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军休整一夜,再睁开眼时,天上掉馅饼。
耿恭宣布,金蒲城大捷,全赖将卒尽心用命,朝廷封赏为未下时,戊校尉府先为未婚将卒婚配,以酬军功。
校尉丞李亢逐个登记将卒个人及家庭状况,突然发现,五百将卒全然未婚,仅校尉耿恭、军司马石修、校尉丞李亢、长史张封、左曲侯江贵、五人父母妻儿双双全。
平日里常常自夸妻贤子孝的右曲侯程冲,声泪俱下的哭诉悲惨往事,随军出塞前,妻儿同时落水,早已家破人亡。
于是,五枚硕果再失一枚,左曲侯江贵请军中从事代笔,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成亲十余年,发妻无子,他要休妻!
耿恭闻讯冷笑,晓谕全军,凡无妻无子者战死沙场,功勋、封赏国除。
程冲立刻把家庭成分改了回去,口口声声自称妻儿同时落水确实为真,好在后来又来了封口信,七岁稚子聪慧,先自救、再救母。
江贵死皮赖脸的求军中从事撕毁休书,言道,发妻有子,神似隔壁老王,等他回去查清楚再做决断。
因疏勒城种种布置,大大超越耿恭预期,汉蕃婚配一事避开郭姝,以免为其招惹骂名。转而由长史张封担纲主事,汇同车师译从拜访周边部落族长。开出的条件较为优厚,戊校尉府出三至五岁上好战马二匹、上好刀弓各一把,钱财饰物则由婚配将卒补齐,而且以走婚的形式进行,汉军婚配将卒走婚女方家十五天,若今后汉军将卒轮调,女方可自主决定是否跟随。
简而言之,借种。
留一丝血脉在人间。
战马太多,对于以坚守城池为主的汉军来说,是个很大的负担。
非战时,可以在周边牧草。
战时,必做困兽之斗,与人争食,除了宰杀,别无他法。
不如趁早将其换成等价粮草,易储存,更经得起消耗。
当然了,既能为将士留下一丝血脉,又能降低疏勒周边车师百姓的敌意,亦是上佳选择。
耿恭内心深处还有一种想法,若八月天变为真,又无人来迎的话,五百将卒哪怕一人三骑也进不了玉门关。若有人来迎,步行也能走回去。
最终,第一批婚配名单上,加上已婚无子的二十余名将卒,凑足一百整数。
耿恭毫不犹豫的允了。
司马石修忧心忡忡,如此大范围的婚配,最少也要西域都护陈睦点头才可施行,他向耿恭表达出自
己的担心:“最远的部落在六十里外,一来一回一百二十里地,将卒若生出厌战之心,一去不复返,甘愿隐姓埋名、落地生根,怎么向朝廷交待?”
耿恭领司马石修、校尉丞李亢、长史张封登上城楼,观四方形胜,问:“疏勒是什么地方?”
石修道:“易守难攻。”
李亢道:“有进取心者,当远离此地。”
张封则道:“这是死地,亦是困兽之地!”
耿恭这才颇为赞许的点了点头:“长史之言深得我心,疏勒城实为绝地,东西两面不通,南入他地道,狭窄难行,不利于大军行军,通与不通并没有太大区别,惟有北上可进退自如。匈奴若来袭,只需枕精骑一千堵住北面,困兽之阵便成,你我插翅难飞,惟有据险待援。”
三人若有所思。
耿恭微微一顿,又问:“再看看疏勒城,小而险坚,多少人可固守?”
