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 他带着相关文书,径直去了国子监所在的渡头街。
门房直接就把他带到监里的执业先生处。执业先生平日也负责初入学的监生安置。接到文书之后, 执业老师在学生名册上划下一笔墨痕:“监里上学跟府学其实没甚差别, 作息时间相同。有家近的监生,每日从家中赶过来。也有住在后院的, 十日一休, 你还有其他的问题么?”
“没有了, 先生。”
“嗯,好, ”先生翻了翻名册, “本来以为你要花上一个月才能到京城,没想到这么快, 正好两日之后是旬休,三日之后, 跟你同时入监的还有好几人,一起过来罢。”
平白多了三天假期的林明岚乐的多准备几天。他对国子监的老师完全不了解,正好借此打听打听。
第二日他直接上了早前南山先生提过的同窗,俞司业的门。但是被告知俞司业不在。枯坐了一个时辰, 最后怏怏而归。但是晚间的时候, 俞司业府上托人带来了一本册子。册子上是往年国子监的课程笔记和课程安排。
原来俞司业不过是避嫌罢了。想来自刚刚到京城不好深交, 但还是尽到自己的心意。
课程表不仅是反映课程的偏重, 哪个先生受器重,从课程安排中也能窥得一二。
两日飞逝而过。进监那天天还没亮,鸡叫头遍, 他就起身了。从井里提上的水冰凉透骨,掬一捧到脸上,激的他一颤,残留的三分睡意一扫而空。再用温水一洗振奋精神,穿上国子监送过来的浅蓝监生服就出发了。
街面上很安静,只有几个出早摊的老妇人,灶上竹竿挂着一盏纸灯,轻轻摇晃,升腾的雾气把纸灯的光芒模糊不少。
车轮辚辚的碾过石板路,只有几声闷响。不过两炷香的功夫,就到国子监,门口就显得有人气多了,门口还有几个烧饼豆汁摊子。陆陆续续有人进了朱红色的大门。
这片院落占地极广,前前后后有四层院子。每一层院子呈回字型,走廊边是学堂。
“第一层院落是丙班,并不代表成绩,而是指进监不满两年的新人。满两年的会进乙班,在二院。依次类推。顺便一提,我也是刚刚进监的新人,你呢?”
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穿着同样的蓝色儒衫,模样看起来应该比林明岚大上两三岁,手上拿着本四书讲义。注意到林明岚回头了,他大方的说:”我叫陶子华。”
“我叫林明岚。”
“咱俩一块进来的,说不定要被分到同一个班,日后学业上还请多多关照。”
“陶兄客气,术业有专攻,每人都有擅长的学业,大家多交流。“
他们俩客套了几句,一边朝着执业先生的房间走去。执业先生那里已经等了四五个学生,年纪不一。不过大多是十七八岁以上。
“你们都是此次新入监的学生,虽然不知道以前你们的水平,想必相差不远。这样,我把你们都编入丙三班。”
众学生点头称是。
执业先生又指明了丙三班所在的位置。几人同行,一起在丙三班的后排落座。上学的时候大家都喜欢后排,这样做小动作不会被老师发现。但是在国子监却要坐前排。一是课堂上光线不太好,后排采光不足。二是没办法及时的询问先生教义中不懂之处。
新生来的晚,也只有坐后排的份儿了。。
一会儿的功夫教室人就满了。稍等片刻,先生就从正门过来,开口就道:“不管你们是用什么办法进来的,相信都不是草包,总该有点实力,今天也别藏着掖着,以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为题,一个时辰为限,速做一篇时文。”干脆利落说完,先生直接在讲台上落座。
其他的学生想必已经习惯了先生的这种作风,研墨的研墨,铺纸的铺纸,下笔如飞,刷刷刷的写起来。
看这架势,林明岚把砚台摆了出来。幸好他来之前考虑过这种情况,加上以前冬日的时候砚台常常结冰,他备了一小玻璃瓶的墨水,揭开木塞,直接倒入砚台。拿起羊毫笔,蘸墨,先打草稿。
题目出自《论语·述而》,大意是孔子对颜渊说:受到重用就出来做事,不被重视就深藏不露,只有我与你是这样的。
他提笔,写下一句,圣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嘴角忍不住扬起。
这个题目出的很有意思。进了国子监的,觉得自己半只脚进了官门,最不济都能够当个小官。熙熙攘攘皆为利来。要他们接受这种思想,十个人有十个人不乐意。
但是做时文的时候这样的想法怎么能直接说出来?还得揣摩出题人的用心。
写时文有灵感可以一蹴而就,他很快就写完,环顾周围,许多人已经搁笔,正在检查。
好快!林明岚暗暗记在心里。
课余的时候,早上搭话的陶子华头凑过来:“你准备的真齐全,还提前把墨水装好了。咦,这是水晶瓶?”
