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齐齐看向弘晙。县令也问弘晙, 比如小公子姓氏什么, 家住哪里, 去往何处等等问题。
弘晙张口欲言,可他怎么总觉得,县令大人的话好像哪里不对?
弘晙阿哥面对县令炯炯有神的目光,想起他刚刚看到自己时候那个“震惊”, 心里莫名奇怪。
再看看里长,村长, 三妞等人询问的目光, 弘晙阿哥直觉自己不能说实话。
微服上路怎么能暴露真实身份?弘晙阿哥瞬间想通。
“我要去通州。马儿迷了路,跑到王家村。”
“没去过李家村。”
弘晙估计大马是察觉到危险凭借本能选了一条路,“家人,一家安好。”
“李家村的情况, 既然我知道了,自然是不能置之不理。顺天府既然还没来人, 我和你们一起去打土匪。”
“请县令安排好三妞小姑娘。”
说着话,听愣住的众人就看到他弯身从小荷包摸出来一份卖身契,交到三妞手里,端着小胖脸格外“郑重”地说道:“‘男女授受不亲’, 我们不能一起上路。”
“额涅说,女子嫁过一次,再嫁就是个人自由。你卖身过一次,就是自由人,不再欠父母的养育之恩, 以后自己的未来,自己做主。”
三妞呆呆愣愣。
弘晙阿哥猛然想起来,弯身又摸出来两锭银子给她,小表情真挚严肃,“拿好,如果不想回家,就去做一份小工,记得签活契,做雇佣。”
顿了顿,想起他身边的丫鬟们,偶尔听额涅说起的情况,又说道:“将来可以嫁给主家的下人,不签契约的那一种。”
之前因为大魁进府的事儿,弘晙阿哥补充了有关于四九城人买人卖人的学问,比如真正有讲究的人家,只有买人,没有卖人的,就好像只有破产的人家,才会把家里的老猫老狗给卖了,或者送人。
比如顺承门内大街除了骡马市、牛市、羊市,还有人市,八旗里要买卖下人一般都去那里,其他官员家里需要奴仆也喜欢去那里。
比如丫鬟小厮有两种,一种是雇佣丫鬟小厮,他们府里的小厮丫鬟姐姐们,到年纪就回家或者婚嫁;一种是卖身丫鬟,三妞这样,父母直接卖了。
卖身的奴仆是主人家的私有财产,可以转卖,打杀等等,一生都是奴仆,孩子也是奴仆。
雇佣的佣工则是有一定的人生自由,东家给工钱,东家不能对他们造成人身伤害,否则要赔钱,甚至于官府还要追究责任……
弘晙阿哥想了想,生怕三妞还是不懂,接着说道:“最好找人跟着学识字,要‘聪明’,知道吗?”
有些人家日子过不下去,遇到天灾人祸,就会卖儿卖女,甚至于很多穷苦人期望自己的儿女能卖给一个好人家,过上一点像人的日子。但是这样毕竟极为少数。弘晙大约明白,王家村的人之所以一致同意三妞卖身,是因为她当众推到亲生父亲的缘故。
“要‘聪明’哦,力气大,要会用哦。”弘晙阿哥又叮嘱一声,眼神儿不放心。
三妞怀抱巨款--两锭白花花的银子,手里攥着自由--自己的卖身契,面对天掉的恩惠和机遇,没有惊喜和惊讶,只有一片茫然。
“三妞要跟着小公子。”三妞重重地跪下。即使有机会作为自由身在县令家里做工,她也不愿意。
亲眼看着大姐被卖去世,自己被亲生父亲卖了,被亲生哥哥放弃,亲生母亲护不住自己,只让自己好好活下去,这连番的遭遇对她来说,打击太大,她现在只信任小公子。
弘晙小眉头一皱,为难。
三妞好好培养,会是一个好小弟,可他除了“男女授受不亲”的原因,他还要南下。
根据小系统提供的信息,南下一路最快一个多月甚至数月之久,不能带任何人,因为他只能保证自己不生病。
弘晙一时没主意。县令看看小公子处理事情的方法,心里更为震惊。
一般人家的小娃娃,哪里知道这些事儿?
村长和里长也是一脸惊讶地看着小公子。
小公子安排的头头是道,小公子刚刚见到县令的那身气度,差点让县令给他行礼,他们可都看见了,县令一点儿也没计较小公子的“失礼”,还吩咐人端茶送水,连他们也沾光。
小公子还说他“额涅”,八旗的大户人家……
还给三妞安排县令作为靠山,叮嘱三妞要学识字,要“聪明”,这哪是一般的聪明孩子知道的事儿?更难得的是这份心胸见识。
不过,他们也因此更加认为,三妞跟着小公子,才是更可靠。县令,县令,铁打的县,流水的令,他们知道县令老爷是个好官,可谁知道县令下一个地方去哪里?家里人品性如何?
弘晙思考完毕,环视一圈儿,发现他们都看着自己不说话,奇怪。
“三妞先呆在县衙做工,等我从‘通州’回来,好不好?”
