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二日，郭舍儿同宋老四自去办事去了，郭荣只带上昭宛出了门。

从杂乱无章的城南一直往北走，建筑修建渐渐地变得规范，道路也宽阔了不少。

郭荣带着她进了一家汤饼店里吃早饭，坐下后，郭荣叫了两碗汤饼，又问昭宛：“可要羊肉？”

昭宛点了头，郭荣就又叫了一碗羊肉给昭宛，自己叫了一碗肚肺肉。

周围食客不少，看穿着，也都不错，不似城南蔡水畔的人多口杂却不少旧衣旧衫甚至衣衫褴褛，其主要原因，大约是因为这里已经靠近里城。

汴梁如今分阙城，里城和外城。

阙城便是皇城，乃是禁宫，天子居处；里城多是住着达官贵人，商铺也都高档，治安稍算不错；外城则几乎不能叫做城，只是沿着河有聚居处，多是住着一般平民百姓，也是商贾的汇聚之地，人多口杂，治安很不好。

昭宛不知道郭荣为何给自己一碗羊肉，而他却吃羊杂，便将自己的羊肉推给他，郭荣说：“你吃吧，我无妨。”

昭宛：“……”

昭宛食量一向大，在船上时又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吃几个蒸饼，里面也定然是掺杂高粱的，吃米饭，也是粝米加高粱，唯有鱼汤还成，但也不是每天都能喝到。此时对着一碗鲜嫩羊肉，昭宛只吃了几口，就不再吃了，把碗里的汤饼吃完，就挺直背脊坐在了一边，说：“我吃饱了。”

郭荣只好把她剩下的全都吃完了，又说：“你不问我带你去何处吗？”

昭宛看着他，说：“要去何处？”

郭荣看她一直毫无心眼，自己把她带去卖了，她可能都懵懵懂懂，他无奈地笑了一下，说：“走吧。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这还是昭宛第一次见郭荣笑，不由多看了他两眼，郭荣被她看得一愣，“你盯着我作甚？”

昭宛说：“不常见主人你笑。”

郭荣：“……”

因她这话，郭荣不由又无奈笑了，说：“不笑，只是无愉悦之事无可笑之处而已。”

昭宛不由问：“那方才是有愉悦之事，还是有可笑之处？”

昭宛这话也真是犀利，且一点也不通情理，不是让人故意为难吗。

郭荣只好说道：“都不是，走吧。”

昭宛：“……”

郭荣结了早饭钱，两人走出食铺，太阳升上天空，外面大街上一片热闹。

有人在说：“今日是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李公长子同武宁军节度使符第四符公长女大婚的日子，据闻符公长女嫁妆有二十多船，虽然之前在蔡河上遇上了贼匪，但嫁妆并未丢失，从蔡河码头抬进里城时，嫁妆可看迷了不少人眼，今日里城因为此事可热闹了。”

不少人想进里城去看热闹，但进里城却要给钱，很多人因此被拒在了城门外。

郭荣带着昭宛进了城，里城里的街道情况虽然比外城要好些，但是却也依然不够宽阔，不过热闹依旧。

城中很多人都在谈论李公符公两家联姻之事，还有人说：“李公长子娶符公长女，这嫁妆怕是也够他几年军用了。”

又有人说：“天家要大修宫室，那让皇子娶遍节度之女，其嫁妆就够让天家富裕了，如此便不要再加税收才好。”

“几位皇子定然是娶节度之女，但天家因此便不加收商税，怕是不可能。”

商人们谈笑着，昭宛听了几耳朵，感觉事情有些熟，但又像距离她特别遥远。

郭荣看她对此事感兴趣，便说道：“他们所言李公便是李守贞，符公是符存审公第四子符彦卿。”

昭宛觉得这两个名字有些熟悉，但她也没多问，郭荣又说：“如今节度之间多联姻，高行周高公之女嫁给了杜威杜公之子，高行周高公同宛丘符家也有姻亲……”

昭宛点头表示明白，突然问郭荣：“主人，您的夫人呢？”

“？”郭荣一时没有闹明白她这话的意思。

昭宛便说：“夫人如何呢？”

郭荣这才反应过来，道：“她是刘公手下将家之女。”

昭宛便不再问了。

没过多久，昭宛便知郭荣带她的目的地是哪里了，一家叫“回春堂”的药铺。

郭荣道：“回春堂乃京中有名药铺，大夫姓朱，据说可妙手回春。”

昭宛疑惑问：“为何来这里？我们来买药吗？”

郭荣不知该如何想这个有点呆的小娘了，他说：“你之前落水，伤了脑袋，失了前事记忆，是以带你来看大夫。”

昭宛：“……”

