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马上一转,到了审神者到来的第三天清晨。
手入室一片寂静,膝丸把自己泡在冷却液中,安静的仰在水面上,任由水打湿了自己的制服衬衫。在他身边的池水中浸泡着兄长髭切的刀剑本体,还在慢慢修复。髭切从苏醒后遍布裂痕、几乎破碎的状态养成了现在的重伤,那天的凶险差点让他回不过神。
不过,他知道兄长只要再等一段时间就能恢复回来了。
“兄长。”膝丸失神的望着天花板,低声喃喃了一句。
刚才他又一次……梦到那天的兄长了。从那天过后,他们其实已经好久没见过面了。
名字叫做“髭切”的宝刀是从平安时代就开始流传的源氏重宝。虽然名字听起来很凶残,是一刀斩断犯人时削掉了人的胡须而得名,但髭切本人的形象其实并不凶残——绝对不是什么满脸横肉的肌肉大汉。
很有气质的青年有着一头奶白色的短发,垂在脸侧的发梢总是微翘着,蜜糖一样漂亮的金色眼睛和膝丸一模一样,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是亲兄弟。髭切总是眉眼弯弯、软绵绵的笑着,一身白色军装和膝丸的黑色军装相对,腰细腿长气质佳,却是个喜欢欺负膝丸的白切黑哥哥。
——可能是恶趣味,也可能真的是活的时间太长,换过的名字太多,这位平安时代的老刀每次都记不住弟弟的名字,故意说错,或者说就是以欺负膝丸为乐吧?反正每次他只要这么做,膝丸就要大受打击忍不住哭出来了,还被笑称成“哭哭丸”,很过分吧?
听起来好像是个恶劣的家伙?但髭切其实是个温柔负责的兄长。
就像……
遇到了无法对抗的敌人,全队即将碎刀的那天。
“什么嘛,原来兄长记得我的名字啊。”膝丸在水面上翻了个身,发出哗啦啦的水声,孩子气的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水下髭切的本体,“这不是一直在逗我玩吗?”
满地同伴的碎刀残片前,一向漫不经心笑着的兄长睁开了金色双眼,目光变得凌厉,濒临破碎却仍然手持本体,护在他身边:“啊呀……好像要失败了呢。”
“到我的身后站着,兄长!”脸上才被狠狠擦过一刀的膝丸顾不上自己凶险的情况,焦急的想把髭切拉过去,“我还可以撑住,你已经快要碎刀了!”
“毕竟我是兄长嘛,怎么能放着弟弟不管?偶尔也要尽一次职责呀——膝丸。”髭切又一次露出软绵绵的笑容,对他眉眼弯弯的说。然后就在抵挡了下一次攻击后崩裂碎开,彻底化为了光点。
如果不是膝丸哭着抖着手把他的守护御守塞到兄长的刀剑上,髭切就真的救不回来了。尽管如此,带回本丸的髭切也一直保持着重伤的本体状态……一直到了现在。
“要早点恢复啊,兄长。”膝丸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现在的这任审神者很有意思的,你一定喜欢欺负。”
“——膝丸殿?”门口突然传来熟悉的嗓音,门帘被撩起,一只黑鹤探头了进来。
暗堕的鹤丸国永跃跃欲试的招呼膝丸:“走了,去会议室开会。”
“果然。”膝丸毫不意外的从冷却池中坐起来,在哗啦啦的水声中抖了抖衬衫领子,眨眼间已经变干,又从岸边拿起他的黑色手套,离开了池子。
膝丸从昨晚就待在手入室里陪着兄长——因为这里是最容易找到他的地方,他本来以为压切长谷部会很快沉不住气,愤怒的找齐大家开个小会呢。没想到那个主控居然忍到了今天早上?
“大家都去了吗,鹤丸殿?”膝丸跟着跳上高高的屋顶,一路往会议室的方向走着,询问鹤丸。
“当然了,毕竟这是关系到大家以后命运的会议。”鹤丸微垂着头,搭在腰间的手指一直在反复摆弄刀鞘,让锋利的本体发出了类似出鞘的轻微咔咔声。
膝丸有些担忧的多望了他几眼:“鹤丸殿,你真的没关系吗?都说了当初应该由我来……”
第一任审神者的四振刀和第二任审神者召唤出的刀关系一直维持在生疏的地步,但是膝丸和鹤丸在那件事后的关系还算不错。
鹤丸国永是杀了两任审神者的刀剑,作为弑主的代价,他将会被动暗堕。金色瞳孔变成红色,白色头发变成了黑色,鲜血染红的衣衫干透后变成了再也洗不净的黑。负面情绪和诅咒一直缠绕着他,让他心性扭曲,情绪不稳。
原本鹤丸国永也是平安时代流传下来的年长老刀,阅历匪浅,又经历了数百年的陪葬生活,心性豁达,性格中也保持着少年人的活泼调皮。就算被前主恶意针对失去自由,报仇后他已经不再执念过去了。
——可第二次弑主后,诅咒带来的暗堕状态加深了,鹤丸努力想保持清醒,以前还好说,但最近新审神者到来后,鹤丸发作的就越来越频繁。毕竟他一遇到审神者相关的话题,就会马上会变得心性扭曲,满是针对审神者的恶意和杀气。
“彻底被染成黑鹤了啊。”
鹤丸苦恼的叹了口气,又加快了手中摩挲刀鞘的咔咔声,语气并不在意,“嘛,现在也挺好的。膝丸殿,当初可是我坚持动手的,本丸里暗堕的有一个就够了啊。”
“……”膝丸慢慢的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鹤丸殿既然还能笑出来,也没有带杀意,就代表他现在的情绪还算能控制得住。希望一会儿开会后鹤丸殿也能像昨晚一样,面对审神者全程都保持克制吧。
膝丸一方面觉得挺不可思议,一方面又觉得这个结果在预料之中。
毕竟这次的新审神者确实……和往常的都不一样啊,能通过加州清光的药物考验,也能让暗堕的鹤丸殿失去杀意,还满心都惦记着怎么治疗压切长谷部。
确实是个不错的人类?