石修想了想道:“城墙虽四面,但只有西南方有迂回纵深,可供安放云梯,其余三面皆在我弩箭破甲之内,无处下脚。不论来犯多少,坚守西南面即可,五十至一百将士最好,多则无处安放。”
耿恭笑道:“一百人即能固守,真有两百将卒外出婚配不归又能如何?若陛下遣军来援,他们便是逃卒,罪其家人。若陛下援军至,而我等皆已战死,他们在也于事无补,不如留下一两粒种子,不枉天山北走了一遭。”
李亢啐道:“校尉这话要是传出去,一百人都留不住。”
张封道:“那倒不一定,疏勒城驻兵五百,匈奴不会放在心上,若校尉中途没有遣散那千余从军,匈奴现在可能已经兵临城下了。同样的,十来名逃卒隐入天山南北无人计较,再多点的话,疏勒城一直由我们把守,他们或许会安全点。疏勒城若破,车师人、匈奴人都不会放过他们,没人会这么傻。”
耿恭目光坚定:“就这样做吧,说来说去,我们据险坚守,便无主动在手,战马这样养在城中,哪有战力可言?困兽之斗时吃什么?不如换点粮食,不如给未曾婚配的同袍谋个子孙后代。我若战死,诸位把责任往我身上推,陛下不会为这点事和一个死人计较。我若活着,证明此策无关大局,说不定还会成为后来人惯例。”
三人心中有共同的疑惑“没有战马将来怎么东归?”
谁也没敢问出口,更没人说“既然如此悲观何不提前东归?”
主将未动,偏师先归,乃军中大忌,不止是本人死无葬身之地,
还会连累家族,更何况现在还没到鱼死网破的地步,大汉援军随时可能东来,焉耆、龟兹等匈奴从军出工不出力,骑墙观望。
现阶段,西域都护陈睦没有丝毫求救的意思,交河粮草充足,匈奴以轻骑而至,不足为惧,坚守三四个月之后,按照匈奴习性定会趁西域丰收时大肆掳掠,然后满载而归,交河危机自解。
左鹿蠡王确实有可能这样想:西域不是中原,匈奴健儿攻下交河、必定死伤无数,又能得到什么?反正金蒲城这枚嵌在漠海边缘的楔子已然拔除,再把耿恭赶回天山南,大家各自安好,也不用担心部族实力大损,单于乌累垂涎三尺。
黄昏时分,程伟携家带口、启程赶往交河时,戊校尉部将卒分成五队,有条不紊的忙碌着,巡守、加固城墙、砍伐周边树木、晚耕、走婚。
耿恭还真怕程伟一去不复返,除了程冲、范羌、另遣四名亲从护送。
程伟一家二十四口,一丁、二童、三女、十八狼。
“他地道”直线长度仅为五十里,路线长度却达一百三、四十里,平均海拔两千五百米,出“他地道”南去六十里即是西域都护府交河。
耿恭的计划是一人三马,程伟坚持一人双马,张烨烨、汪直这两个熊孩子不算,共计二十匹马,慢悠悠的在崎岖山路上蹒跚向南。
灰大郎在前面探路,灰二郎缀尾,狼群早憋坏了,在队伍中间撒欢,追兔撵鸟,五只小狼崽在马背上急的呜呜乱叫。
程冲、范羌对与狼同行很是嫌弃,生怕睡一觉就没法醒来,对郭姝、郭豆、郭蔻也不感冒,从来没见过信使出行带妻妾三人,像是要跑路的节奏。
程伟也嫌弃程冲、范羌,神经粗大,毛手毛脚,张烨烨这么能折腾的孩子,被他们抱在马上都直叫救命。另外四名耿恭亲从,彼此都不太熟悉,根本插不上话。
五月的天山南北,气候分明,“他地道”像是一根温度计贯穿其中。
南面山麓暖而旱,其他未知。
北面山麓凉而多雨,北坡峰顶积雪处处可见,仿佛生命禁区。山脚到半山腰,又是另外一番景象,草甸、草原、针叶林郁郁葱葱,生机盎然。
程冲想着每天走四十里,十天一来回,哪知计划没有变化快。
先是熊孩子张烨烨冷不丁的来了句:“舅舅,我们是要去鬼门关吗?”
然后就听见“他地道”入口传来一声嚎叫,峰顶积雪应声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