昭宛的确是感动的，但郭荣接下来的话，又让她不知该如何作想。

郭荣说：“你恢复了记忆，记得家人，便可回家了。”

我跟着他，应当的确给他带来了不少麻烦吧，例如住客栈，要多一间房，吃早饭，他不能吃羊肉了，只能吃肚肺，所以他其实并不希望我跟着他。

昭宛如此想着，心里不由一阵黯然。

虽然这朱大夫很有名，但来看病之人却不是很多，大约看出昭宛疑惑，郭荣便说：“如今世道，病了等死者多，愿意来看病之人少。”

昭宛些许惊讶，却也没有多问。

昭宛跪坐在裀席上，将手腕递给朱大夫把脉。

朱大夫须发皆花白，但目光明亮，精神矍铄，刚为昭宛把了一下脉，便说：“小娘子，你身强体健，并无病症，是让老朽把喜脉？不过你这脉相，无喜。”

昭宛：“……”

郭荣道：“大夫，家妹落水被撞了脑袋，之后便忘了前事，是以前来看诊。”

朱大夫便又为她把了一阵脉，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说：“撞了脑袋忘了前事，老朽不敢言能为她治好，只能开活血化瘀之方，若是有用便能记起前事，若是无用，那老朽便也无能为力。”

听他不胡乱忽悠给人开方子，昭宛便也相信他是个好大夫了。

郭荣道：“但请大夫开方便是。若是能好自然是好，若是不能，便也只能这般了。”

昭宛放了心，要是自己不能好，郭荣也让自己离开，那她便不知道要去哪里了，可能只能在这汴梁城里找个活干先活下去。

大夫写了方子，郭荣拿去抓药，昭宛听到街上锣鼓喧天，连药铺里的小伙计也往外探看，她便也走到门帘处去，朝外面打望。

只见是穿着喜庆的兵勇们抬着箱笼，络绎不绝从街上走过。

街上行人驻足看着热闹，想必这就是符公嫁女的嫁妆吧。

不过看了几眼，昭宛便觉没有意思了，放下门帘，走到郭荣身边去，郭荣正在抓药，除了抓给昭宛的药，他还要买一些金疮药，跌打酒等物。

昭瑾端坐在轿中，喜庆的礼服包裹着她消瘦的身体，红盖头之下，是她毫无表情的脸。

轿子走了一段路，她突然若有所觉，伸手轻轻撩了一点轿帘，她朝外看了一眼，只见外面满满是看热闹之人，她只好赶紧放下了轿帘。

待郭荣抓完了药，昭宛为他拿了一大提金疮药，从药铺里出去，嫁妆担子依然没有走完，有人说：“这怕是有十里红妆吧？”

“如今李公所住府邸，乃是之前寿王杨光远的，杨光远反叛被李公剿灭，天家就将府邸赏赐给了李公，那宅邸本就宽阔豪奢，李公又占据了临近宅邸的军营，将宅邸改建扩大，修建花园楼阁，如今，那宅邸已是京城之冠，连天家前去赐宴，也赞叹不已。这十里红妆，装入李公府，也不算什么了。”

昭宛站在路边看了那绵延长街的红妆，怔了怔，不知为何，一时心中郁郁，似有很难过之事。

郭荣说道：“当初李公攻下青州，杨光远被李公所俘，陛下当本无意杀杨光远，但李公同杨光远有仇，便杀了他，对陛下称杨光远是病死。杨光远当初入青州时，带着家仆姬妾等足有千余骑，僭侈满盈，之后这些财宝姬妾和马匹都被李公占去了。不然，他哪里有如此多钱财在京中修建豪宅。”

昭宛很喜欢听郭荣说这些事，她一边随着他出里城，一边说：“如此看来，有兵马就能有更多财富，有更多财富，就能有更多兵马，如此，越积越多，最后便可为天子了。”

郭荣惊讶地看了昭宛一眼，大约是为她这话所震，他不由笑了，说：“天子可不好当。”

昭宛看向他，郭荣道：“如此兵马和财货越积越多，的确会生出想做天子之心，如此，生出反心，就该被天子所杀了，就如杨光远，也有的便真的做了天子，就如高祖皇帝。但即使做了天子的，又做了多久？天子是百姓之天子，若是没有百姓，何来天子，但即使当今天家，也不知其理，这才刚打败了契丹，天下未定，便开始大修宫室，沉迷女色玩乐。”

昭宛认为他说得很对，又听郭荣说道：“如今李公也如要走上杨光远老路，在陛下眼前穷奢极侈，怕是要受陛下所忌了。”

昭宛很是敬服地说：“主人，你对天下之势这般明了，为何不去给节度做幕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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