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是陈玉安,就连孔家杰觉得麻烦大了,程伟也有点忐忑,但双方担心有所不同。程伟在意的是李文高能屈能伸,再无三千年前封神之战时的那股锐气,成为至刚至柔的矛盾体,心性也有精进,明知赐福楼能够隔绝天地,仍敢自请入瓮,只为坐实与绝仙剑、小小等人的父子关系。
程伟意味深长的笑了:“真是道士?云外观是全真派吧?可以结婚生子?平时骗些钱财糊口没人管,拐卖儿童可是会坐牢的。”
“这是我的身份证、道士证、工作证……请三位过目。”李文高掏出一沓证件递给陈玉安,而后又瞥了一眼二楼拐角处的绝仙剑,嗓音变得深沉、伤感,“抱歉,晚了太久。”
“我认识你!”张烨烨探头探脑的道,“那天你在棋盘街和……玩泥巴吵架。”
“是札实巴。”汪直没能忍住笑。
“有什么关系?汪直哥哥都听明白了,还要胡搅蛮缠。”张烨烨满脸不忿。
“程小友每每出人意料之外时,总会收获不同凡响。”李文高大大方方承认的同时,也没让程伟好过,朝着汪直微微颔首,“贫道未入协会前,又名李希安,今日再见督公风采,实乃三生有幸。”
“道长两眼昏花,认错人了。”汪直硬邦邦的顶了一句。
“督公”两字入耳,孔家杰忽又觉得手中证件是行骗工具,陈玉安则有打120的冲动。
“世事玄奇,不外如是,活的久,不如来的妙。”李文高笑着摇摇头,重又把话题扯回绝仙剑等人的去留上,“身份已然明了,请程小友让贫道一家老小团聚。”
程伟笑道:“小仙她们五个本就是自由身,法律和道德允许的范围之内,任其遨游。但是,团聚与否,不光要看她们的意愿,还要看教主能不能安然度过今晚。”
李文高环首四顾:“这楼专为贫道打造?”
程伟又道:“教主高看了自己,小看了天下人,这楼若真有针对性,也只是针对不速之客。”
李文高斟酌片刻,问:“那位在楼外等着?”
程伟点了点头:“教主心想事成,出门便可一家团聚。”
李文高毅然转身:“贫道明日再来。”
帝辛紧走两步:“我送送教主。”
李文高微微一顿,半是感慨半是惭愧道:“大王有心了。”
帝辛轻声道:“教主以前想的太少,现在想的太多,中和一下,更圆满。”
李文高摇头远去:“知易行难,改不掉。”
陈玉安拿着名片在程伟眼前晃了晃:“他这是要干嘛?七老八十还约架?”
程伟摊摊手:“真不好说,这是阳城,陈局应该出去看看。”
陈玉安羞刀难入鞘,跟孔家杰打了声招呼,小跑出门。
程伟笑道:“别啊,去不得,两个都是七老八十,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这辈子就交代了。”
陈玉安不为所动,携一身正气,虎虎生风。
程伟又道:“外面的那个块头更大……”
陈玉安偃旗息鼓,蔫蔫回踩。
孔家杰也乐了,笑问:“这人到底什么路子,
证件都没拿回去,真是教主?”
程伟不住叹气:“难说。”
陈玉安恼羞成怒:“你看看你,交往的都是些什么人?他要是死在这怎么办?”
程伟笑而不语,心念百转千回:李文高选择在这个时候抛头露面,绝不是偶然,更像是引蛇出洞,早在成化年间,他就已主事太常寺、掌神乐观,道门怎么会连这点都弄不清楚?除非有人刻意隐瞒,造成灯下黑的假象。
陈玉安仍在喋喋不休:“快报警,先把这老头送医院去。”
“咯吱”一声门开了,帝辛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道姑,簪束秀发,眉清目秀,青衫白裤,在孔家杰等人面前亭亭一揖:“三位施主万福金安。”
陈玉安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回礼,周向阳眼明手快的递上三封红包。
小道姑更快,抢先递出四张名片,婉拒施舍之余,大大方方的道:“师傅说,山门不幸,总会有些趋炎附势之徒为非作歹、招摇撞骗,请三位施主不要见怪,下不为例。”
名片呈青色,除了手写姓名之外,再无他物。
陈玉安啧啧出声:“还是姓李,李家尽出人才,不愧是千年世家。”
孔家杰笑得分外和煦:“李道长不进来坐坐?”
小道姑拨浪鼓似的摇头:“师傅还说,道家崇静,能深入红尘走走看看已是上天恩赐,不该奢求太多。”
程伟问:“小师傅所谓何来?”
小道姑一直逃避程伟的视线,此刻也不例外,言语倒是一直落落大方,句句不离师父二字:“师傅说,招摇撞骗之物,理应收回销毁,万万不能留在红尘之内误导世人。”
孔家杰识情识趣的把李文高那张名片递给小道姑,和颜悦色的问:“我们能不能出去见见李道长?”
