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素丽看着眼前两个人, 也不知道是该退还是该进, 说是不在意了，可到底还是有点儿尴尬。

“初蕾……”还不到一年，夏寒山两鬓竟苍白了, 连叫自己女儿的声音也充满不可言喻的沧桑感。

林素丽尴尬的对他点点头。

“你和你妈，你们, 好吗？”夏寒山问得艰难，好似喉头有石头梗着, 发音含糊。

林素丽再点头, “很好，谢谢关心。”

杜慕裳站在一旁，本已沧桑的脸更显风尘, 四十几岁的人看上去竟比五十岁的人更显老, 她本来就不比同龄人年轻，这一年来的生活把她磨得更悲戚, 眉头深锁, 犹如深老的苦瓜。

“很久没看见你了，你工作还好吧？”夏寒山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不舍得让她从自己身边走开，一双略带血丝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看，这一年来他无数次的想念这个女儿, 可始终无脸主动去见她。不止是女儿，他还很想念念苹，很想很想。

为什么当初自己会犯那种错？夏寒山无数遍的反省自己, 知道自己是罪有应得，可是那种刻骨的想念实在快将他逼疯了。他是很喜欢小孩，可随着杜慕裳肚子的胀大他发现自己对孩子的期望远远没有和念苹离婚前来得大，特别是在自己事业逐渐败绩的时候还要分心照顾一个高龄的产妇，那种精神日渐疲惫的感觉不断的折磨着他，透支着他的精神力。

现在站在自己女儿面前，他已经不再是低头看女儿，而是一种卑微的需要仰视的感觉了。

“挺好的，大家都挺好的。请问还有什么事么？没事我先走了。”对着那张布满哀恳神色的脸庞，林素丽有点别扭，狠话是说不出来了，可她也并没有想原谅他。

他现在是可怜了，可那又如何？

“初蕾，你爸他很想你。他一直很想你。”一旁的杜慕裳忍不住为夏寒山说话。

林素丽看了她一眼，这个女人看上去已经很像个老年人了，然而她对她却没办法尊敬得起来。这两个人一起出现在这里，那个还未满月的孩子不知道由谁照顾，该不会是让他姐姐——雨婷带着吧，如果她没记错，雨婷也是快分娩的人了。

这母女俩步划倒是一致。

如果杜慕裳的儿子天生注定要短命，那有精神顽疾的雨婷和那个暴虐的梁致中生出来的孩子又该是怎生的情况？真不敢想象他们一家人呆在一起的情景。不是她要坏心的把他们往坏处想，而是他们集体看上去就让人觉得不和谐，真难为他们能这样生活在一起。

不过现在杜慕裳说这种话是何目的？

尽管那是事实，林素丽听着也还是挺不舒服的，浑身说不出的别扭，说到底，她就是见了他们就不耐烦。

“谢谢，那没事我走了。”林素丽不想看他们两人悲苦的神情，她没有对不起他们，她不觉得自己有必要陪着他们，安慰他们。

她冷素着一张脸，从他们旁边闪过。

夏寒山想伸手拦她，被她一眼冷色的样子吓缩了回去。

如今，他何资格？

他，没那个胆了。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女儿从他眼前走过，一脸冷漠的神色，犹如对待路人甲。

想她们又如何，他的女儿已经用行动告诉他，她们不想他了。

他好几次远远的偷偷看着她们，看她们在没有他的日子里重展笑颜，他心里说不出的哀伤。

曾经拥有的一切美好，是他自己断送的。

目送着林素丽远去，夏寒山整个人又萎靡了下去。杜慕裳看了他一眼，拦起他的胳膊，软声道，“寒山，我们回去吧，再雷一定在哭呢。”

夏寒山落寞的点点头，转身和杜慕裳往林素丽相反的方向回去了。

两个人都佝偻着背，活生生被生活压榨得缩水的样子。

三个人，两个方向，一个昂首挺身迈步前行，两个佝偻卑微相互搀扶着慢走，落叶飘然而落，踩在脚下，却是不同的滋味。

在路的尽头，两个沧桑的老人再回首，已不见了那个冷然的俏丽女孩。

“走吧，她已经走远了。”杜慕裳双眼透露出哀色，她拉着夏寒山的手也不像从前那样有力了。

夏寒山望着林素丽消失的方向，两眼凄迷，他哀，他痛，他悔……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再次扪心自问。

越想良心就越过不去，越想就越觉得自己人生失败。

妻子，他已经不敢再回头去找了。

女儿，再次见面他也负疚良多，竟也胆怯了，除了近距离的看看她那张令他思念得心痛的脸外竟什么也不能做。

多怀念以前她笑吟吟扑上自己，赖在自己怀里撒娇的时候啊。

那样美好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回了。

夏寒山眼角已湿。

男儿泪，悔之晚。

杜慕裳瞥见他眼角的泪了，但她什么也没说。从始至终，她不曾在夏寒山面前抱怨过他的不是，这年来，有什么委屈她都会咬牙吞下去。

她没想到，她的天，她的神，会惨遭滑铁卢，一下子崩塌了。

她为他生的儿子，那么娇贵脆弱，一个不小心就会感冒发烧，才二十七天，竟发烧了四次，挂了十几瓶的点滴。

她真怕联系着她与夏寒山的再雷会离开她们，可就算再雷能活着，她还能再次承受起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吗？当年她还年轻，雨婷都那样耗去了她几乎所有的精力。而今，她已经老了，她唯一寄望的能依靠的天神也倒了，那这个可怜的孩子她还能养活吗？他是不是一开始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上？

她还清晰的记得当初她告诉夏寒山自己怀孕时他那欢喜又矛盾的心情，他为自己担忧，处处想着她，怕她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甚至为了她主动要求跟他的妻子离婚。她绝对想不到后来的事情会那样发展，如果……

可惜世界上没有如果。

所以，她现在只能看着夏寒山看着自己和他共同生育的儿子再雷时一脸的自责而默默不语。她知道，很早就知道，夏寒山后悔了。

可是，他没有退路。

她，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