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足期满的乐正礼,也是时候该回家了。因为新年将至。
乐正礼本想“垂死挣扎”,能晚一天是一天,结果一封家书过来,便也只得一步三回头的回去,别提有多依依不舍了。
临走前,他对向晚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这样的:“小晚,你要多吃点饭,快快长高长大,明年我来看你的时候,就可以教你箜篌了。”
向晚历来沉静,却也是有心有肉的。乐正礼待她不薄,此番回家,大半年见不到,也不过是交待了她这么一句话,她也不好意思不点头应允。
乐正礼看到向晚点头,欢天喜地的跑到他表哥跟前又交待了一大堆事情,末了一句“明年游学回来我先到表哥家”,便辞别尊长,上了他的子墨回乐正府。
年前事忙,学堂顺利落成。折兰勾玉有事提早去金陵,潘先生最终也没有登门拜访。
关于要不要带向晚随去金陵过新年,折兰勾玉一度很矛盾。最后想想,终是作罢。一来,向晚的身份不好解释;二来,他娘亲是个什么样的性子,他还是小心为上;三则,向晚毕竟不是折兰家族的人。
金陵位于玉陵西侧,两天的路程。不算远,也不算近。
折兰勾玉交待了管家,又嘱咐了向晚,方才上路。心里却有些小小的不安。分明他的思量并没有错,看到向晚沉默的听他说完一切,只道一字“好”,低着头,对他施了个礼,预祝了声新年快乐,然后转身离开,他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过玉陵西城门时,折兰勾玉还闪过一个念头:应该带上小晚的,怎么可以留她一个人在玉陵过新年?
念头终归是念头,折兰勾玉还是理智的,并不曾停步。
刚过元宵,比预期中早了几天回玉陵,折兰勾玉并不承认是因为心里有些担心,又有些想念向晚。
小半年的相处,她又乖巧又懂事,不知不觉中,其实还是培养出了一些小感情。
回到折兰府,折兰勾玉自是发现那份担心是多余的。
向晚不仅安安分分的呆在折兰府里不曾生事,听老管家说,近月时间,更是未出折兰府大门。
“那她每日里做些什么?”为何过年都不出去看个热闹?有侍卫陪着,安全根本不用担心。
“回少主,向小姐每日在小书房里读书习字画画,外加弹琴。”老管家恭恭敬敬,想了一下,补充一句,“棋倒是没下,估计是没人陪同。”
折兰勾玉点头,示意管家退下,方向晚晴阁走去。
小书房里,向晚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写字。小腰板挺得直直的,右手勾指执笔,头发用束发高高扎起,一袭红裳,衬着桌上雪白宣纸,微垂着头很是用心的写着字,侧脸如玉雕琢,竟是英气中又显无限温柔韵味。
向晚执笔的姿势很好看,因为她学着折兰勾玉的样子偷偷练了无数次。她的字也好看,一笔一划,工整娟秀,完全不像初学之人,让折兰勾玉都心生赞叹。《九辩》默写在白色的宣纸上,已经写了满满五页。
向晚写得很用心,一时也没察觉屋里进了人。端端正正的写满十大页,搁笔起身,方看到一旁的折兰勾玉。
她脸上有一瞬间的惊喜,又很快恢复平静,施施然一礼:“师父回来了!”
折兰勾玉非常满意她刚才惊喜的短暂表现,忽略她那一声师父,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甚是亲切道:“竟能默写《九辩》了,小晚真是很用功呢!”
两千余字的《九辩》,里面不少生字僻词,向晚不过只有几月的学龄,竟能将它一字不差的默写下来,显然这段时间,果如老管家所言,没少努力。
向晚弯了弯嘴角,为他的亲密动作而心中欢喜。
他回来了,生活便又有了主心骨。她也可以不用自学了。
“每晚几时睡的?”
“亥时。”从海边回来禁闭读书开始,每天晚上都是这时间睡觉。竟成一种习惯。
“怎么新年也不休息?”
向晚抬头看他,忽而垂下眼,淡淡道:“反正也是闲着。”
折兰勾玉虚活十六年,心里第一次泛起一种名叫心疼的感觉。向晚身上有一种让人心疼的气质,却又让人不明白这种心疼为何而来。如果杏花村的向晚遭遇让人心疼的话,那么没道理住在折兰府晚晴阁的向晚还会让人觉得心疼。
一个生活得很幸福的人,身上是不该有让人心疼的气质的。
“礼他过几天就到。”折兰勾玉想,这对向晚,该是一个好消息吧。
向晚果然又抬眼看他,微微困惑:“不是要到游学回来么?”
来回也就一个半月的时间,怎么又过来了?
