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菜陆续呈上。一道一道精工细作,色香味俱全,很多菜的原料与搭配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品尝之后却让人回味留恋。
坐在三楼,一侧临街,边吃还能边看风景。向晚小口小口的吃着,离开杏花村之后就是锦衣玉食,白粥没菜或饿肚子的经历似乎已经离她很远很远了。
号称三百两一席的三佰宴足足吃了近一个时辰,众人这才酒足饭饱心满意足。下楼的时候小彦偷偷拉了下向晚,两人于是走在最后。
“你的画,不错。”同样九岁,小彦的口气就好像是长辈。
向晚脚步一滞,随即恢复正常,淡淡两字:“谢谢。”
“若画竹菊,今天我定不会输给你。”
没头没脑一句话。向晚侧过头看他,“呃”了一声。
“也罢,画上你领先,琴棋书我定不会再输给你!”
小彦说得信誓旦旦,向晚更听不明白了:“你,要找我比试?”
小彦本来一直目不斜视说得坚定,这时候才转过头来看向晚,并对向晚表现出的茫然与疑问同样表现出茫然与疑问:“你不知道么?折兰公子和家师约定新年前后我们小试一场,若你赢了我,家师便收你为学生。”
向晚站在楼梯上,呆了近十秒,明白这一切之后转身就往楼下跑,推开前方三三两两闲聊的人群,也不顾折兰勾玉与乐正礼,下了楼就跑出了三佰楼。
向晚一气跑到外边,地处闹市,这地方之前乐正礼曾带着她逛过,向晚略一打量,便往右转。右转不远是玉陵城最有名的秦淮河,向晚对地埋环境有种超强的记忆力。
“小晚……小晚……”身后传来乐正礼的声音。
向晚继续跑。她跑得很快,那是以前在杏花村满杏花坡跑练出来的。
折兰勾玉倒是不急,对着潘先生点头致意,抬眼似有若无的看了一眼跟在后边的小彦,朝着向晚离开的方向优哉游哉走去。
乐正礼很快追上向晚,拦在她身前,倒是一点也不喘气:“小晚,小晚,你怎么了?”
向晚停步,不说话,只伸手去推他。
“小晚?”乐正礼更莫名了。吃饭的时候不是好好的么,楼梯还没下,怎么就成这样了?大家都知道了向晚的身份,应该没人惹她才是,小晚的气是从哪来的?
“小晚……”折兰勾玉的声音让向晚的动作一滞。
“表哥,表哥……”乐正礼话说一半,被折兰勾玉笑着打断:“礼,不如你先回府?”
说话间,折兰勾玉已拉住了向晚的手。他脸上挂着招牌的又亲切又谦和的笑容,嘴角微微扬着,眼角眉梢的风流意味。
“表哥……”乐正礼来回看两人,但他对表哥的话向来言听计从,稍一犹豫,点了点头。临走前又不放心的看了向晚一眼,走近两步学着折兰勾玉的样子,使劲握了握向晚的小手,以示鼓励。
“小彦告诉你了?”十之八九,不难猜测。
“如果你不想教我,我可以自学。”怪不得一直说自己不过是稍加指点,并非师生关系,原来早已打算让她拜师他人。
“自学?”折兰勾玉琢磨。
“是,自己看书,有不懂的问题记下来,一段时间之后找人解答,无需花费别人太多时间。”新年时,他去了金陵,她便是这样做的。
“原来如此。”折兰勾玉略一沉吟,拉着向晚索性继续往前走,“看来在小晚心里,我现在连别人都不如了。”
向晚沉默。明明心里也不是这样想的,但就是不想解释。
“潘先生的理想是让更多的孩子读书习字,除了私塾,还有学堂,让那些读不起书的孩子坐在学堂里听先生讲课。”
向晚想了很久,才道:“我是女孩子。”
男女之别她还是明白的,虽不甘心,但又如何?