小道姑甜甜一笑:“师父已经过江了,临行前交代弟子,真武山恭候三位施主光临。”
孔家杰喜不自胜,连连点头:“一定,一定。”
陈玉安打趣道:“为什么是三个人?名片明明是四张。”
“真武山是清净地,容不下太多红尘气。”小道姑轻轻一揖,蹦蹦跳跳的朝张烨烨走去,半蹲着展开双臂,“我可以抱你吗?”
“不可以!”张烨烨问,“姐姐为什么不接周叔叔的红包?”
“出家人要钱做什么?”小道姑反问。
“不对,姐姐嫌少。”张烨烨言之凿凿,羞的周向阳恨不得找块地洞钻进去。
“钱的红尘气太重,我从出生到现在,都没碰过。”小道姑一脸坦然。
“姐姐用不上,别人用的上啊。”张烨烨说,“圣君妹妹每天都要买两百串脆骨,可她只吃一半,还有一半分给没有地方住的叔叔爷爷。”
“能送一辈子吗?与其授人予鱼,何不授人以渔?”小道姑问。
“兽人一……”张烨烨抬头看了看汪直。
“小师傅的意思是他们应该有一技在身,而不是坐以待毙。”汪直咬耳解答。
“饿着肚子去读书?姐姐是个坏蛋,猪门那个……那个酒肉……猪都吃那么肥,还能让叔叔爷
爷们饿肚子?”张烨烨气势汹汹的道。
“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汪直再次解答。
“汪直哥哥说的太深奥,坏蛋姐姐听不懂。”张烨烨不以为耻,强词夺理。
围观者众,却无一人插嘴,任由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论道。
小道姑侧头想了想,又回到孔家杰面前,深深一揖,“多谢三位施主。”
周向阳连忙将红包双手奉上,陈玉安见缝插针的问:“这位程施主年纪轻轻就已有子女三十人,这么重的红尘之气,上真武山烧香会不会被雷劈。”
小道姑白了陈玉安一眼,又一次忽视程伟,头也不回的道:“出家人不论红尘是非,两位施主可对镜自观。”
程伟没陈玉安那么尴尬,他的心思一直放在小道姑的来历上,真武大帝重入轮回之后,碧霞元君每年必至金顶凭吊,会不会和这个小道姑有莫大的关联?
百想不如一做。
一楼大厅忽有风起,凭空而生,自四面来,处处格格不入,行走于规则之外。
陈玉安冷不丁的打了寒颤,梦游似的来了句:“真是阴木啊,五月天还能起一身鸡皮疙瘩。”
孔家杰暗自啐道:“靠不住也就算了,还不靠谱,明天得叫王全安过来坐一坐。”
顷刻间,风又息,化作无数点,点点再成成线,四点、四线成一面,八点、十二线、六面成一体。点点、面面、线线、体体、幻化为一个又一个几何空间,投向小道姑,预见无数可能,模拟过去,如心之镜、如时光之镜、如空间之镜。
“咔嚓!”一声。
虚拟三镜齐碎,无数个几何空间同时崩塌,成就界外一点。
小道姑猛然回头,泪盈双眸,中有情绪万千,伤心、失望最为明显的,仿佛从最美的梦境里醒来,又似信仰支柱崩塌于瞬间,这是她第一次直视程伟,嘴角的那丝神韵,像极了刚刚还在程伟怀里打转的程秀、程蓁。
程伟猛然一颤,心神瞬间失守,界外一点化为无数点、线、面、体回扑、反噬,顶髻两缕青丝幻作五彩斑斓,时光如瀑般倾泻,记忆深处那段撕心裂肺的画面缓缓重现:
钟馗的身影已半数消散,拼着灰飞湮灭也要勾连畜生道轮回台“天齐仁圣金虹氏、新罗僧金乔觉妄图逆道而谋、行天地之私,以万千苍生之命换人间天子一纪,耗尽世间阳气两百载难复,令华夏大地至寒极旱国运堪忧,当入畜生道轮回五百年!”
“烤鹅!”陈玉安又一次让孔家杰失望,不止是爆了粗口,还猛的一脚踹在程伟屁股上,边摘掉帽子在程伟头顶扇来扇去,边埋汰,“让你耍酷,让你风骚,喷那么多啫喱水,烧起来了吧!活该!”
小道姑破涕为笑,再次弯腰向张烨烨伸出双手,“这下可以抱了?”
张烨烨咬着食指,有些难为情的道:“三个红包!”
“可以!”小道姑搂着张烨烨站起来,还在肥嘟嘟的嫩脸上啄了一下,“把玉帝让给姐姐做好不好?”
程伟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这一刻,他心似明镜:是路南南,是路南南以漂洋过海为由,偷偷生下了一个孩子,他至始至终都没能逃脱某人的掌控、操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