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世宗至元十八年(公元1281年),蕃僧上疏忽必烈,追毁前朝蒙哥禁断、但尚存于世的道经。
忽必烈遂诏沙门诸僧、翰林院文臣和全真派、正一派、大道教、太一道等会于长春宫,考证道藏诸经真伪。
佛道双方论辩数十日无果,惹来忽必烈亲临,南宋已灭,全真派所剩价值无几,他撕下最后一层伪善:“道家经文,传讹踵谬,非一日矣。若遽焚之,其徒未必心服,彼言水火不能焚溺,可姑以是端试之。俟其不验,焚之未晚也。”
正一派天师张宗演、全真派掌教祁志诚、大道教掌教李德和、太一道掌教杜福春等跪奏于戒坛之下,言辞大同小异:此皆诞妄之说,臣等入火,必为灰烬,实不敢试。
无人敢试,无人敢辩,更无人敢让蕃僧先试。
忽必烈意兴阑珊:“道家诸经可留道德二篇,其余文字及板本化图,一切焚毁……”
“呵呵……”一点时光入水,戒坛边的清池突有五彩斑斓绽放,似莲似台,清冷的笑声,饱含肆无忌惮的揶揄、嘲讽,“请胡僧先试。”
“护驾!”长春宫内顿时乱成一团,侍卫亲军怯薛部蜂拥而至,刀枪林立,箭在弦上。
“想趁乱弑主?”一男一女自五彩斑斓的莲台出,凌空虚踏,步步高升,落在本是忽必烈独立的全真派戒坛上,“大汗刚才很威风。”
忽必烈已年近七旬,骇然之下,暂时失去思考、言语的能力,怔怔的看着眼前一男一女。
男子执冠在手,玄气环绕,聚而不散,形态万千,顶髻以两缕青丝垂束,黑袍绣有似真鳞甲,龙躯绕身盘旋,九只龙首于肩背处并列,腕处五趾龙爪有四,胸前墨色栩栩如生,五岳、五镇、四海、四渎、尽在宽厚的胸膛之上。
女子白衣赤足,眉如弦月,眼似双星,唇若朱砂,欺霜赛雪,美的令人生不出一点亵渎之心。
程伟似笑非笑道:“我踢大汗下去?”
忽必烈趔趄两步,退至戒坛边缘,甩开迎上来的侍者,虎目圆瞪,怒不可遏道:“你是什么人?”
“今持论教法何用攀援前代帝王?大汗欺中土无人,所以我来了。”程伟高举右手掌立,郎声道,“五指成拳时,持械者死、站立者死。”
“帝君不要滥杀无辜!”白衣叱道,“把手放开。”
“我炎黄子孙死于铁蹄、屠刀之下时,菩萨有没有说过不要滥杀无辜?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天经地义。”
程伟右掌成拳,玄气自眼眶磅礴而出,汹涌澎湃,似深海狂潮,浪高千丈,铺天盖地,遮云蔽日。
元大都瞬间入夜,亿万冤魂肆虐,僧人、侍者、怯薛、文武百官一个接一个的炸开,红的、白的、绿的、黑的、黄的还未落地便被玄气、鬼影吞噬殆尽,嘭嘭不绝,长春宫仿若人间炼狱。
“放手!”白衣张嘴向程伟手背咬去。
“现在放手,菩萨可能会迷失,若是遇见当世,必定生灵涂炭。”程伟淡淡的道。
“跪下!跪下!”忽必烈单膝跪地,老泪纵横。
“素问大汗亲卫骁勇善战,
今日一见,不过如此。”程伟问,“现在可愿讲讲道理?”
“上仙想讲什么道理?”忽必烈虎视眈眈。
“矮子里面拔将军,大汗平日言行还算是人,请起来说话。”程伟笑了,“讲什么?释道之争不是还没分出胜负吗?我来!”
“上仙胜了。”忽必烈自食苦果。
“我胜?那这些和尚一个也活不了。”程伟杀气腾腾的道,“他们愿意吗?”
“以大欺小,胜之不武。”忽必烈道。
“大汗莅临长春宫是为了看风景?”程伟问。
“若是以势压人,何必拖到上仙亲至?”忽必烈又道,“孤阴不生,孤阳不长,我希望释道两教互相鞭策,齐头并进,不至于让谁埋没谁。”
“大汗思路敏捷,马下功夫不亚于马上,既然如此,我就请大元帝师过来,论论谁对谁错。”程伟不等忽必烈首肯,破开一孔五彩斑斓,伸手抓了进去,数息之后,一红衣高帽的中年僧人跌倒在戒坛上,茫然四顾。
“哎……”忽必烈幽幽一叹,刚刚恢复少许的精气神重又散尽,来人瞬息万里,侥幸胜了又能如何?
“陛下?”中年僧人仿若梦呓。
“这位上仙想和国师重论老子化胡一说。”忽必烈怀有一丝侥幸,万一胜了呢?
