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 尤玮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一定能从叶伦口中套出真相, 直到她明白了一切, 走出饭店的门口才松了一口气。
尤玮不敢耽搁, 出了饭店就直奔医院。
医生告诉尤玮,顾丞已经脱离了危险期, 现在还需要观察, 如无意外明天早上之前就会醒来。
尤玮听到这个消息,如释重负, 她一直陪在床前,不敢离开房间半步。
前半夜, 她在看资料, 后半夜,她在打瞌睡。
约莫凌晨四点来钟,尤玮感觉到头发上有动静, 她起先还以为是在做梦,没理会,但是那动静越来越清晰,她一下子就惊醒了。
有人在轻轻抓她的头发。
尤玮抬起头, 拼命想睁大眼, 昏暗中仿佛对上了顾丞的目光。
尤玮一顿, 立刻去开灯。
灯亮了,很晃眼, 她努力适应着光线, 回过头, 就看到顾丞皱着眉,紧闭着双眼,干涩的嘴唇动了动,好像是在抱怨光太晃了。
尤玮一下子就笑了,眼眶也跟着红了,她坐回到床边,握住顾丞的手,说:“这次你真的吓死我了。”
几分钟后,尤玮喊来医生给顾丞做检查,医生检查后说他的身体机能正在一点点恢复,如无大碍下礼拜就可以出院了。
尤玮松了口气,等医生走后,将顾丞的床摇起来一个倾斜的角度,又喂了他喝了几口水。
尤玮坐下来,常常吁了一口气。
顾丞问:“我睡了多久?”
尤玮:“三天了。”
顾丞扯扯唇角,笑了:“难怪我这么饿。”
尤玮也跟着笑了:“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等到明天早上,我去给你买点粥。”
顾丞点了下头,目光扫到放在一旁的那些资料,又看向尤玮:“你都看过了。”
尤玮:“差不多看了两遍,也大概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我家里有人闯了进去,要给我下毒,是你帮我挡了一道。他们是想用我的安危来威胁你,让你不要再继续揪住不放。你不知道,你那天突然倒下去,真的吓死我了,我当时真的以为你要不行了……”
顾丞握住她的手,轻声道:“这事你换个角度想想,那天幸好喝水的人是我,我的身体一向不错,可以说是壮如牛,而且我当时只喝了一口,都撑不住,换做是你还有命么?”
尤玮垂下眼,心里堵得慌,眼睛又酸又涩。
她吸了两口气,才将情绪压下去,转而问:“那你还打算继续查下去么?”
顾丞就只有一个字:“查。”
尤玮轻叹一声,抬起眼:“好,那就查,跟他们拼了。”
顾丞:“我还以为你会害怕。”
尤玮:“我是怕,但我不会屈服,他们这么对我,这么对你,我跟他们没完。”
***
转眼,天亮了。
医生又给顾丞做了简单的身体检查,就安排他去普通单人病房。
尤玮忙里忙外的收拾完,等顾丞吃了简单的早餐,两人才坐下来说上一会儿话。
几分钟后,尤玮给自己倒了杯咖啡,看到顾丞嫉妒的眼神,不由得笑了:“我就是知道你想念这个味道,但是你现在还不能喝,所以特意买了一杯让你闻闻解解馋,我呢会替你多喝几口。”
顾丞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道:“真的很香,活过来的感觉真的很好。”
尤玮安静的看着他,一时间感慨万分,千言万语在胸口,也不知道该从哪一句说起。
索性,他们是彼此了解的,无需多言,一切便可以尽在不言中。
隔了片刻,小半杯咖啡进了肚子。
尤玮放下杯子,顾丞这才提起正题:“我脱离危险的事,如果有人问起你,你就照实说。”
尤玮一顿:“你的意思是秦辉,或是程琳琳?”
顾丞:“就算你不说,他们也查得到。打个电话来医院并不是什么难事。”
尤玮:“如果他们知道你醒过来了,一定会很紧张。”
顾丞:“我就是希望他们紧张,之前都是他们在布局,咱们在破局,现在总该换一换了,风水轮流转,庄家轮流做。”
尤玮:“你的意思是,你要收网了?”
顾丞:“时候也差不多了,只是还差最后一步。”
还差最后一步?
尤玮转而就想到程家和程琳琳身上。
思及此,尤玮说:“其实我昨天找过叶伦,关于对赌协议之后叶氏派了秦辉做内应潜伏进耀威的事,叶伦也都招认了。可惜,这件事没有真凭实据,耀威有叶氏的注资,就算真实了这件事也不能和叶氏翻脸。”
顾丞:“想要狠狠的打叶氏的脸,就只有完成对赌协议上的所有约定,耀威改革成功,盈利达到约定的百分点,叶氏就无话可说了。”
尤玮冷笑着:“叶氏明知道秦辉、何静生和苗可枫这些人是足以毁灭耀威的蛀虫,还是任其作威作福,甚至利用这些蛀虫帮他们达到夺走耀威的权利,真是损人不利己。一旦耀威被这些蛀虫搞垮了,叶氏还要这个公司做什么?”