“县令,李家庄为祸之人的消息,你可有?”弘晙认为,当务之急,是要先解决李家庄的匪患,不让他们祸害更多的人,“县令安排人给我带路,我来铲除匪患。”
三妞不想答应,可她也知道,小公子既然开口,那就无从再更改,抱着银子和卖身契,答应一声,但对主人自己一个人去剿匪的事儿,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跟着。
“三妞有力气,主人,三妞会保护主人。”三妞说得好像是起誓一样。
村长和里长也觉得,这个方法好。小公子年龄小,但是一看就是做大事情的人,既然他出门没有带小厮丫鬟,那就肯定有原因,只是对小公子提议自己去剿匪的事儿,都是不敢相信地纷纷劝说。
“太危险了,小公子。”
“小公子可能在家里学了骑射拳脚,可是剿匪完全不同,他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人。”
县令听他们急切劝说的声音,回过神来,喃喃不可言。
“小公子--三妞小姑娘的事情,下官自然给安排好。可是--匪患有三十多个人,各个人高马大会拳脚功夫,其中还有几个人,不知道打哪里抢来的火器……”
“如果可以,下官早就带着衙役们亲自去捉拿他们归案,实在是怕伤及无辜。”
“对对对,会伤及无辜。”老村长赶紧说道:“李大夫原本就是李家村的人,他的一个族人就是因为不给他们治疗伤口,被打死的。所以李大夫才来我们村子。”
“上次官兵围剿他们,他们就拿村子里的人做人质。刚刚县令老爷也说了,已经报告上去,顺天府的官兵年后就回来剿匪,这都初十了,没几天了。”
…………
众人都是劝说,弘晙也知道自己年龄小,没有说服力,要去“剿匪”,只能另外想办法。
看看时辰,弘晙阿哥抬手揉揉眼睛,露出真实的困意,眼巴巴地望着县令,“我困了。”
“下官马上安排小公子休息。”不管四九城哪一个旗人家的小公子,反正看这身儿教养和气度他一个小小的县令都惹不起,听到小公子不再执意犯险,县令麻利地安排他去洗漱休息。
“瞧这困的,哎,小公子的家人知道该有多心疼?下官看着小公子,都心疼。”县令很会来事儿,不光亲自安排弘晙休息,还让人把老村长,里长,三妞他们都给安排好,对于弘晙阿哥的心疼,那也是真心实意。
这样好的小娃娃,哎呦呦,他家的儿子要能有小公子的一半儿,他也此生无憾了。
弘晙阿哥对县令的殷勤接受良好,从容地洗漱,还舒舒服服地洗了一个热水澡,打着小哈欠进了被窝。
只是对县令提起家人会心疼,心里酸酸,睡得不安稳,睡着了也是眉眼皱巴。
就是去种痘的时候,也有认识的刘御医等人,这一夜,他睡在陌生的的地方,身边没有熟悉的亲人,没有熟悉的丫鬟嬷嬷,睡得极其不踏实。
想玛法,想额涅,想十三叔……想每一个人,想得弘晙阿哥一夜没睡好,睡梦中泪水顺着眼角流进枕头,口中模模糊糊地喊着“玛法,阿玛,额涅……”
…………
京城里头,四福晋,皇上等人,当然都是一夜没合眼,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他们都是连夜奔波。
夜色如水,时间一刻一刻地走着,打更的声音响了一遍又一遍。
四更天一过,大约寅时六刻,接近于弘晙平时早起读书的时间,弘晙在小系统的叫醒呼唤下醒来,呆呆地看着陌生的一切,反应过来后眨巴眨巴眼睛,抽抽鼻子,忍住哭意自己快速穿好衣服。
冬日夜长,天还没亮,出来一看,县衙里只有早起的仆人在做活儿,他刚要就这样一个人偷偷摸摸地出门,猛然发现三妞站在他门口,手里端着一盆热水和毛巾等物。
弘晙……愣怔。
四目相对,弘晙阿哥“不动声色”的洗漱,收拾好自己,面对三妞依旧盯着自己的样子,吓唬她地说道:“跟着我,会很危险哦。”
哪知道三妞还是那句话,“三妞力气大,三妞保护主人。”
弘晙……
弘晙阿哥还没说话,小系统先叫嚷开了,“主人是小系统叫的,是小系统叫的。”
小小的白团子仗着只有弘晙能看到,其他人都看不到它,学着三妞母亲撒泼打滚的样子……
弘晙阿哥小鼻子皱巴,按照先后顺序先哄小系统这个“老小弟”,“卖身契给了三妞,三妞不要叫主人。”
三妞麻利地掏出来卖身契,双手递上……
弘晙……眉眼皱巴。
“做自由民,不好吗?”大魁就曾经害怕签卖身契,雍亲王府里,只有少部分特殊的人,阿玛和额涅才让他们签卖身契,弘晙不明白三妞为何执意卖身。
三妞很快给了他答案。
“公子是三妞的大恩人,永远是三妞的主人,不管有没有卖身契,都是三妞的主人。”
三妞并没有跟她那位“读书人”的父亲学到什么学问,她的思维很小,也没有那些复杂的思考,她只知道自己信任主人,跟着他,是她最想做的事情,最安心。
三妞好像一只认准了主人的小牛犊,类似小哈巴和小芦花,弘晙对三妞很喜欢,可是小系统又嚷嚷开了什么“本来就性子执拗,这还有了创伤后遗症……不许她叫主人……”
…………
两个人小娃娃一前一后走出县衙,早起的县令和老村长等人都是乐呵。
