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直侃侃而谈:“人有亿万,各有长短。茶有百千,各有芬芳。一壶好茶,叶为根本。钱唐龙井、泉州清源、武夷岩韵、洞庭碧螺、庐州六安、徽州松萝等等均为上上之选,一方山水养一处人,口味各异,茶亦如此。
此茶集众家之长,浓缩人生百味,甘、鲜、淳、浓、爽、嫩、滑……
茶有四法,煮、煎、点、泡。旋摘旋焙,最为利口,香色俱全,尤蕴真味。因此,今日茶道,以泡为主。
所谓茶道,不过是人生的一个缩影,万丈红尘均在一嗅一饮之间。
采茶,以谷雨前后为贵、为最。
生茶初摘,香气未透,必借火力发其香,此为炒茶。铛必旧,薪必枝。文火焙,武火催。急急转,半熟之。
收藏宜用瓷瓮,四围厚箬,中则贮茶,极燥极新。
茶,恶湿喜燥,畏寒喜温,忌蒸郁,喜清凉,置顿之所,须在时时坐卧之处。如欲取用,必候天气晴明,融和高朗,然后开缶,庶无风侵。日用所需,贮小罂中,箬包苎扎,亦勿见风。宜即置之案头,勿顿巾箱书簏,尤忌与食器同处。
哎……茶易存,水难储。精茗蕴香,借水而发,无水不可与论茶。然则水离土尽散生气,木桶、挈瓶、大瓮难存其真意,依山拥泉最佳,终南之水终究差了点。
先天之事非人力可以为之,尽人事,听天命,问心无愧。
但洗茶、火候、烹点、秤量、汤候、瓯注、荡涤均在人力范围之内,心静手熟,即可尽善尽美。
请客人慢用,此茶,初巡鲜香,再则甘醇,三则意犹未尽。”
茶杯七分满,春意盎然,孔家杰、周向阳凑鼻轻嗅。
陈玉安作风稍显粗犷,注意力全放在茶杯上,在手中转着圈的端详,大煞风景道:“真是成化年间的青花瓷?听说这玩意儿很值钱,咦……上面还有字《贺督公旗开得胜》”
汪直腼腆一笑:“瓷器只是瓷器,再精美也不能当饭吃,倒是匠户靠其养家糊口,功德无量。”
孔家杰轻抿一口,问:“茶,贵清忌杂,看这茶叶最少也有十种,样样拔尖,混在一起却似焚琴煮鹤,十足十的落了下乘,有什么讲究?”
“客人一语中的。”汪直笑道,“此茶源于成化十四年十一月的一件往事,时任南京监察御史邹儒炤上疏指责天子亲近外道、纵情声色、置朝政于不顾,并奉上江浙各地名茶十余种,名目难辨,暗讽天子不识民间疾苦。”
这话很有针对性,太容易让人对号入座,孔家杰、周向阳同时色变。
陈玉安也听出来了有点不对味,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牛嚼牡丹似的赞道:“好茶!”
孔家杰笑问:“后来呢?”
汪直道:“天子命西厂彻查邹儒炤,若是为官清廉、持身中正,奏疏便留中不发。若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天子点灯,就一查到底。科道言官奏事总是各有各的诉求,南京又是金粉之地,谁都经不起查,邹儒炤也不例外,邹家还是江南最大的茶商,仗着监察御史这块金字
招牌,巧立名目强占官茶商营、官商互利之分润。”
孔家杰又问:“邹儒炤伏法?”
汪直微不可觉的摇了摇头:“天子自幼长于深宫,经历太多尔虞我诈,见惯了凄惨事,心慈心善,怎会杀人?夺其所占亏空便算了事,又命人将江浙各地名茶混在一起冲泡,细品之余,告诫左右《久居深宫固然是错,频频外出劳民伤财就对?连京师都出不了,遑论民间疾苦?茶虽混杂,却饱含江南子民喜好,此乃人生百态,理当有千般滋味,尔等外出勾当公事,一定要替朕看看这大好河山。》”
孔家杰轻咂数下,闭目沉思片刻,开口赞道:“小汪这样一说,再细细一品,真觉得香自齿颊生,回味悠长,有清心除尘之效。”
汪直一边为四人续杯,一边道:“客人谬赞,茶能解腻倒是不争事实,特别是久坐之人,更应一日三饮。”
孔家杰谈兴高涨:“小汪对历史很感兴趣,在哪高就?”
汪直脸微微一红,道:“客人见笑了,在下只是略通前明国史,别的一窍不通,平时都是干些伺候人的活。”
“这样一套茶具上来,谁受得起小汪伺候?”陈玉安指着茶壶打趣道,“这么金贵,我看一下,不要紧吧?”
汪直伸手道:“客人随意,小心烫着。”
孔家杰又问:“小汪也是刚从TW过来的?”
