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是坏蛋！为什么想吃我？”张烨烨抹去脸上的泪水，眸若星辰，熠熠生辉。唇边泥土遮不住贝齿洁白，嗓音稚嫩，天真无邪，奶味尚未褪去，但字正腔圆，“舅舅说易子而食是因为饿肚子，我觉得不对，你不饿，也想吃我。”

鸦雀无声，静的可怕。

太上老君不惊不怒，笑吟吟道：“什么时候的事？”

“现在！我不想再和你这样的坏蛋说话。”张烨烨扭头和汪直、韩青耳语几句，妇孺、狼群涌进各自帐篷，他抱了一只小狼崽在怀里，又对在眼前晃悠的鹤形白光说，“以后要乖乖的听话，不可以乱伤人，等找到舅舅了，你也可以变成人，不用成天呆在葫芦里。”

鹤形白光翩翩起舞，无声允诺。

不远处，僵持之中的太上老君等人，堂而皇之的谈论起张烨烨归属，食人之语谁绝迹于唇舌，却在心间、脑海生根发芽。

水娘娘施施然走到张烨烨面前，“哞”的一声轻吟，似在安抚。

张烨烨抬起头，怔怔的看着她，心有彷徨，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这是牛，还是……叫水娘娘的话，以后会挨揍吗？

这时，郁垒蹑手蹑脚的找了过来，与神荼交头接耳片刻，侍立在张烨烨左右。

张烨烨回过神，打了声招呼，“郁垒叔叔。”

郁垒手足无措道：“小公子见谅，我们兄弟俩心有余而力不足，无论几位至尊要送小公子去哪，我们都愿意陪着。”

张烨烨摇头嘟嘴：“不去，等天亮了，我要找舅舅。”

郁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小公子现在跟几位至尊走，反而安全一点，帝君来时，便可相见。”

“我被人欺负，舅舅都不来，可能舅舅又……哎！跟叔叔说了，叔叔现在也听不懂。”张烨烨失去往日欢快，言语中带着一点淡淡的忧伤，“两位叔叔要做东方鬼帝了吗？”

酆都大帝见缝插针道，“神荼、郁垒数千年如一日，默默无闻的造福人间，这是他们应得的，小公子可愿去桃止山小住？”

“谢谢李叔叔，我要去找舅舅。”张烨烨朝郁垒招了招手，“我送郁垒叔叔一件衣服吧，舅舅不在，也不知道行不行，郁垒叔叔把头伸过来。”

“我抱抱小公子。”郁垒弯腰把张烨烨和汪直搂在怀里。

“郁垒叔叔比神荼叔叔好。”张烨烨一动不动的看着郁垒额头，碎碎念：“我是玉帝，我是玉帝……太上、开天、执符、御历、含真、体道、昊天、玉皇上帝，东方鬼帝郁垒镇桃止山、督鬼门关。”

童音落地，独踞星空的北斗九星聚五彩斑斓于一线，直落百余光年外的红尘，大道之音在天地间经久不绝的回荡，“东方鬼帝郁垒镇桃止山、督鬼门关。”

五彩斑斓洋洋洒洒的落在郁垒头顶，渐趋实质，化为盔甲加身，胸前鬼门关如图，背后桃止山似画，他怀抱张烨烨、汪直下拜，泣不成声道：“镇桃止山、督鬼门关将……郁垒，谨遵玉帝谕旨。”

神荼在郁垒还未起身时，便抢过张烨烨搂在怀里，伤心欲绝道：“一把屎一把尿的把小公子拉扯……”

天地惊变的同时，已近达成默契的神道佛三方立刻不欢而散，金神蓐收仗义执言之声如雷贯耳：“他只是个孩子，怎能生入山海界？我等苟活几千年，便修得猪狗不如？”

太上老君勃然大怒：“无耻之尤！”

弥勒毫不犹豫的更正立场：“佛门千辛万苦重返中土，以造福天下苍生为己任，老君所言，恕贫僧不敢苟同！”

纷纷扰扰之外，神荼得偿所愿，并仗着身前身后两幅水墨画瞬间往返于桃止山、鬼门关。张烨烨由此迎来水娘娘期待的眼光，他犹豫道：“我好像能让娘娘开口人言，可……拔苗助长会影响娘娘化形，舅舅肯定不高兴。”

