归真硬闯寝殿,才终于得见他一面。
帝浚背着手,沉声缓缓:“麒麟髓,灵兽契约,都是那人。”
东离不卑不亢道:“是。”
帝浚笑道:“四洲这是有雄心壮志啊。”难辨喜怒。
东离道:“陛下,绝不能让顾浮游落在他们手中,再者靡初与顾师妹一向亲厚,也是为了保护她受了这般伤,她若醒来,也定是要……”龙族对麒麟髓的兴趣显得并不浓厚,她并无把握龙族会为此对上四仙宗,行事不温不火的她才如此着急。
龙族就算救下了顾浮游,也不知会如何处置她,但有钟靡初相护,总不会比在左家的处境差。
一语未了,三人寝殿后传来一声惊呼:“殿下!”
轰然一声,寝殿屋顶从里被撞破,一道白影直冲天际,从那破口处冲出数人追了上去,急呼:“殿下!”
帝浚双目一瞪,风云绕身,一条巨龙盘旋入空,身躯之大,阴影笼罩整个宫殿。帝浚龙爪一探,将白龙抓在爪中,任她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
帝浚道:“伤都未好,乱跑什么!”如雷声震震。
帝浚将白龙摁下云层,白龙直坠下来,恢复人形,云雾散去,落在地上,踉跄了几步,站稳了些,便要往外走。
帝浚也下来了,拦在钟靡初身前,他身躯高大,异于常人,比钟靡初足高一头,俯视着她,说道:“回屋中好生待着。”
“让开。”
“回屋待着。”
“陛下。”
“你得叫爷爷。”
钟靡初沉默许久,苍白纤细的脖颈抽动了一下,她抬眼看帝浚,叫道:“爷爷。”
帝浚挑了挑眉,对比那日初醒时钟靡初的抗拒,今日钟靡初的顺从显然叫他意外。
“我要去救人。”
“你要去救人。”帝浚将她的话重复了一遍,说道:“你一人不行,你连三十三重天守门的修士都打不过。”
钟靡初低着头,手收紧了又松开,哑声道:“你帮我。”
帝浚应道:“好。”他本就有意将那丫头弄回来,龙族殿下的弱点可不能在别人手里握着。
但要钟靡初先开口,让这不大听话的孙女欠下他一个人情,总不是什么坏事。
钟靡初伤势未愈,帝浚不让她亲自前去,但拗不过这孙女,他这孙女不止不听话,对整个龙族都极为抗拒。
他思来想去,只怕全是她母亲的“功劳”,一思及此,他便恨得牙痒痒,霸占他孙女多年,也不知教了她些什么!
忆起商会调查的钟靡初——守礼端庄,呵,他龙族守礼端庄,天大的笑话。
为着四仙宗齐聚朱陵断台,钟靡初心里总有一丝不好的预感,因而日夜不停,往三十三重天赶路。
这日总算能望见那三十三座浮空的岛屿,钟靡初立在云端,又不敢再进一步了。
三十三重天已开了门,帝浚亲自前来,虚灵宗不好堂而皇之的将他拒之门外。
那门开了,钟靡初的心又重重跳了起来,没来由的慌闷,忽然间肩上传来阵阵刺痛,她捂住肩,冒出一阵冷汗来。
满目惶然。
云气起,化作白龙直冲入离恨天,她未来过离恨天,几乎是凭着那感觉寻到了朱陵断台。
行如疾电,如一片雪风飘过。
在那朱陵断台中央,被重重包围,在那些姿容威武的修士间,她要找的人如此羸弱。
她唤道:“阿蛮!”
直扑而下,白龙的身躯绕着顾浮游,云气消散,还回人形,她半跪着抱住这将倒的人:“我来了。”
“我带你离开这里。”
怀里的人不应她。
她扶起顾浮游的脸,顾浮游七窍血流如柱。她不知如何是好:“阿蛮。”
朝后慌忙叫道:“东离!”
帝浚带着人直闯进来,东离分开人群,赶过来,半跪下来,牵过顾浮游的手,一掀开衣袖,看到顾浮游苍白的腕上,根根经脉血红,几乎要凸出肌肤来。
东离动作一顿。
钟靡初唤:“阿蛮。”企图叫醒她来,却察觉得怀里的人生息已绝,那双眸子没有焦点,灰扑扑的,空洞的望着远方。
她回头看向东离,眼中含着泪光:“你救她。”语带哽咽,无助若此。
东离喉中哽塞,哑声道:“靡初,她已经……”
“你救她,你救她。”
东离不曾见过钟靡初这般模样,这般声气。
钟靡初是真的没了一点办法,这样恳求着,祈希着一丝希望。深深的无力,让她掉进绝望的深渊。
东离说不出话来,不忍心直言——顾浮游回天乏术,神仙难救。
东离不明白,怎会如此,顾浮游身体中有麒麟髓,只要苍天未收回,灵性未绝,顾浮游不死,麒麟髓便取之不尽。
四仙宗怎会让她死。
东离环视在场的人,众人一脸骇异,甚至气愤,那是在他们进来之前便在,显然不是对龙族闯入朱陵断台而有的。
东离目光移回到钟靡初身上,突见钟靡初衣衫之上冒起白烟,一股异香扑鼻,她猛地看向顾浮游。顾浮游身体正在溃烂,化作血水,手腕上的皮肤已经开始,面目也正被瓦解。
东离捂住嘴,骇异难言,眼角浸出泪花,好半晌才能出声,叫道:“靡初,快放开她!”
