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一送走妇人, 长呼一口气。
自从岚哥儿上了京城之后,仿佛金陵的夫人们终于发现了这个金龟婿一样, 隔三差五打着各种的旗号上门。耿直一点的, 带着自家的姑娘就上门,婉转的, 旁敲侧击, 三言两语都离不了适龄的姑娘。正可谓一家有郎百家求啊。
现在又是年节里, 上门的亲戚数都数不清。所以正月十五一过,王氏忙不迭的带着贴身嬷嬷, 就上了庵堂。
庵堂的名字就叫庵堂。在一座小山上。它不比翠微居那样有名, 但是胜在环境清幽风景宜人,虽然不知名, 但是偶尔来过一次之后,王氏反倒喜欢上了这里。
所谓幽林森处有胜景。庵堂在一片花木掩映中露出一个上翘的屋角, 略有些残雪嵌在青石板上。
王氏吸一口略点冷意的空气,突然觉得天高云阔,跟城里感受完全不一样。本来是想来过几天清净日子,倒是突然生出了多住一段时间的想法。
庵堂里头的僧侣看见有人来了, 施礼让行, 然后一直指引到客堂。
后院里的小屋子隔的挺开, 彼此有动静也不影响。这一天王氏终于痛快的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天她醒的早, 听到晨起的僧人扫院子的沙沙声,自然而然的睁开了眼睛,穿戴好之后, 自己走到了后头的空地。庵堂平日里算的上自给自足,饮食靠泉水和自己耕种,也是这里的作物也吸收了灵气,连斋菜都比别处好吃些。
来庵堂住的施主,可以平时跟着师太们一起做早课,也可以到后院的地里耕种,庵堂定时提供三餐,过时不候。
王氏几步路绕到后院,看见一个中年师太正在翻耕,锄头挖不动冻土,但是她完全没在意,一下一下的挖着。
王氏看了一会儿,又绕开了,后院里,除了田地,还有半片的果林,不知春日花开该是何等的盛景。现在树木只剩下些枯枝。落叶没人清理,厚厚的落了一层。站在高处眺望,能看见山路绵延,异常的清冷。
看了一会儿,王氏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觉得有些冷,于是回去用早饭。
用过早饭,难得闲暇,王氏静下心来开始抄写一卷经书,正好供奉。写惯了账本的手,写起经书还有些不顺畅,不过写的多了,自然就顺了。
第二日就抄得了一卷经书,王氏准备托师太供奉的时候,发现隔壁的小院,好像又来了人。
年节里天又冷,要不是躲人的何必到山上来,王氏是怕了那些保媒拉纤的人这才躲清静,不知道这人又是为了什么?
青帘马车一掀,先伸出一只玉白的手,然后是厚厚的披风滚边,一张玉白小脸被皮毛披风的边缘遮了一半,看不清到底是谁。
看了一眼,王氏就失去兴趣转头,比起别人她更关心经书。
到了佛堂,供奉了经书,王氏看起满目的莲花长明灯,饶有兴趣的问道:“师太,供一盏长明灯,需要多少灯油?”
“供一盏小灯,一年需要二十两灯油,这个如意莲花灯的话,一年五十两灯油。施主,心诚则灵。”僧人合掌施礼。
“那我供上几盏罢。”王氏给家里每个人都供上了一盏。灯火明明灭灭,王氏暗中祈祷佛祖保佑家人。她一生顺遂,虽有少许的波折都会很快化解,所以对于命理神佛她倒是信了七成。
师太把长明灯点上之后,跪坐在蒲团前缓缓的念经书。低沉的梵音听的人的心也静下来。
听了半个时辰的经书,王氏觉得很是困倦,回去靠在侧间的小榻上假寐起来。等到用晚饭的时候才被叫醒。
所以等到夜晚睡觉的时候王氏走了困,越是躺着越是清醒。她干脆的叹口气,起身穿了外衫套上披风,绕过沉睡的嬷嬷,出了后院。后院行不过几步,就是一个石台子,还摆着几张石凳。
不过凳子上早就坐着一个人。
王氏一愣,快走几步,一看原来是??
杜昙。
她想了想,今天坐马车的难道就是她?
杜昙也很惊讶,她在家里不堪其扰,所以找了个清净的所在。没想到这样都能遇见熟人。
“王姑姑,没想到能碰见你。”杜昙先打招呼。她姨妈跟王氏越来越熟识,她也换了称呼。
“真有缘分,”王氏道,“我今晚一直睡不着,原来还有这等缘故。”
虽然眉眼间还带着愁绪,杜昙还是抿唇一笑。
“听说你之前呆在京城,许久未见,不知道京城的风物是否有变?”