“哞！”水娘娘朝张烨烨使劲摇头，仿佛在说，“不要怕，让他冲我来。”

“真的不行，舅舅那个人，很好色。”张烨烨语无伦次道，“我从没说舅舅好色，是我妈说的……”

水娘娘已经听不清张烨烨在说些什么，她暗暗心惊，“日后下山，得披身罩衣。”

另一边，三界至尊的争论，依旧如火如荼。

北斗九星再显封神之威时，山海界神异倾城而动，珍禽异兽不甘人后，人间神祇更是有如潮涌，前赴后继的赶往华夏西北边陲。

紫微大帝、勾陈大帝、清虚大帝、扶桑大帝齐至，道门稳居上风。

佛门气势如虹，携重返中原之威，聚菩萨隔断天山南北、东西，星藏、宝生、日光、月光、水天、虚空藏、文金刚手、妙吉祥、除盖障，还有五百罗汉。

神界底气略有不足，岁星真君 、荧惑真君、太白真君、辰星真君、镇星真君等三十来人看着北斗九星发呆，他们的封号已到必须更换的时候。

声势最大的反而是酆都鬼众，五方鬼帝、秦广王等十殿阎君齐至。纣绝阴天宫、泰煞谅事宗天宫、明晨耐犯武城天宫、恬昭罪气天宫、宗灵七非天宫、敢司连宛屡天宫、宫主压阵。

还有虾兵蟹将摇旗呐喊，鬼王、府、判、日游神、夜游神、黑白无常、牛头、马面……

都是神荼惹的祸，三番两次在人间、地府招摇过市，将新抱金大腿公之于众，一吐千年怨气，到处嚷嚷：“谁再TN的说老子是扫把星，就出来练练。”

地生神祇最为落魄，人数虽然

不少，却只能在外围游荡。以泰山神、衡山神、嵩山神、华山神、恒山神为首，按地域所在抱团，静观事态走向。

东镇沂山神、南镇会稽山神、中镇霍山神、西镇吴山神、北镇医无闾山神、风尘仆仆而至，相扶相携，热泪盈眶。

东渎淮神、南渎江神、西渎河神、北渎济神仗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率先高呼玉帝，承认张烨烨正统性。

另外有东海之神、南海之神、西海之神、北海之神，正在呕心沥血的来路上。

三百年前，那场导致人间一分为二的春秋神战，都无今日这般气势。那时，只见天崩地裂、烟消云散，而不见人。

灵宝天尊拉着句芒避开三界纷扰，忧心忡忡的互通有无，对于张烨烨的来历，他们有着根本上的分歧，虽然两人都觉得张烨烨与程伟有血缘关系，是不是甥舅关系又不一定，在其父母及来历上更是难以取得共识。

灵宝天尊苦口婆心道：“孩子本身并没有危险性，他腹中的那轮时光做不到收放自如，我们不要伤及无辜，小火慢炖，润物无声，即可迎其入大罗天。”

句芒惊疑不定，甚至开始怀疑未来的某个时间段，程伟与三清媾和，才生下眼前这个一呼万应的孩子，他犹豫再三还是开口：“请问灵宝道友，三清门下，可有待嫁道友？”

灵宝天尊立刻把脸拉了下来，“木神什么意思？”

句芒狠狠一咬牙：“这个孩子和三位道友渊源深厚。”

灵宝天尊想都没想，矢口否认：“绝对没有。”

句芒转身就走。

灵宝天尊心里一紧，连忙追上问：“木神有何凭据？”

“味道。”句芒脚步不停，言有未尽，“很像元……”

“最少有三种味道吧。”灵宝天尊冷笑打断。

“道门最盛。”句芒微微一窒，并未否认。

“我等若是同时承认这孩子为三界两地正统，不就是这个效果？”灵宝天尊乘胜追击。

“道门愿意，我们不愿意，断情绝欲三千年，方换来今日苟活，却要认幼儿为主，不如死了清净！”句芒怒发冲冠。

“今日因已为既成事实，来年玄始帝君若行此举，木神凭什么拒绝？神界二百七十七位道友，能者不计其数，木神死了便死了，无关大局痛痒。”灵宝天尊耐心耗尽。

“既成事实？”句芒目露凶光，“云霄、琼霄、碧霄三位道友何在？这孩子是玉清道果？”