弟弟读书她做家务,并不是因为爹不亲娘不爱。即便爹疼娘爱的,又能有哪家闺女请先生上门读书习字?更何况读的是《女戒》、《女训》、《女德》,学的是娴良淑德、相夫教子与女红,难道还能跟男孩子一起去学堂听课?这听起来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连小晚也是这样想的?”折兰勾玉笑。向晚的唇微微抿着,脸上又有初见时的那种倔强,分明是不甘心的。
向晚抬头,认认真真的看折兰勾玉,想知道他话中的真与假。他笑得很温暖,漂亮的眼眸微微弯着,有些深邃,但神情却是认真的。
折兰勾玉看着向晚,直到看到她摇了摇头,方继续道:“那么小晚不想试试么?”
“为什么?”理由呢?向晚虽才九岁,思想可比一般孩子成熟,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她会分析,会思考,有逻辑能力。
“其实,朝堂权倾,沙场帷幄,都不如改变民生民计民思让人有兴趣。改变很难,需要或许不止十年二十年的时间,但一步一步往前,算是一种进步吧!”说这话的时候折兰勾玉停步望向前方远处,手依旧牵着向晚的,另一手从怀里掏出折扇,一下一下很轻很轻的敲着自己微尖的下巴,神情中似有向往。
“于是你想拿我当你追求进步与平等的试验品与引路石?”向晚脱口而出,直觉高于一切,并未经细思。
折兰勾玉笑容一僵,手一松,手中折扇就这么掉在了地上。
跟随多年的折扇第一次与地面亲吻,一声脆响,待折兰勾玉弯身捡起,折扇玉柄一道清晰的裂痕。
“小晚……”向晚的话太犀利,折兰勾玉从最初的反应不过来到现在的还有些不能适应。金鸾殿上泰然自若对答如流的折兰公子,平生第一次被一句话噎到,说话之人还是个九岁的小女娃,平时分外沉默的小女娃。折兰勾玉这会子还有些呆怔,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算了,我是你买下的,试验品就试验品吧!”倒是向晚率先转过弯来,表现出非一般的适应与自我调节能力。
“小晚……”折兰勾玉那种角色互换的感觉更强烈了。听着向晚的话,怎么感觉怎么不是滋味。
不该是这样的啊,怎么会成这样子了?
“事先申明,你要我现在就胜过小彦,我没把握。”潘先生的名望,她今天彻底见识。小彦跟了他多年,该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嗯。”折兰勾玉终于从短暂的惊诧及不适应中调节过来,恢复了正常。
“但我会尽力的。”向晚又不放心的加了一句,表明态度。
“尽力就好。”折兰勾玉侧脸看向晚,笑得很是温和,惹来路人频频驻足。更有胆大的年轻女子,或窃窃私语小声议论,或满脸红霞,双眼似颦非颦,远远地走来意欲攀谈。
“我们先离开这里吧,低调行事。”向晚斜了眼周围的人,冲着折兰勾玉平静道。
那种角色互换的错位感觉又来了。折兰勾玉看着向晚,将折扇放入怀里,一手摸了摸下巴,点了点头。
离开热闹的中心大街,折兰勾玉倒不急着回府,只一径朝东走。
很长时间过去,折兰勾玉一直等着向晚开口,向晚走了半天,却是一句话也没说。
他该是想到的,她向来沉默,又认准了他,不管去哪,即便没个交待,跟在他身旁她必是不会问东问西的。
折兰勾玉平日话虽不多,但比起向晚,又好过许多。走了半天的路,终是他开口在先:“索性去学堂看看吧。”
向晚也不作答,只点了点头。
“小晚真是很不喜欢说话啊!”折兰勾玉没话找话。
平时也没发现,因为有乐正礼在场的地方很少有安静的。两人单独相处的时间又多为读书习字学画,这种时候本就不用话痨一样的聊天。真没想到非学习独处时间,会是这种至冷场面。
一般的孩子一出门,最多的就是问题了,仰着脸走多少路,就可以问出多少个为什么来。可是向晚不一样,向晚对周遭的一切,有一种超越孩子甚至超越成人的坦然与超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