弘晙阿哥端着小大人的样子,可爱得来;三妞穿着县令夫人收拾出来的暖和衣物,也是有模有样,两个人出来县衙,引来视线无数。
一路买了小包子喝了豆汁儿用了烧麦,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坐上马车直奔李家村来。
三妞认识路,三妞打小儿就力气大,敢于反抗自己的父亲护着亲人,对于主子更是崇拜,根本没有什么有关于小孩子不能去打大人的想法,主人要去打,那就打。
弘晙阿哥更是没有不敢的事情,按照他的计划,收拾完李家村的土匪,县令来处理收尾,三妞跟着县令,他就动身,继续去通州。
…………
两个一马一辆马车,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李家村,县令他们发现两个孩子不见了,一打听他们是朝李家村去了,那个着急。
县令带着衙役们来追,里长和老村王也担心两个孩子,更觉得两个孩子都有这份勇气,他们为何要忍耐?心里升起胆气的两位老人家,赶回去村子里找齐青壮年也直奔李家村。
一时间,李家村汇集了各方人马,其中还包括富鼎和王金他们。
阿哥吃亏,他们都不敢想;阿哥万一错手杀了人见血,他们更不敢去想。其他人领着人去堵阿哥必经的路口,他们领着人一路追来,一路处理各种“不平事”,生怕小阿哥迷路遇到路霸、拐子之类,听说这里有极恶之人,就直奔这里而来。
弘晙阿哥哪里能想到,因为他的举动,引得“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他记得“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让三妞坐在马车里,自己驾驶马车做在外头,在三妞的帮助下,顺利地来到李家村。
找到一个一身血气的人,逼问领头人的住处,手法极其利索地,全部点了--睡穴,上下没有一刻钟的功夫。
犯了罪,自应该有官府处理,弘晙阿哥除暴安良,但不是以暴制暴。
弘晙阿哥乖乖。
“乖乖”的弘晙阿哥自以为他是“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远远地看到各方朝李家庄的来人,让村民捆起来这些土匪,吩咐三妞在原地等候,自己进了马车。
马儿一声嘶鸣,朝通州的官道飞奔。
没有俊俏小白马,有灵性地会自己避开危险的高头大马;没有潇洒贵公子的迷人身影,有小娃娃“气度万千”的可爱小背影。李家村的人,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呆愣,呆傻,反应过来后,跌坐痛哭。
有的时候,人习惯了忍耐,只是缺少一份刺激。因为这伙人的祸害失去亲人的李家村人,被他们抢来的客商旅人,一起扑上去哭喊着对着那些土匪拳打脚踢,发泄自己的恨意。
县令领着衙役们来到李家村的村口,看到等候的三妞和狂呼喊叫的李家村人,惊呆了。
老村长和里长领着子侄们扛着锄头镰刀一路跑来,眼见这个情况,也惊呆了。
再等到富鼎和王金领着雍亲王府的侍卫们赶来……这绝对是他们家的小四阿哥!
富鼎和王金不光领着侍卫们也奔赴通州,还直接给先一步去通州的十三阿哥胤祥发了飞鸽传书。
弘晙阿哥一到通州地面,就遇到了好暇以整地严阵以待的十三叔。
从京城到通州其实并不远,大约四十里路,如果不是他昨儿耽误一天,今天又耽误了一个上午,快马飞奔,一天就到了。
可是他实在撑不住睡了一觉,大马虽然有他的吩咐,但它也有自己的直觉,领着主人走了一条安全道路……一番折腾下来,弘晙阿哥不光露了行迹,还落后了十三叔,晚十三叔到达通州。
但是弘晙阿哥就是弘晙阿哥。
傍晚时分,太阳西落,春节的热闹气氛还没过去,通州运河的水缓缓流淌,弘晙阿哥从马车里出来,一眼看到板着脸站在马车前的十三叔,一个猛扑,扑到十三叔怀里。
“十三叔,弘晙好想你。”
弘晙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真的想亲人,出京一天,他就想,想得他中午用着热水和包子的时候,差点儿用到鼻子上。
孤身一个人,前面看不到阿玛,后面看不到玛法和额涅,在外人勉强强撑着小四爷的体面,不能哭,如今见到了亲亲的十三叔,一下子爆发出来。
“十三叔--哇哇哇--十三叔--”
作者有话要说: 大清的包衣,地位比较特殊。他们可以科举,可以做官,做将军等等,比如曹寅这样,德妃的娘家也是,她的曾祖父是膳房总管,但她的父亲是八旗军的护军都统。雍正年间还专门开设包衣三旗的学校。没有正当理由和大罪行,旗主和皇上,主家也不能随意打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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