钟靡初发现了,她抚住顾浮游脸颊,触手却是一股粘腻,而后便是掌心传来的刺痛。
抬开手掌,手内一片鲜红,顾浮游的脸也一片血红,好似脸色的皮肤被揭掉了。
顾浮游整个人在她怀中融化,化成血水。
钟靡初怔怔望着,眼圈发红,爬出血丝,许久眨了眨眼。她仍是抱着,不曾撒手,却也不知该做什么,世间万般法,竟无一法可行。
“靡初,放开她。”
帝浚不在意顾浮游生死,倒不如说她死了更为便宜,钟靡初的契约立时解开,也不必担心麒麟髓会落入四仙宗手中。
他见顾浮游的整个身躯化作毒血,朝一侧抬了抬下巴,示意属下将钟靡初拉开。
属下走到钟靡初身畔,唤道:“殿下。”
钟靡初不应,反倒将顾浮游抱入怀里,徒然看着她白皙的皮肤化去,肉成血水,连带的骨架无存,一点点,一点点从怀中流逝,她一些儿也留不住。
这个过程也不过是盏茶功夫罢了。
她手上握住的是顾浮游一双手,最后也化成污血,从指缝间流走。
钟靡初一双手掌沾满污血,污血腐蚀,吞噬皮肉。
她支撑不住,往前倾倒,双手撑在血泊里,望着那血泊,暗红的血液流向四方,谁能想到这曾是一个明眸盼兮,巧笑倩兮的姑娘。
钟靡初眼泪滴到血泊中,痛苦的呻/吟:“师尊,娘亲,连你……嗯……你也不要我了。”
钟靡初抓着心口,蜷起身子,似呜咽,又似要呕吐。
帝浚在那方与四仙宗对峙,对于他们痛失灵宝而幸灾乐祸,朗笑道:“左宗主,今日这朱陵断台上好热闹啊,不知是宗主寿诞,还是晋升至大乘,才邀人庆贺,怎的我龙族未收到请帖。”
左太岁面色不佳:“陛下莫要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们今日齐聚此地,为着什么陛下不知?陛下也是为此物而来罢。可惜了,我们过活千年,被一个女娃娃算计了。”
帝浚道:“你们为着麒麟髓,本王可不是为了这东西而来。本王,来看热闹。”
左青锋皱眉道:“你!”
左太岁拦了他一把:“既然陛下不是为了麒麟髓而来,自然也不会插手了。”
左太岁朝杜判示意,杜判领着几名手下往那摊血水走去。
钟靡初道:“不要过来。”
这行人脚步不停,不要两步之遥。
钟靡初猛然抬起头来,声音冷厉:“滚开!”
金眸成梭,鹰视狼顾。
离得最近的杜判感觉得体内一阵异样,说不出的压抑。
接连几声惨叫,众人循声望去,殿内修为较低之人,身体爆开,鲜血从体内喷出,犹如扎破了血袋子,鲜血一瞬涌出,如红莲绽放,模样凄艳又可怖。
左太岁猛然站起身来,沉声道:“陛下,你纵容同族在我断台上恃强行凶,可是要同我人族宣战!”四宗同在,他一句话,将另三宗拖下水来。
帝浚不以为意:“本王孙女,堂堂龙族殿下,在南洲之上被人追杀,伤重垂死,是谁所为,宗主心中有数,龙族一向有仇报仇,这点怨,你总得让她发泄发泄,不然,会憋坏了她。”
帝浚皮笑肉不笑:“龙族除了本王,可就这么一条白龙了,憋坏了她,你就等着整个龙族,没事找事罢。”
钟靡初化作龙身,盘曲在断台之上,獠牙森森,痛声长啸不绝。
与此同时,天际雷云滚滚,轰隆隆声响。
紫电抽动,有落雷之象。
“她要度雷劫了!”
“怎可能,她才金丹中期,哪有越阶的道理!”
“她用了麒麟髓!”
众人了然之际,又惋惜非常,左家心中又悄然松了口气,好是早做准备,留存了些许麒麟髓!
众人心思纷纷。白龙却不理雷劫,朝左太岁咆哮着杀来。
帝浚见状,恼道:“嘿,被仇恨蒙了心眼的东西,找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