“这是玻璃瓶。头天研墨好的墨水装进去,第二天直接能用。”
“玻璃也不便宜啊!”陶子华自来熟的说:“南边一直都流行玻璃,我娘排了三个月的时间,才排到一个玻璃的屏风。”然后他滔滔不绝的夸了半天他家的屏风如何如何的精致脱俗。
“......”顾客这样直白的夸赞,林明岚既不好说自家产品的坏话,也不好厚脸皮的承认。只能支支吾吾的应答。
“其实我也想买一个,不知道你从哪家店铺买的?”
“我那儿还有好几个,我送你一个。”
“那可不好,你花了多少钱,我付给你,总不好占你便宜吧。”陶子华笑。
然后两人一起去饭堂吃午饭,下午还有课。
第一堂课的先生抱着满怀的纸,回了先生专门的休息处。放下纸,他甩了甩胳膊,铺开纸,一张一张捡起来看。
“俞先生,平日就是你最忙了!”
“新入监好几个学生,测试一下他们的水准。”俞司业淡淡的说。
“这倒是,陛下恩荫,新进了许多的监生。”有人答话。
几个先生说了说恩荫进监的学生,说着说着,又说到其他的方面,话题转的很快。
俞司业答了几句,开始批注试卷。其他的监生水准差不多,新来的几个学生,水平倒是不错。看来以后名次榜上风云有变。
毕竟在府学也上学这么久,国子监的生活林明岚很快就适应。旬休那天,他想起来自己做石灰的想法,准备去找人手。
要在偌大的京城,找到靠谱的人手。想来想去,首选的还是江南会馆。
此时的人注重乡土情,提携同乡是常有的事。朝廷这才出了禁止回乡任官的条文。
会馆在一条繁华的商业上,修缮的十分精美。每次有上京的同乡基本都会选择在附近的客栈落脚。如果要想找人手的话,这里很合适。
林明岚从马车上跳下来,挥挥手示意准备搬脚凳的伙计挪开。抬眼就瞧见会馆的门匾,楷书的门匾写出了狂草的肆意。落款是几十年的三元及第的状元,正是金陵人。
当年该是何等的春风得意啊!
他正想迈步进门,听到一个迟疑的声音:“林公子?”
林明岚回头。
“果然是你,我还以为我看错了。”身着蓝衣的杜昙姑娘款款而来,身后跟着个圆脸丫头,见礼之后,“难得有缘,居然在京城碰见。”
“我上京来求学。杜姑娘呢?”
“我家的生意打算扩展到京城,我是上来打听情况。”
“原来如此。”林明岚恍然大悟,他还记得杜姑娘家里的生意做的不错。
两人一起进了会馆。林明岚去了前头,问了主事人,“最近有同乡的青壮出来找活干么?”
“有有有,您要多少?”
“暂时定十人吧,不过不是现在。等我需要的时候会来通知,酬劳比市价高,但一定要身家清白可靠的。”林明岚突然想到自己平时根本没有时间把控整个流程,做事的人找到了,还需要一个领头的,话到嘴边就该了口。
恐怕还需要从舅舅那里调一个合适的人选来牵头。
“林公子在犯愁?能说说么?说不定我能解决?”
“缺个管事。”
“能叫林公子留心的,肯定是日进斗金的买卖。”
“不是买卖,是个研究?!。”林明岚想比划两下,又不知怎么说。“是我最近想做个新东西,但是自个没有时间时时跟进。所以想找个管事。”
“那林公子觉得我怎么样?”杜姑娘嘴上好似在开玩笑,实际上眼睛里透露着认真的意思。
咦?杜姑娘算是毛遂自荐?倒也不是不行......虽然认识她不久,但对她的人品他是信得过的,杜姑娘的姨妈跟王氏玩的很好,照顾一下好像也行?
而且管事最重要是细心。
“我家的田庄一直都是我在管理,想必管点事也不在话下。而且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京城,林公子觉得怎么样?”
林明岚觉得都主动提了,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妥。爽快的说:“行,杜姑娘的美意我就承了,但是咱们按着正常的契约走,会馆正好有见证人,就把契约签了。”
旁边的主事人知趣儿的把笔墨递了上来。林明岚刷刷几笔,按着格式把契约起草好,主事者也识文断字,誊抄了两份,然后签下了自己的大名,还把随身带着的小印印章。
杜昙签下秀气的小楷,也印章为证。一份契约成了!
“我暂时住在客栈,等以后找到落脚点,会给你留信,你住在哪里?”
“学府巷,门口有个柳树的就是了,给门房留信就行。”
两人交代了几句以后怎么通信,就分别离开。一直跟在杜昙后面的小丫头这才开口问道:“小姐,咱们自己家里的生意都管不过来,哪里还有空去管别人家的事情啊!”她在杜昙身边已久,虽然不解但是也没有当面问出来。
“不为什么!”她家小姐抛下一句话,自顾自的上了马车,掀起车帘,“跟上啦!”
“来了小姐!”想不通就不去想,小丫头觉得就算天塌下有小姐顶着,就把这个疑问抛到脑后。
作者有话要说: 时文来自百度....
度娘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