汪直有些伤感的点了点头:“祖籍广西贵港。”
“啪!”陈玉安猛的一拍大腿,“真是黄金,最少两斤重,太奢侈了,太奢侈了……”
程伟忍俊不禁:“别把大腿拍断了,这壶可以借陈局睡一晚。”
陈玉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哪天你要是落在我手里,让看守所天天陪你睡。”
“洪武二十二年。”周向阳看了看茶壶底部,倒吸一口冷气,“年份比金价贵。”
孔家杰笑而不语,暗自揣摩程伟此举用意,不像示弱,也不像示威,有点“我问心无愧、只管放马过来”的意思。不管怎么说,此行目的已经被打乱,焦点转移到汪直身上,句句离不开茶道、茶具。
张烨烨眼泪汪汪的爬上阁楼,逮着茶壶猛灌,打断了隆重的文化氛围,此时的茶具身价已上涨千百倍,看得陈玉安暗暗揪心。
“哭了?”汪直问。
“哪有哭?好辣,好辣,眼泪自己往外跑。”张烨烨气鼓鼓的道。
“鸡屁股都吃光了?”陈玉安乐不可支。
“就吃了四串,圣君妹妹把剩下的放冰箱了,让我分五天吃完。”张烨烨皱眉,“陈伯伯怎么知道的?哦……我明白了,肯定是陈伯伯这个坏蛋让圣君妹妹多放辣椒。”
“去楼下陪一一她们玩,别在这打岔。”程伟挥了挥手。
“屁股好辣,汪直哥哥帮我看下。”张烨烨可怜兮兮的道明来意。
“三位客人慢用,在下失陪。”汪直抱着张烨烨下楼,边走边问,“怕辣,为什么还要吃?”
“哎……汪直哥哥不懂,那是圣君妹妹给
我买的,怎么能不吃完呢?”张烨烨泪目。
一大一下两个孩子自顾自的远去,身后的陈玉安半是玩笑,半是感叹:“两岁就知道讨女孩子欢心,不知道谁家女儿将来遭殃。”
“两岁?”孔家杰结结实实的吃了一惊。
“可不是吗,年前还不会说话,正月我还抱过,长得可真快,转眼间,我就老了。”陈玉安说。
“还不是领导有方,人民安居乐业,营养跟上了,孩子身体素质自然也强了。”程伟再度开启胡说八道模式,“陈局是在夸自己维护一方平安有功?我送套茶具聊表心意?”
“好好说话,不欢迎我来?”陈玉安佯怒。
孔家杰笑看两人胡搅蛮缠,心下了然:陈玉安早就与赐福楼捆在一起,根本没打算撇清过。而程伟每每遇见无法自圆其说的话题,总会毫无心理负担的生硬岔开,根本不在乎马脚收没收住。有恃无恐啊,要么就是问题大到上了天,要么就是真的问心无愧。这么大的两栋木楼半年内崛起,问心无愧的可能无限接近零。
不一会儿,程伟连样子都不用做了,帝辛、夏霆联袂而来,领着孔家杰四处转悠。
夏霆的信口开河之下,孔家杰再也没心思琢磨。
“我师傅祖上传下来一幅资圣阁营造图……”
“开封府的那栋资圣阁?”孔家杰猛然一个激灵。
“对啊,复制资圣阁是何等盛事?本来一百米的高度,规划局硬是一下子砍到十米,盖在郊区都不可以。实在是逼的人没办法,我师傅只能出卖肉体和灵魂,换来余教授以学校的名义出面,勉强又加了十米,喏,就成了领导现在看到的样子,不伦不类。”夏霆气愤不已,唾沫横飞,“尽是尸位素餐之徒,吃也吃了,喝也喝了,拿也拿了,就是不干人事,宁可碌碌无为,就怕做多错多。”
“一百米高,少说也有二十五层,还是地处闹市的高层建筑,地基的沉降量、强度、压力、稳定性都需要反复论证,规划局尽职尽责,这一点无可挑剔,他们没错。”孔家杰有种走进信访局的错觉。
“还是领导明事理,可解放思想已经喊了三十多年,木质建筑一定要墨守成规?就拿地基来说,二十米高的建筑,赐福楼地基八米,本来准备打成十米,规划局不让。”夏霆深沉一叹,眼角似乎有晶莹闪动,“现在说这些太晚,池田教授昨天打来电话,资圣阁会在这个时代的东京重建,可惜……此东京非彼东京,不知将来谁挨骂。”
孔家杰有点懵,一脸狐疑的看着夏霆。
陈玉安连忙在一边转圜:“夏霆今年大二,去年脑子撞坏了,一个月暴瘦四十斤,辍学在家专攻书法。”
夏霆嚷嚷道:“我是见义勇为身心受创,暂时休学。”
“三位领导别听他胡说,八字还没一撇。”程伟抱着程蓁和程秀跟了上来,“是这样的,池田教授想带他家的一个女性长辈来龙凤山看看,会先通过外交途径走程序。”
“谁?”孔家杰的心已经飞出赐福楼。
“神宫现任祭主。”程伟漫不经心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