顾丞说道:“正是因为如此,叶伦才一直没有阻止我的的调查,他就是希望一边利用这些蛀虫,一边拿我当杀虫剂来使,对他来说最好的结局就是,这些蛀虫啃食了耀威的皮肉,却没伤及根骨,这时候杀虫剂出马了,将这些蛀虫一网打尽,而被啃食皮肉的耀威就刚好落到叶氏的手里。叶氏完全可以利用耀威病弱的时候出手,用低价将耀威收入囊中,然后重新内部整顿。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叶氏有经营手段和资金,耀威有厚实的基础,这两者结合必然不会错,就好像我这次中毒痊愈一样,秦辉、何静生等人就是毒,要清除这些毒,总需要损失一点健康为代价,但是只要给耀威时间,早晚还能像过去一样雄健。”
尤玮斜了顾丞一眼,说:“叶氏和耀威结合固然会开创新局面,可是耀威几十年的基业,凭什么要拱手让给叶氏呢?这是一个赌局,耀威想借赌本上桌,完成对赌协议,利用叶氏的资金完成改革和清除内部毒虫的目的,叶氏是庄家,借资给耀威,打的却是趁机拿到整个耀威的算盘,于是便安插了内应秦辉,又收买了何静生,接着连供货商苗可枫以及其他几家都是他们自己人,叶氏玩得未免也太大了。”
顾丞:“叶氏是在美国发迹的,手段用的还是老美了一套,狠是狠了点,但无论多么精妙的局,也会有漏洞。”
隔了一秒,顾丞慢悠悠的笑了:“就好比说,叶氏竟然让叶伦来当这个赌局的操盘手,实在是愚蠢至极。姓叶的白痴不像他大哥大姐那样立过功劳,也没有在商场上任何一个大型赌局里厮杀过,他那些小伎俩都是从书里看来的,雕虫小技不值一提,只有他自己认为聪明,也不知道从哪儿长了一身自大自负自以为是的毛病。”
说到这里,顾丞又把话题拐了回去:“要不是他过分自大,非要在你面前炫耀,也不会这么容易就把他的底牌掀给你看。他就是想跟你证明,他玩的很大,玩的跟高级,你要是想做人上人,上的了这么大的赌桌,就只有跟他混,而不是我跟着我犯险。”
又来了,又来了,只要一提到叶伦,他就没完没了。
尤玮吸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他要不是那么自大爱炫耀,我也不能从他嘴里套出情报啊。”
顾丞轻哼一声:“那样的情报,只要根据我的调查资料去找,也能有答案,他承不承认根本不重要。姓叶的白痴在美国就和秦辉相识,这件事又不是秘密,他也没有遮掩过,就是仗着莫名其妙的自信,有恃无恐罢了。”
尤玮又吸了口气,把这个话题转移开:“有一点我不懂,根据你的这些资料,其实要证实秦辉是内应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整理好递交给总经理,他就可以动议罢免秦辉的ceo。”
顾丞说道:“秦辉倒了,但何静生还在。”
尤玮:“何静生已经在接受内部调查了,秦辉既然有问题,那么平日和他来往最多的何静生怎么逃得了干系?一个有污点的高层,即使没有证据证实,耀威也不会再用他了。至于苗可枫,她是张立民牵线引进耀威的,后面又和何静生过从甚密,耀威肯定也会对苗可枫供应的设备进行调查,看看价格或是质量上有无问题,我就不信查不出一点东西。”
顾丞:“将秦辉、何静生和苗可枫从耀威踢走,并不是我这次调查的真正目的,他们只是两只蛀虫,是听令行事,隐藏在他们背后的人才是关键。只要这个人不揪出来,在对赌协议这三年里,这个人还是有办法收买更多的蛀虫。耀威需要的不是解一时之困,而是乘风破浪,破茧重生。”
要找到秦辉、何静生背后的人?
尤玮问:“你是说,和其他几家供应商有关的那个华人公司老板,就是秦辉和何静生背后的人?”
在顾丞中毒昏迷之前,他的调查刚刚进展到这一步,已经证实除了苗可枫之外的几家设备供应商,都和一家华人公司有关。
线索也到这里断掉了。
顾丞说道:“现在已经不仅是有关了。”
尤玮一怔:“怎么讲?”