“繁华如昔。”杜昙挑了些京城的趣事来说,还谈起了做水泥的事情。王氏大感兴趣,连连追问具体的情况,杜昙耐心解说。
“这孩子,成天就喜欢这些东西。”王氏又是担心又是骄傲,毕竟是自己的孩子。
“我觉得这些东西挺有用的,毕竟青石板采集不易,如果能够推广开来,是造福天下的事情。”杜昙表情很认真。
“说了这么多旁的事情,不如说说你在发愁什么?我跟你姨妈也认识这么久,咱们也算是很有渊源,且把我做半个长辈,说说烦心事,说不定我能解决呢?”王氏别的不说,看人还是很准。她早就猜出来杜昙有心事。
这样温柔的夜晚,还有温柔的夫人,杜昙觉得压在心中的沉甸甸也被取出来,她确实需要一点倾听。
“其实是我的一个闺中密友,最最亲近的那种。她家就住郊外,”她强调了一下,“家里也没什么能做主的人,母亲拿不定主意,弟弟又年幼。她守着家里的一些田产和小铺子。本来嘛。虽然钱财不多,但是也够他们过活了。而且我那个密友也算是能干,能写会算,小日子过得蒸蒸日上。但是她弟弟年纪还小,还没办法守着家业。她却已经到了出嫁的年龄。宗族里的堂叔伯早就眼热,所以打算早点把她嫁出去。嫁了人的闺女总不好再回家管着娘家的财产。这些叔伯就等着这一天好接受她家的财产。”
“那这样的话,你朋友难道没考虑过先招婿?”王氏试探问。
“愿意上门的男人,又有几个好的?懒惰或者残疾。”世风如此,人们都鄙视赘婿。不是万不得已,很少男人愿意。
“世道对女人太不公平了。”王氏悠悠叹道,“女儿家的时候还算是能过上几天松快日子,等嫁人之后,操持家业,供奉公婆,抚养儿女,无一不要她操心。遇不上良人,还要加上丈夫纳妾。”
“是啊。”也就是无人之处,杜昙愿意说上两句心里话。对于未来,她一直茫然。是守着家业照看弟弟?还是觅得夫君?谁又能知道到底哪条路线是正确的呢?
两人都沉默起来。王氏想起自己早逝的丈夫,也想起了周围手帕交的日子。她没有婆婆,却知道手帕交们刚嫁人过的是什么日子。每日第一个晨起安排饭食,厉害点的婆婆还是媳妇站着伺候用饭,晚上还是伺候婆婆安歇才能回放。
到了她们这个岁数,才算是媳妇熬成婆,新媳妇入门,开启新的轮回。
谁家的媳妇,不是谁家的女儿变成的?
她思绪歪楼到了千古难解的婆媳问题,觉得日后找媳妇一定要找个脾性相投的!
两人都不说话,气氛沉静了一瞬,还是王氏先道:“你既然担心你闺蜜,就不妨帮她多留意身边的适龄男子。人毕竟要相处之后才知道是否脾气相投。这样,总比官媒上门说亲要靠谱些。你放心,我也会多加留心,明岚他同窗那么多,总该有几个合适的,我寄信问问他。”
“姑姑费心了!我先替她谢谢你。”杜昙直接把王字都省了。
“夜寒了,小姑娘家家的可不能受凉,快回去吧。”
“姑姑也早点回去吧。”杜昙目送王氏送了屋里,这才直接回了自己房里。房里的圆脸丫头急的团团转,又不敢大声叫嚷把旁人引过来。看见杜昙这才手拍胸膛,压低声音:“小姐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我......”她急的跺脚。
“我不过睡不着出去转转,别担心。”杜昙柔声说。对这个从小长大的丫头她向来十分耐心。
“小姐,我只是担心你....”
“我们都躲到这山上来,他们还想怎么样?”杜昙抑制不住嘴边的冷笑。
“是叔老爷他们太欺负人了!”圆脸丫头鼓起勇气说了一句,在她看来已经是十分过分的话了。
杜昙微笑了一下整理了一下衣裳,“别想了,快去睡吧。睡饱了,明天来替我想办法。”
丫头乖乖的听话会睡觉,杜昙却是睁大了眼睛盯着床顶,直到眼睛发酸,这才沉沉睡去。、
在山上难道的过了十几天的清净日子,出了正月,再怎么说,也要下山了。新一年商铺要开始讨论今年的该储备的货品,要记账,要规划,桩桩件件都离不开她。虽然她弟弟也开始学着上手,但是自小体弱,他总是学不了几个时辰就需要休息。
就算这样忙的团团转的日子,总还是少不了看不顺眼的人。
所以,麻烦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