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那天银行下班很早, 不到3点已经开始停止叫号。陈墨办理完抵押借款,从贵宾室里走出来, 头顶的天空阴霾遍布,整个城市看起来灰蒙蒙的, 像是沙尘暴即将来临。
鬼天气!陈墨将手中的作废的票根撕碎,丢进街边的垃圾桶。
钱到用时方恨少,这样的情况是他从前未曾经历过的,现在他能体会到当初半夜,安乐给他打电话是何种心情。
“给我钱,什么都给你。”
那时她身上背负着一条性命,没有钱就没有生的希望, 是迫在眉睫, 也是走投无路。幸运也好,不幸也好,他们遇见了彼此。
近几日,他知道安乐背着他偷偷和谁见面, 他不想她去讨好任何人, 哪怕前提是为他。他不希望她好不容易聚拢的尊严,再被人无情的践踏,但这女人是个倔强的性子,他拿她没办法。
小五也挤兑他越来越有‘妻管严’地倾向,他只是笑笑反回去:“历史上出名的妻管严都是英雄。”
焦躁的日子里,玩笑的口角稍稍缓和了紧绷的神经。但随着合同首付款日期越来越临近,最后一笔资金却无论如何也筹集不到——父亲那边是下了狠心。
秦凌云那边还没有什么动作, 半个月,至多只有半个月的时间,等到三月春暖花开,两边肯定要对上。这个时机至关重要,但陈墨不能就这么等待。原先和秦凌云合作,是带着帮忙筹集游戏第一笔运作资金的条件,然而现在两人分道扬镳,这笔钱是没有丝毫希望的。
没有白纸黑字,他反悔就不能怨别人不仗义,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亲兄弟也有明算帐的时候,何况原本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
钱!钱!钱!陈墨深深呼吸了下,脸上还是山崩地裂于眼前也不动声色的淡漠,这样的面具带了十多年,他能自如的隐藏真实的表情。
孟行神神秘秘地打电话让他去写字楼,半个小时后,陈墨出现,三十二层的高楼看上去很有压迫感,全玻璃幕墙的外装饰,浓郁的现代气息,这里有可能是他起步的地方,然而八字始终差那一撇,东风也遥遥无期。
虽然孟行一副不靠谱的样子,嘴上唠唠叨叨的抱怨,实际办事情很是用心细致,跟着他忙得连轴转,毕业论文都是随便找个枪手完成的。
时间匆匆,过节耽误了些时日,但办公室的装修趋向于简洁,倒也进入尾声,陈墨前几天来看过。他按了向上的电梯,脑袋里盘算着招聘的事情,虽说合作方会调配来技术支持,但重头在推广方面,炒作和项目运营必须找精英才能确保整体运转不会出现大偏差。
人才没有钱是留不住的。陈墨眉头微微皱起,又不着痕迹的松开。
电梯‘叮’地开启。
玻璃感应门打开,水曲柳木制的前台上,坐着他没有想到的人,陈墨扫了眼梁洛:“你来干什么?”
梁洛笑嘻嘻地从桌上跳下来,拍拍身上压根没有的灰,“陈少,难得见你一面,还这么冷淡!”
孟行从后面的办公室出来,看到陈墨面色一变,快步走过来,欲言又止地拉拉陈墨的衣袖:“老大。”
看热闹的?陈墨觉得有些蹊跷,他和梁洛向来不对盘,孟行少时也常常受他欺负,自然不会有好态度,现在却屈就拉拢的样子。
梁洛旁若无人的站着,脚尖踢着地上装修散落的木条,“啧啧,这地方不晓得是不是风水不好,还没搬进来,就有人要倒闭。”
陈墨倒不生气,微笑道:“如果我没记错,这个写字楼,你家也有投资,果然眼光独到。”
比起伶牙俐齿,十个梁洛也不及一个陈墨,这句半个脏字不带的话就呛得他脸色发青。梁洛双手朝背后一缚,心想要不是有人委托,他才不受这个鸟气,早就甩手走人。
最近知道一向春风得意的陈墨处处碰壁,梁洛心里比谁都爽。想到当初心里发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本意是想落井下石,好好奚落陈墨一番,然而有人求他对陈墨施以援手,想到这点他像吃了大便一样呕。
陈墨不理会心理活动剧烈的梁洛,将办公室环视一番,拉着孟行就要离开。
“等等!”梁洛慌忙开口叫住。
“你到底有什么事情,开门见山地说,我没闲工夫在这里和你玩‘我猜’。”陈墨扭头,口气很不好。虽然冤家宜解不宜结,但小人往往除外。三岁看大,七岁看老,梁洛就是典型的例子,道不同不相为谋,陈墨看的很清楚。
梁洛这下面子挂不住,心里恨不得一巴掌拍死陈墨。他也是个怪脾气,本来确实是来看热闹顺便嘲笑的,虽然弟弟和杜依依都求他帮忙,他却并不打算听从,但被陈墨这一刺激,反而起了好胜的心,就想看看自己成为他的债主后,陈墨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卑躬屈膝的嘴脸。
“钱,我有!”