“他说一定要来参加我的成人礼,姑母又怎么拗得过。”
原来如此!向晚笑,其实她并不讨厌乐正礼。
几天后,乐正礼果然来了。
人未到,声先到,一叠声的“表哥,小晚,表哥,小晚”,由远及近,直至出现在折兰勾玉与向晚跟前。
“小晚,这么快又见面了。”乐正礼临到跟前一个急刹车,抓了抓头发,有些讪讪的拿出一个小礼盒,递至向晚跟前,微微不好意思道,“长了一岁,送给你的。”
向晚看了眼折兰勾玉,得到肯定的眼神,方伸手接过,回乐正礼一笑:“谢谢。”
“礼还真是有心。”折兰勾玉手中折扇轻敲了记乐正礼肩膀,建议道,“不如我们午饭出去吃吧。”
向晚禁足之后就没再出过府。明明他也回到玉陵了,她竟然还是足不出户,天天呆在小书房里读书习字画画,用功得让人心疼。
“真的?表哥,我们中午去酒楼吃饭?”乐正礼就是一个喜欢撒腿往外跑的性子,一听这话别提有多高兴了,嘴角笑得咧到了耳根子去。
折兰勾玉“嗯”了一声,伸手摸了摸向晚的头,笑若春风:“小晚长了一岁,我也没备礼,请吃一餐饭,算是祝贺吧。”
乐正礼嘿嘿一笑,拉着向晚就往外跑。身后折兰勾玉折扇扣住下巴,作势轻咳了两声,悠哉哉跟上。
玉陵酒楼是玉陵城最大的酒楼。
不过今天要去的不是玉陵酒楼,而是位于它斜对面新开的一家不大不小的酒楼,名曰:三佰楼!
说起这三佰楼,可不简单。开张两天,生意火爆到不行,连带地将街对面的玉陵酒楼都比了下去。一时在玉陵,可谓人人称道。
向晚三三两两听折兰府上丫环们闲聊,便有提到三佰楼的。听说这三佰楼开业前两天人满为患,原因无他,三佰楼老板娘年轻貌美,又云英未嫁,能在此处开酒楼,该也是有身份背景的,却偏无人知其来历。一个女人,一边抛头露面经营酒楼这样的生意场,一边身上又带有无限神秘色彩,自然引来男人们的兴趣与热议追捧了。
而且三佰楼开业酬宾三天,除流水席大宴宾客之外,还有一个三佰宴。
所谓三佰宴,就是整个流水席的头桌。锦缎桌布、玉瓷碗盏,恁地讲究。菜是私房菜,号称堪比宫廷秘厨,一桌一宴需三百两银子,一天合计酬宾三百两金子。三佰楼之名由此而来,老板娘更是笑称自己从此改名为金三佰。
这三佰宴,可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幸尝到的。老板娘亲手下厨,入席凭的是才学!琴棋书画,过五关斩六将,胜出者才能受邀入席。短短两天时间,听说整个玉陵城的才子都慕名前往,说是凑个热闹看个新鲜,暗地里则较上了劲。入席者风光,尝了美味还想再尝;差之一步者过了午饭就等晚饭,过了晚饭就等第二天再努力争取机会。
今天是三佰楼开业酬宾第三天,向晚一行三人倒是赶上了热闹。
三佰楼前人声鼎沸,眼见着便是午饭时间,楼前小擂台前挤满了人。
三佰宴一桌十人,设于酒楼三楼挑台,看架式,已有五人入席。挑台本是顶层小阁楼,如今一装修,去顶拆围,扩大挑高,配以琉璃顶,便成了全玉陵最特色的风雅包厢。
这会子挑台四周帷帐束起,视线开阔得恰到好处。坐于高处往下看,平添一股富贵凌人之势。从大堂直上挑台,祥云饰梯,取平步青云之意,琉璃顶上又饰金粉,金科登顶,正是读书人的梦想。先前便有造势,如今开业酬宾三天活动一搞,三佰楼一夜之间便打响了名号。
此时小擂台上有人奋笔疾书,有人潜心作画,还有人吹吹弹弹。三佰楼掌柜金三佰放下话来,说这些个比赛,当以贺三佰楼开业为主旨,无非图个热闹欢喜,所以比赛宗旨“友谊第一”,输赢不过是她拙见,大家切莫因此伤了和气有了心结。
说是她拙见,一旁却看到了潘先生。玉陵城的潘先生,何等的声望与名望,请他过来作评判,又岂是一般人请得动的?再则潘先生作评,哪位入席,哪位下次争取,有意见的人便也少了。
很快有人眼尖地看到折兰勾玉,现场热闹的气氛一下子安静下来,有的不过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玉陵城,谁人不识折兰公子?连折兰公子也来了三佰楼,莫不是也有渊源?
折兰勾玉自是见惯这种场合,笑得一脸的亲切温暖,先至潘先生跟前,点头致意。
向晚本就男装打扮,今日着一袭绯色长袍,鉴于前一次拜见过潘先生,虽不知折兰勾玉与潘先生的约定之事,也按理对着潘先生行了个礼。
乐正礼是个闲不住的,早已跑到一边,到处看人的作品去了。
潘先生身边站着小彦。他知道约定之事,此番再次遇见向晚,不由就多看了两眼。两人俱是九岁,向晚身架瘦小,小彦瘦高,看起来倒像是差了那么一两岁。
几人未及开口,便见一人自酒楼出来,一袭翠色衣裙,裙摆袅袅,走路的姿势却是爽利,似能平地生出一股风来,正是这几日闻名玉陵的三佰楼掌柜金三佰。
向晚抬眼,不觉一怔。衣裳打扮虽不同了,但人还是那人,不是那日南湖酒楼抱琵卖唱的姑娘还有谁!折兰勾玉自也发现了这点,冲着来人微一点头,脸上笑得亲切,心里却是疑云重重,拉着向晚转身去找乐正礼。
众人见折兰公子走来,人群自动让出一道。乐正礼站在空道那头,浑然不觉继续看人作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