膝丸莫名对未来的生活多出了一点期待。
宽敞冷清的大会议室设置在另外一处庭院里,这和加州清光的住所一样,并不处于本丸正中心的那片回形走廊上。这是为了防止他们开会的时候审神者误入过来。
重新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加州清光,三日月宗近,短刀药研和他的三个弟弟,以及小夜左文字,最后加上膝丸和鹤丸国永,大家都已经到齐了。
焦急等待着的长谷部端正的跪坐在同伴们对面,等抬眼看到最后两个人到了,他迫不及待的出声解释:“主公以为我在准备早饭,我们抓紧时间说清楚,我还要赶回去。”
“这是传送罗盘,刀帐和资源箱。小判箱的钱我们平分。”长谷部沉稳的把那堆东西拿出来推到桌上,才挨个打量同伴们,说出的理由直指人心,“这些东西以后大家共用,自己管理自己那份。你们应该还不打算对主公效忠吧?”
传送罗盘可以让刀剑们前往战场战斗,得到的资源和小判用来供给自己——受伤用自己的资源修复伤口,用自己的小判去万屋购买私人物品。刀帐放在刀剑们的手上,能保证审神者没办法单方面签下他们。
这样一来,这座本丸的刀剑完全可以和审神者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的程度,自给自足。
“我只有一个要求。”
压切长谷部猛地放出气势,冷冽的注视着以往的同伴们,尤其是盯着加州清光和鹤丸国永。目光冷肃认真,一字一句的说,“我们互不打扰。主公他什么都没有做,他也不是前两任审神者。如果再毫无理由的对主公出手……无论敌人是谁,我都会斩杀!”
压切长谷部本身就是擅长管理其他刀剑的刀,当审神者的左右手也习惯了,所以他气势十足的又说了一连串话,完全不给其他刀剑插嘴的机会:“——灵力的事也是你们误会了,主公的身体里封印着一只狐狸,它平时会把灵力借给主公,能支撑整个本丸的那股黑红色灵力都来自它。”
“鹤丸殿那天见过主公真正的灵力,他虽然年幼,却一直是位善良好心的主公。”长谷部加了重音的再次强调,“——请不要再误会他了。”
长谷部最开始漠视审神者的时候,做了最不上心的一次食物,结果主公现在每顿都嚷着想吃土豆饭,这已经快要让他的良心羞愧内疚到死了好吗!
长谷部理解同伴们过去受到的伤害,但他也不想让大家继续误解主公,那真的是一位很好的审神者啊。有了他的前车之鉴,他保证其他人再误解下去,将来肯定也会后悔的!
在场的刀剑们已经窃窃私语起来。
加州清光吃惊的下意识去咬指甲,因为心神不宁咬了个空:“所以……没有伪装?审神者从一开始就是那样的吗?”
“没错,就是这样。”长谷部很满意看到加州清光露出这种茫然恍惚的表情,也很满意三日月宗近从刚才就保持着的沉默。
鹤丸国永冷漠的盯着桌上的刀帐,眸色猩红,显然再次控制不住暗堕的负面情绪了。但他干脆的答应下了长谷部的提议,在审神者的问题上居然意外的变得好说话了,看来也不是完全没受触动:“可以。”
“长谷部这样太狡猾了吧?”三日月缓了半天情绪,才微笑着开口,“从一开始就划分清楚刀剑付丧神和审神者的距离,这样不是完全斩断了以后我们效忠的可能性吗?”
自知误解了审神者的三日月现在已经在内疚了。
不知情时他还能硬着心肠冷眼旁观,把自己当做刀剑们的最后一道保险。可如果审神者一直是个善良心软的人类幼崽……那团灵力中的温暖纯净感正是他们一直渴望的。
那么他都做了什么啊。
“嘛,而且按照长谷部刚才的物资划分,这样其实对审神者不公平吧?不如我们换一种方式?”三日月有理有据的指出来,嘴角不变的微笑莫名让人有些不敢直视,
“毕竟——审神者可是什么都没有做过,还要向我们一直提供灵力哦。拿人钱财总要替/人消/灾吧?”
做错了事就要开始弥补,这是他目前的一点心意。新来的审神者大人还真心诚意的叫过他一句“三日月爸爸”,总不能辜负了那句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