陈墨挑挑眉并不作声,梁洛确实有钱,他家是做矿产起家的,现在涉及全市十来家大型连锁超市,资产过亿,梁父又极宠这个大儿子。陈墨其实特别清楚,梁洛不过是来取笑自己的,如果他和颜以对,换来的便是嘲讽和奚落。他越硬,梁洛越不甘心,反而会有机会。比起谈判和观察人心,梁洛实在差太远。
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不到山穷水尽,陈墨并不想招惹这一个麻烦的人,和聪明人做生意心累,和笨蛋合作头疼。
“你不是缺钱吗?我可以借钱给你,怎么样?”梁洛双手抱胸,脸上是俾倪地笑。
陈墨瞧都不瞧他一眼,对孟行说:“小五,我们走。”
孟行心里焦急,他知道这是难得的机会,想不通陈墨怎么这个时候不理智,艾艾地正想说什么,被一把拉着朝外走去。
“喂!你耳朵聋了吗?我说我借钱给你!”梁洛气急败坏的追上来。
陈墨按住朝下的电梯按钮,扭头薄唇微启:“我有问你借钱吗?”
这句话说的梁洛和孟行都是一愣。电梯‘叮’地打开,陈墨不带丝毫迟疑的大步踏入,“小五,进来!”
直到回公寓过了良久,孟行依然没有反应过来,陈墨脱掉外套坐在书桌前研究招聘的职位,空气一片静谧。孟行在沙发上呆呆坐了一会儿,终于按奈不住跳了起来嚷嚷道:“老大,你发烧了吗?”
陈墨抬起头瞥了他一眼,旋即又将注意力集中到电脑前。孟行走过去,伸手朝他额头摸去,还没碰到手腕就被捏着朝外一翻,疼地‘哇哇’叫了两声。
“老大,不带这样的,家暴啊家暴!”
“别吵,我正忙着呢,你要没事回自己窝去!”
孟行双手支撑着桌子边沿,歪着脑袋瞅着他,又长叹了声。
“你吊丧吗?滚!”低沉地声音,随意的口气,没什么威慑力。
“你叫我滚,我就滚,等你叫我回来的时候,我滚远了怎么办?”孟行没个正经的说,他心里是有疑惑的,但又不想直接说,这些日子大家都很累,有个筹款的机会很难得,他还不能理解陈墨如此做的道理。
陈墨放下手中的鼠标,抬头,清亮的眸子说不出的晶莹,他嘴角朝上微微翘着,看得出心情不赖,“小五,梁洛还会来的。”
孟行一怔,聪明伶俐的他一经点拨,立刻明白过来,笑得脸上像盛开的花朵,小小的酒窝在唇边荡漾:“老大,你个狡诈的!”
气势都是一盛二衰三竭,不甘心的人往往不容易放弃,陈墨知道自己很快就要‘被借钱’了。他并不在意后面是谁的恩情,他知道牵动这一线的可能是梁洛的弟弟梁渭,或者是梁洛心仪的杜依依。还是原来的态度,同性爱他没有,所以不会承梁渭的人情;对杜依依也没有情,感恩图报就更谈不上了。
陈墨知道和梁洛合作肯定要付出代价,终究还是年少气盛,放不下尊严。
安乐回来的时候,觉得气氛有微妙的变化,两个男人似乎心情不赖,经常扑克脸的陈墨也难得笑吟吟地看着电视。
“有什么喜事吗?”她心里其实知道,杜依依肯定找了关系,带了喜讯吧。
陈墨将她的手一拉,亲昵地半抱在怀里,闻到了一丝很淡的消毒水的味道,“看到你就是喜事啊。”
“呕——”孟行受不了做着哆嗦的样子,“喂,儿童不宜的限制级画面请关门后进行,不要污染我纯洁少男的心灵!”
夜晚的月光如同轻纱一般朦胧地笼罩整个房间,陈墨侧身躺着,伸手抚摸着安乐的短发,柔软细滑。
“睡了么?”
安乐睁开眼睛,眼前的人看不到表情,她朝他怀里缩了缩,支吾地哼了下,冬天快要过去,这样的温暖的体温,很让人眷恋啊。
他探头在她额头轻轻吻了下,“乐乐,谢谢你。”这句话在他心里盘旋很久,最终没有说出来,没有必要说这些客气生分的话,谢谢她一路陪着他走过灰暗的冬季,还是别的什么,都不重要。现在她在他怀里,让他有了真实的存在感,爱是触手可及的,也许这比任何都重要。
现实障碍太多,风雨前进的路,不晓得还有多少阻扰,陈墨知道他的人生很像一部三流电视,过去是如何黑暗如何愤懑,他都无所谓,只是,将来迈向光明的剧本,他想和她一起,谱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