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透过一片流光溢彩的水晶杯砌成的酒塔, 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不论换了怎样的衣服, 他依旧一眼认出。
身边的杜依依叫了声“爸爸”,欢快地跑上前, 他加快步子绕过去,果然看到了杜衡生。还有,秦凌云。那背对着他身子有些僵硬的女人,便是安乐无疑。陈墨心下立刻了然,双手揣进衣兜,微微捏起。这个固执的女人,傻瓜吗?
“咦, 你好面熟!”杜依依看着父亲身边端坐的女孩, 疑惑的皱了下眉,仔细搜索着记忆。
安乐站起来,微微笑正待说什么,目光越过她看到后方的陈墨, 猛然一顿。她心里百转千回设想过无数次和杜依依再次见面, 用什么样的说辞,可是却不想在他面前。
三个人,三个点,站在圆桌的旁边,舒缓的钢琴曲在身边萦绕,刹那像一张定格的胶片,而时间不过只是一秒或者更短暂, 安乐便清醒过来。
“依依,是我,安乐。”
“怎么可能?你不是……”后半句话卡在喉咙中,杜依依没有说出,此刻面前的人,衣着装扮和那个餐厅里慎言慎行地女孩,相差甚远。
“呵呵,就晓得你会吓一跳,我和你一样,也有点小小的癖好,这是我们的秘密哦。”安乐做了个保密的动作,现在不需要解释太多,想要掩饰谎言,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两人的共同点拉近。安乐知道杜依依那些诡异的爱好,也知道她心心念念喜欢的男人,就站在她们身边。
安乐讨厌自己为什么知道的事情如此多,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才是一种幸福,就像杜依依,微笑,是发自内心的愉快。
杜依依虽然诧异倒没再多说,毕竟父亲也在,她在学校那些装神弄鬼吓唬人的事情,说出来确实不是正常人能干得出来的。她自来熟地递了个眼神给安乐,眼中的意义不言而喻:等下再好好聊。
“原来你们认识?现在的孩子啊,这么多小秘密。”杜衡生饶有兴致的看着她们,扭头瞅见杜依依身后的男人,和蔼地笑道:“陈墨,你也来了。”
陈墨点下头算是打了招呼,没有说话,安乐能感觉到他冷漠的表情下,隐隐的怒意。她抬起头,再甜蜜的瞬间也会过去,他们终究要走向一个不知所谓的未来,这是她的选择。他带她看未来,她要在这路上,推他一把。
秦凌云看到陈墨,心里叫了声糟,这孩子的脾气他多少知道些,越是表面沉静,保不定会翻起什么巨浪,他急忙站起来,走过去拍拍陈墨的肩膀:“你是陈家的小公子吧?”
杜依依“扑哧”一声笑出来:“叔叔,陈家就墨哥哥一个,哪里来什么大小,还‘公子’呐,这称呼真穿越!”
这句话,只有陈墨明白其中的含义。他的哥哥,只活了短短十个年头,却获得了所有的爱,是他永远无法代替的,无论怎样努力。而秦凌云用这个来提醒他,残酷。
“你们年轻人到一边好好玩吧,依依,有什么喜欢的告诉爸爸。我和你秦叔叔聊会儿,等下和我一起回家。”
陈墨刚想开口,被秦凌云打断,“陈公子也留下吧,刚好有些事情想要讨教。”他看似亲昵地放在陈墨肩上的手微握,实际用力到极致。
杜依依听到暂时不能和陈墨在一起,有些不高兴,本想也留下,可是对安乐又实在好奇。她的喜怒哀乐很直接的表现在脸上,漂亮的眉毛微拧,但良好的家教让她不能在公共场合显得小气。
拍卖会即将开始,安乐拉着杜依依朝副厅走去,那里清净适合说话,也有展品供客人参观。临走,她匆匆用余光看了下陈墨,他的眼睛正视着前方,幽暗,丝毫没有看她。她的心缩了起来,那是很奇怪的感觉,不是痛,却有点酸。
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那一抹明亮的蓝色裙裾,最终看不见。陈墨抬头望去,她没有犹豫,没有回头,这个女人,不仅是傻瓜,还很狠心——对她自己。
如果看着她,他会忍不住,会冲动地拉着她离开吧,这个让人恶心的世界,走到哪里都好,随便找个地方都能比现在更好的生活。可是她不能走,她还有要守护的人。他明白她的选择,是为了他,是因为他不够强大,正是如此他不甘心,很不甘心。
他的女人吃了很多苦,没过过几天省心的日子,在充满算计和被算计的世界里,她给了他最真实的感情,就连知道未来是深渊,也义无反顾的向前。他能为她放弃全世界,她却为他放弃了自己。
休息室有几组紫檀木的座椅,杜依依拿了两杯香槟,随便挑了张坐下来,粉红色的小礼服,青春活泼,和古旧气息的陈设形成鲜明的对比。她单手撑着下巴,凑向安乐,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她:“小美人,这次是我走眼了。”
安乐在餐厅就习惯她诡异地言语,她算无意中对自己好的人,而此刻,自己却联合着她喜欢的人,算计她和她的家人。安乐觉得自己挺不是东西的,但仍然微微笑按着秦凌云对杜衡生介绍的,简单地讲述了那个编造的尽善尽美的资料。早年移民,归国华裔,她心里冷笑着,扯淡。
“你为什么到我们学校?”杜依依对那些并没兴趣,她好奇八卦的在这里,总觉得,和她不愿出国一样,安乐回国应该也是为了男人吧?
