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东邻少女离开后, 不多时,鬼女李慧再来告罪。原来她夫君近日远行,她因珠儿传信思念父母, 迫不及待便来托梦,待在门前见家中龙威赫赫, 再与珠儿言语一对,才知是阮、应二人在此,便先来拜见。昨夜她回去以后, 她那夫君仍未归来,纵然去信也来不及, 只好过来解释一二——非是他夫君身为小辈不知礼数, 实在是身不在家中。
应辰摆手叫她自去。
李慧见他神情不耐,心中不由惶恐。
阮钰却知好友并无他意,也没那许多礼数, 就安慰几句, 请走鬼女。
随后, 两人少坐片刻, 就去向李化告辞。
李化虽与老妻爱女相拥痛哭一场, 但因着能见着女儿, 心里安慰,这时也已平静下来。他仍想挽留阮应二人, 奈何早已说定此事, 也只得用心置办一桌小宴为二人践行, 又奉送一些盘缠, 才亲自将人送出门去。
阮钰本无意接那盘缠,只是李化着实恳切,他无意拂老人家的心思, 取一锭银便罢。
门外,敖英早已备好车马,将阮钰、应辰接上车去。
李化眼见马车远去,尤在挥手不止。
阮钰掀开车窗见着,微微一叹。
应辰道:“你这书呆子,又在为他人作忧虑。”
阮钰轻声道:“小生方才见李老先生身上一时蒙上一层黑,一时又有瑞氤氲,料想应是日后他将遭逢凶险,又有贵人相助。但虽是逢凶化吉,但老先生年岁不小,其中必然要受些罪……老先生待小生诸多好意,小生知晓此事,心中难免有些不自在。”
应辰哼笑一声:“与神相通多有福报,他那点磨难不过是寿数相关,自有他那幽冥中的贵人女婿筹谋,何须你来多虑。”
阮钰早已习惯好友这般,便慢吞吞道:“如此,小生便放心。”
马车到了码头,恰有一艘大船停靠。
敖英去问了大船的去向,付银子,就请阮、应二人先去船上。
阮钰谢过他,便与应辰同去。
片刻后,敖英大约是处置了马车马匹,也在开船之前赶了过来。
这大船上人不少,船舱中大小间价钱不同,敖英定两间上等房,眼见那位阮相公兴致勃勃竟央着君上与他下起棋来,于是很快置办果品点心香茗,直接窝进自己房里,再不扰两人。
上等房在二楼,且是开窗的,将帘子撩起,即可见到河上美景,尽享河风习习。
窗下有榻,榻上摆着一张棋盘,棋盒固定在两侧,以防因船身颠簸,叫棋子飞出。
阮钰端坐在小榻一侧,聚精会神,拈子按下。
应辰侧身,随手摆子,姿态很是慵懒。
不过莫看应辰这般闲散模样,他那棋风却很凌厉,阮钰棋如其人,外头端方,内有丘壑。
小半个时辰后,到底是阮钰输。
阮钰拱拱手,笑道:“兄长高明。”
应辰挑眉:“下么?”
阮钰肃然道:“再来。”
顺河下,河流通畅。
阮钰与应辰这一番下棋,时间便仿佛过极快,不知不觉间,已又到了一处码头。
此地尚不到苏州,阮、应二人自然也不下船,但凭窗向外看时,却能瞧见码头上有许多行人穿梭,都在登船。
忽然间,阮钰神情微怔,朝一处看去。
应辰也瞥一眼,道:“一条花鲤。”
那是一位身着粉衫的少女,头顶双髻,形容娇俏,瞧着是丫鬟模样。此刻她步履匆匆,急急忙忙地往船上来,神态颇有焦急。
待上船,少女使银子,才轻抚胸口,微微松了口气。
此刻,阮钰正同应辰小声询问:“是河中的小妖么?怎不自行渡河,反要坐船?”他现下心神越发明净,本就敏锐,那花鲤少女想来是心绪焦急,遮掩不足,便叫他也察觉出来。
应辰落下一粒棋子,闲闲几句:“不是这河中的妖物。我看她身上带着龙,像是出自淮河,应是那河中龙王哪位儿女的婢子,出来办事。她若从这河中游过,理应要同河中同僚过招呼,乘船而下,想来是事态紧急,要速去速回。”
阮钰闻言,这才恍然,复又将心力用在下棋上。
不过,未下几子,倏然间,外面有人轻轻叩门。
阮钰拈子微顿,妖愈近,是那花鲤。
应辰并未理会,只与阮钰下棋。
那花鲤少女却是惶急开口:“婢子失礼,请尊神责罚。”
原来她上船后,便觉出这船上一道隐隐威压,虽是极淡、已是收敛过的,但大约是同出水神,对她先天压制。她觉出之后,惶恐于上船前不曾先行禀报,便急忙过来请安、告罪了。尊神先时不理会她,她就越发忧惧。
应辰自不会与这一只小妖计较,原本也并非那等处处约束之辈,也就随口一句:“你自去,莫多事。”
花鲤少女听得,在门外叩首数次,才小心离去。
之后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待到得苏州,那花鲤少女随众人一同下船,敖英也极快上岸,去准备车马。
阮钰稍等等,待并不很拥挤时,才与应辰徐徐走下船去。
苏杭一带人杰地灵,山明水秀,乃是个极好的去处。
早年阮钰之父看中此地文风鼎盛且风景秀致,置办多处宅邸,皆是小院、小园一类,布置得极为清雅,只出租于学子。其中苏州便有一间极好的宅院,从不外租,只请人间每月扫、侍弄内中花草,以待主人入住。
当年阮钰十岁在苏州林风学院就读,转念考中秀才,他本应在学院里继续读书,中举过后,才住进宅院里。孰料他父亲早逝,只好回乡……如今数年过去,他一路游历到此,可谓重回故地,一为取之前积存的租子,二来也是想要拜访几位从前的夫子,请教学问。
不过现下刚来,宅院虽还在,但这几年阮钰年纪小,他父亲也已去世,便不曾再差人扫。现下想必已荒废,须得休整一番,方可前往。
敖英自将这事揽过,先把阮钰、应辰送到一处酒楼中,请他们在此用法歇息,自己则去找人收拾屋舍,待做完以后,再来接两人过去。
阮钰谢过他,也觉腹中饥饿,就与应辰一起找了个雅座,点了一壶茶水。
应辰叫了菜,接过阮钰递来的茶盏,喝一口。
酒楼之中很是热闹,在一楼堂中有个说书人,正神情激昂,在说一个“壮士怒斩五通美”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