顾丞:“就在我昏迷之前,我刚接到美国的消息,说是那家华人公司刚刚将那几家设备供应公司收购了。也就是说,现在给耀威提供设备的几家公司,表面上看没有任何关系,都是来自美国不同的州,但事实上他们的老板现在是同一个人,而这个人就是扶植秦辉,联合何静生里应外合要掏空耀威的人。苗可枫只是□□,那几家设备供应公司才是他们的利益来源。”
尤玮:“那么,就算踢走了秦辉和何静生,再换一个ceo或是高层来负责改革,这个人也有办法把他变成自己人?”
顾丞:“这件事防是防不住的,斩草一定要除根。”
尤玮半晌没言语,过了片刻才问:“那么,你是不是怀疑程家。”
顾丞:“我调查过程家,没有疑点,这里面最可疑的反而是曾在美国留学过的程琳琳。程琳琳在美国具体都做过些什么,有一部分连程家人都不知道,她瞒的非常漂亮,从外人眼中看,她就是一个沉迷于社交应酬,安安分分担当程家门面的名媛。但问题也刚好出在这里,程琳琳这么在乎门面,甚至非常在意门第,为什么她会选择秦辉呢?”
尤玮皱皱眉,开始顺着这条思路往下捋:“叶伦说,程琳琳是他大姐的大学同学,也是闺蜜。那么也就会说,叶氏注资耀威这件事,早在耀威正式改革之前,对赌协议洽谈阶段,程琳琳就已经有机会知道了,而且她也有足够的时间作部署。”
说到这里,尤玮抬起眼皮,忽然有点不寒而栗:“比如,给自己找一个丈夫当门面,这个人不仅要有能力,绝不能是绣花枕头,而且还要为利所动,为她所驱使。”
顾丞:“以程家在本市的势力,政商界程琳琳都可以周旋,她可以在暗处利用程家的面子行事,也可以让秦辉站在明处做她的挡箭牌。”
尤玮还是有些不能相信:“玩的这么大,还赌上自己的婚姻,值得么?”
顾丞笑了:“你我都不是在那个位子长大的人,你我自然不能明白,其实像程琳琳这样的背景环境,性别对她来说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她接触来往的人是叶伦大姐之流,还有商界的那些老狐狸,她绝不可能是单纯的小白兔,她顶的是程家千金的头衔,做的事又怎么可能只是社交应酬那么简单?藏在这些社交应酬背后的目的,才能体现程琳琳的本性。那么既然性别都不重要了,婚姻自然也可以作为交换条件的筹码。秦辉需要的是名望世家的女婿身份,程琳琳要的是利用名利满足私欲野心,这两人再适合不过了。而且程琳琳很清楚,以她的出身背景是不可能涉足商界太深,那会引起很多人的关注,程家人也不会允许他这么做,所以程琳琳的父母都只安分做一个教授,程老爷子也一直在说不许程家人涉足政商界,程家书香世家,又为本市立下过很多功劳,几十年的兴衰荣辱维系不易,程家人也都很清楚这其中的道理,偏偏程琳琳非要剑走偏锋,一出手还玩的这么大。”
尤玮听到这里,也不由得唏嘘和惋惜,一个大家族几十年屹立不倒,最后却要毁在一个人身上。
这就和耀威改革的事情是一个道理,耀威集团这么大的公司,非但养活了很多员工,也养肥了何静生这些蛀虫,像是何静生这样的蛀虫也不用多,只要三两只就足以摧毁整个耀威。
尤玮这时说道:“我记得小时候上课的时候,老师讲过,一艘大船无论选材多么精良,只要其中有一颗钉子拧松了,或是用了一块藏着蛀虫的木板,那么这艘船即便开到深海,最终也只是船毁人亡的下场。”
尤玮轻叹一声,又转而问:“不过我很好奇,程琳琳这条线你是在昏迷前就查到了?”
顾丞说:“我昏迷之前,有些资料我已经拿到手,也已经看过,但是还没有组成逻辑链,就在这个时候我喝了那口水,昏迷了。但这几天我人虽然在昏迷,脑子却没有变笨,在昏迷的时候我的大脑还在运转,还在想这些事,我甚至还听到你在我床边念念叨叨的吵我休息,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大概想明白了这些。”
尤玮一怔:“什么叫我念念叨叨吵你休息?你有没有良心!”
顾丞轻声笑了:“我这辈子所有的良心都给你了,现在还真没有了。”
尤玮又是一怔,随即笑了:“我看你是真好了,都会甜言蜜语哄我了。”
顾丞握住尤玮的手,待到嘴边轻轻吻了一下,轻声道:“等这件事结束之后,你会成为耀威酒店的总经理,我也要去下一个地方了,不过短暂的分别只会让你我的心靠的更近,在那之前记得给我个名分。”
尤玮心里一动,垂下头:“看来你这几天不仅想明白了程琳琳的事,连怎么说话让我高兴都升级了。”
隔了一秒,尤玮又抬起头:“好啊,到时候我让你上我家的户口本,从此以后,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