“哐啷！”身影交错。

“咔嚓！”山崩地裂。

灵宝天尊满腔怒气随之惊散。

弥勒已和太上老君战成一团。

太上老君、弥勒错身而过，青、金争锋，地裂山崩。

“住手！”灵宝天尊震怒。

“师弟！”释迦牟尼的声势弱上许多。

太上老君、弥勒置若罔闻，如光似梭，你来我往，举手投足之间呼风唤雨、雷电齐鸣，山川大地难承其重，左右飘摇，倒是道、佛门下弟子勉强保持克制、剑拔弩张的对峙着。

蓐收、祝融悄无声息的朝佛门所在偏移，围观神异、神祇后知后觉，边退边助威。

“佛法无边！”

“阿弥陀佛！”

“大道独行！”

“老君降魔！”

“干死蕃僧！”

呐喊此起彼伏，道门势头更盛。

“师弟、弥勒道友，一人退一步。”灵宝天尊踌躇难决，拉老君出战团，等于断其一臂，很可能会被弥勒趁虚而入。若是从弥勒身上着手，相当于向佛门宣战。

两人斗至正酣，凌驾于群山之上，都无收手的意思，竭尽全力以硬碰硬，又似两狗角力，谁多管闲事……咬谁。

“胖叔叔揍他 ！”张烨烨稚嫩的呼喊过后，佛门声势为之一振，一浪高过一浪。

“孩子都不如？”灵宝天尊又急又怒。

“老君先动的手。”蓐收不经意的来了句，火山浇油。

弥勒斗志高昂，肋生双翅，万羽如指，百丈之内舞的密不透风，第三只佛掌自胸口轰然拍出。

太上老君左手虚晃画门，右手执拂尘轻推，门开，他一步踏过，转身时，已在弥勒背后挥掌。

“嘭”的一声，弥勒背后再生一掌，两人虽然平分秋色，太上老君却占据主动，他右手劲挥，手中拂尘化千剑，聚成一线，雷霆万钧的斩向山脚，张烨烨首当其冲。

“师弟……过了！”灵宝天尊眼神阴冷，指尖不自觉的颤抖，已在暴怒边缘。

蓐收、祝融祭出两道剑光刺向太上老君，紧接着又一左一右的冲了上去，汇同弥勒，成三角鼎立状。

“诛魔！”不知是谁起哄，道佛对峙局面立刻告破，先发制人者，比比皆是，血花漫天，哀嚎四起。

“啊！”张烨烨吓了一跳，连忙把汪直推到一边，腹部那孔五彩斑斓再次绽放，时光长河汹涌澎湃，尽纳剑光于怀，又看着跃跃欲试的鹤形白光说，“不能进去，会变成猪，快带汪直哥哥走。”

鹤形白光闻声而动，吊着挣扎不休的汪直冲向毳帐。

“拿下妖童，无论生死，贫道以上清盛境相报。”太上老君镇定自若，反手再挥

一掌，又一次与弥勒势均力敌，而后又道，“山门、衣钵、传承、一样不少！”

乱中再生乱，最先向张烨烨出手的竟然是句芒，他疾速前掠的同时，驱动草木疯长，如手似臂，执石挥棍，漫山妖兵拔地而起，气势汹汹的冲向张烨烨。

至尊一马当先，再也无人顾及礼仪廉耻，万千流光争先恐后的射向山脚。

“诛妖道！”外围地生神祇之中突然响起巾帼不让须眉的叱咤，“人间不容亵渎！”

五岳山神冲天而起，弥勒等人组成的铁三角如虎添翼，五镇山神则加入围攻紫微大帝、勾陈大帝的行列中。

“天地正统不可辱！”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汇同五渎水神、四海之神、披荆斩棘冲向山脚。

神荼、郁垒挟新立之威与木神句芒战了个旗鼓相当，鹤形白光见缝插针的袭来，悄无声息的系在句芒喉结上，环圆交结，用力一拉，血花崩溅，人首两分。

无头尸身跌跌撞撞的走了几步，颈上如草木逢春，忽又长出一头，鹤形白光再次袭来，环圆交结……

灵宝天尊全城冷眼旁观，只是在句芒遭遇五连斩时，才伸手帮了一把。

太上老君五面皆敌，亲传弟子俱陷身于重围，他昂首步入唯一的生门，那道五彩斑斓之中，逆时光而行，于身形忽明忽暗时慷慨放歌。“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三者既悟，唯见於空。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所空既无，无无亦无……能悟之者，可传圣道……真常之道，悟者自得，得悟道者，常清静矣。”