安乐低头不知道说什么好,谎言就是这样,一个接着一个,滚雪球般,越滚越大。但须臾,她就抬头,灿若星辰的眼镜看着杜依依,开口道:“孟行,你认识么?”
公寓里正抱着遥控器在看电视的孟行,猛然间打了个喷嚏。他又被人当了回挡箭牌。
“你喜欢的人,就是刚和你一同进来的人吧?我记得我们还一起吃过饭,他看起来一直都是冷冰冰的样子。”安乐不想再被杜依依纠缠着问下去,多说多错,便转移话题。但这个明知故问的问题,让她觉得自己更不是东西。
杜依依歪着脑袋,白皙的手轻弹着香槟酒杯,“他不是那样的。”虽然陈墨现在确实对自己冷若冰霜,可是最初,认识他的时候,他不是那样。
“我妈妈去世的早,爸爸工作忙碌,没时间管我。我也没有兄弟姐妹,一直都很寂寞。初中的时候,因为骄傲老被人欺负,他帮过我,他笑起来,很温暖的。”
她小时候在这个城市生活过一段时间,小学时父亲工作外调,在另外一个城市生活了六年,直到初中才又重新调回来。那时父亲的官还没有这么大,因为自幼丧母,她被父亲尤为宠爱,性格难免骄傲,人又长的漂亮,自然被很多女孩看不惯。
她永远记得初中的那个夏天,她被一群女孩堵在学校后面的树林,她们要扒她的衣服。世界末日的时刻,是那样一个男孩,从林荫的操场上走过来,肩上有阳光的穿透梧桐树影落下的斑驳,他救了她不容被打破的自尊心。
她的爱情,不是一场虚妄的不知所谓的迷恋,她是真的喜欢。然而,她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这段往事,却是陈墨早就遗忘的故事。
杜依依在陈墨的人生中,永远是一个逗点,讨厌地粉红色的逗点,任何句子,都不会以逗点结束。一个逗点,注定是过客。
安乐想,如果这世界上真有无辜的人,就是杜依依了,可惜,好人往往没有好报。如果陈墨爱的是杜依依,应该是最简单的幸福。
然而,‘如果’这个假设性的前提,永远不成立的居多。安乐不愿为别人的感情哀悼,太假惺惺。她选择这样欺骗的方式步入杜依依的生活,就注定在未来,谎言被识破的时候,接受惩罚。
谎言之所以是谎言,总有被揭穿的一天,知道她和陈墨关系的,还有梁洛,那是个定时炸弹。在一切败露前,她要竭尽全力,拿到那块地。
老人说,说谎的人死后要下拔舌地狱,她不相信命运,更不相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传说。
因为,她生活世界本来就是无边的沼泽,就是地狱。还能糟糕到哪里去?她很知足,她爱过,享受过片刻的温暖和甜蜜,就够了。
“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不过你算例外,隐瞒算不算欺骗?哈哈,安乐,我们挺有缘的。”杜依依举杯,金色的香槟有小小的泡泡,碰到她手中的,清脆的响。
“是啊,难得。”
“我觉得你特别对我脾气,年纪差不多,连癖好都差不多,没事你常来找我玩呗,放假好无聊。”
“好。”
“那过年你来我家,我给你看我收藏的那组hellokitty,全是限量版!”
缘分,不是好的。安乐微微垂下睫毛,覆盖住晶莹的眼眸,她通过那个收银员的事情,便知道杜依依的性格。好,会对你好到极致,恨,也会不择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