“真是陛下?这……这……”八思巴狠狠的拍了下脸颊,揉了揉眼。
“听闻国师博古通今、兼修儒道、教化八方、誉满中外,敢问佛门发源地、天竺以何为尊?”程伟直来直去。
“我……”八思巴看着黑压压的跪拜人群,站不敢站,坐不敢坐,半躺半趴,神思不属。
“这位是玄始帝君,主幽冥事,用心作答即可,胜、释迦派繁荣昌盛,败、释迦派就此沉沦。”白衣心有不忍,话里话外满满的告诫之意。
“玄始帝君”四字一出,忽必烈比八思巴更激动。至元十六年二月,南宋丞相陆秀夫负八岁幼帝赵昺、携十万南宋臣民投海时,念念不忘的正是这四个字,而后,海面突起黑雾,至翌日午后方消,海面上虽有十万赤裸浮尸,但究其形貌,却不似汉人,甚至还有白色人种。另外……金陷赵宋开封时,亦有类似传闻。
程伟恶作剧似的在白衣手心抠捏揉搓,直至其面红耳赤才道:“从没想过菩萨胳膊肘能往里拐,但坐姿太歪,不是人间正道,这是病……得治,我抽空研究研究?”
白衣冷冷的道:“帝君送贫僧去轮回最好,一了百了。”
八思巴如聆圣音,立刻抓住白衣这根救命稻草,匍匐不起:“阿弥陀福,弟子八思巴,见过观自在菩萨。”
程伟笑道:“国师拜错菩萨了,未来佛虽有意深耕乌思藏,却看不上释迦派。”
白衣语重心长:“用心回答玄始帝君所问,释迦派可安然无事。”
程伟又道:“就算国师虚与委蛇,倒霉的也只是他自己,我只想断释迦派传承,没想过杀人。”
八思巴终于接受现实,细细思索一番,道:“天竺以婆罗门为尊,是雅利安人所属的祭祀学者。次名刹帝利,是雅利安人所属
的军政贵族。三等名吠舍,是雅利安平民。四等名首陀罗,即天竺土著居民,非雅利安人。另有从事低贱职业的达利特,不入四大种姓之列,为第五种姓。”
“国师大才,名不虚传。”程伟笑问,“国师若是去了天竺,位列几等?”
八思巴哑口无言,忽必烈环伺在侧,他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对号入座。
“天竺佛门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随时都有可能绝灭,国师为何不领僧众回援祖庭?又是谁给的国师勇气在我中土信口雌黄?”程伟问。
“贫僧何时信口雌黄?”八思巴破罐子破摔。
“大汗可知大元拜外国贱民为国师?”程伟笑了。
忽必烈刻意挤出一丝笑容,似乎在表白心迹。
八思巴则面色惨白,强词夺理道:“这里是中土,诸侯用夷礼则夷之,进于中国则中国之。”
程伟笑的愈加灿烂:“大元君临天下,今持论教法何用攀援前代帝王?”
忽必烈、八思巴同时色变,二十三年前,蒙元朝廷和佛门凭借这句“今持论教法何用攀援前代帝王?”尽废全真派武功,差点令历代史书蒙难。
“以大欺小,胜之不武,此局打平。”程伟又道,“敢问国师,老子乘牛西出函谷关可是事实?”
八思巴汗如雨下,沉默不语,逐字推敲程伟所言。
程伟轻吟:“史记有载,老子修道德,其学以自隐无名为务。居周久之,见周之衰,乃遂去。至关,关令尹喜曰《子将隐矣,强为我著书》,于是老子乃著书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而去,莫知其所终。”
八思巴狠狠一咬牙,言简意赅:“是!”
程伟问:“佛门西来,走的是函谷关?”
八思巴曰:“是!”
“天竺圣物何也?”
“牛!”
“道门圣物何也?”
“牛!”
“国师曾言天竺有史?”
“是!”
“天竺史书可曾提过中土?”
“无!”
“中土史书可曾提过天竺?”
“是!”
“天竺史书能称史书?”
“天竺史书专注。”
“专注?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雅利安人东侵?肆意屠杀达罗毗荼人?”
“王朝兴替,莫不如此。”
“呵呵……雅利安人东侵天竺时,曾有一支万人队穿越滇藏交界、寇四川,知不知道他们去了哪?生殉商王武丁妻妇好。彼之王朝兴替,我之事死牲畜。”
“中土强盛至斯,为何没能挡住我大元铁骑?”
“三皇五帝夏商周、春秋战国、秦汉魏晋、南北隋唐、五代十国至宋元,雅利安、犬戎、东胡、乌桓、鲜卑、柔然、羯、契丹、突厥、回鹘、女真、党项、吐蕃都曾盛极一时,而今何在?譬如吐蕃,被宋以半壁江山打的支离破碎,一蹶不振,国师却从无自知之明,哪来的勇气对我中土青史评头论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