酆都大帝领五方鬼帝、十殿阎君、罗酆六天侍立在张烨烨左右，此刻心虚不已的看着水娘娘问：“怎么办？”

“嘣！”水娘娘轻跺前蹄，浑身浴火，目光坚定，战意滔天。

“别打了！”张烨烨扯着嗓子喊。

酆都大帝差点笑出声来，这是要投降吗？老子也会时来运转！

生死存亡之际，谁先收手、谁死，厮杀依旧。

“郁垒叔叔，记得提醒舅舅来接我。”张烨烨屁股一撅，小脑袋瓜钻入腹部那孔五彩斑斓。

酆都大帝大吃一惊，下意识的抓住张烨烨双脚，五彩斑斓汹涌倒灌，他如遭雷噬，靠着水娘娘侧踢才脱离陷境。

“孽畜！”太上老君濒临崩溃，状若疯魔，不计损伤，破障逐光，还是一场空，抓住了一个屁。没错，张烨烨“噗噗”两下消失了，像是从未出现过。

“这就是你这牛鼻子想要的？”弥勒一掌拍碎太上老君左肩。

灵宝天尊把半死不活的句芒扔了出去，蓐收、祝融无功而返，五岳山神悄然退去。

“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这样？”太上老君双目血紫，失魂落魄，他猛然抬头，冲着水娘娘吼道，“又是你个贱人坏事！”

“啪！”灵宝天尊一巴掌扇在太上老君脸上，“够了！不嫌丢人？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

酆都大帝又朝水娘娘身边走了两步，坚定立场。

“站着说话不腰疼，人间都是我在奔波，师兄做过什么？”太上老君歇斯底里的吼道。

“啪！啪！”又是两声，这次不再是打脸，而是打在屁股上，受害人也从太上老君变成了熊孩子。

一孔五彩斑斓重又在张烨烨消失的地方盛开，两名麻衣女子似午夜昙花怒放，清丽脱俗成双，脸部线条较为柔和的女子，毫不留情的给了熊孩子两巴掌，“瞎跑什么？多等一会不行？”

酆都大帝最先反应过来，扑通一声伏地，面贴黄土，水娘娘轻叹一声屈膝，五方鬼帝、十殿阎君、罗酆六天一一照行。

五岳山神、五镇山神、五渎水神、四海之神等地生神祇则哭出了声，“娘娘……”

蓐收、祝融、句芒泪流满面，额头满是鲜血，哽咽难言。

弥勒亦作雌伏状，释迦牟尼本来就趴着，白、大势至以下再也没理由站着。

灵宝天尊略一迟疑，还是缓缓下拜，紫微大帝、勾陈大帝等人抢先叩首。

惟有太上老君木讷呆立，喃喃自语道：“执念……只是执念！”

女娲和后土眼里却没有这些人

“哎呦！”张烨烨又是撅臀，又是拱腿，翻过身一把抱住女娲玉颈，吧唧一下亲在了脸上，声音甜的腻人，“舅妈……你听我说嘛……不对，舅妈不是我舅妈！”

后土笑问：“哪不一样？”

张烨烨脱口而出：“胸小……”

女娲面红耳赤之际，又给了熊孩子两巴掌。

张烨烨振振有辞道：“舅妈……你听我说嘛，相柳舅妈有点不靠谱，她说的坚持一会儿，很可能转过头就忘了，我怕痛。”

“咯咯！”后土接过张烨烨抱在怀里问，“知道我是谁吗？”

张烨烨忽然一捂小嘴，又惊又喜道：“丫丫姐姐也是舅舅生的？”

后土笑得前仰后翻，“像吗？”

张烨烨抱着后土吧唧一口，猛点头，“一模一样。”

“时间快到了，先办正事。”女娲蹲在两只灰狼埋骨处，边揉捏带血泥土，边对刚被放下的张烨烨说，“每一种生命都值得尊重，不能用塞这样的字眼和方式……”

“聒噪！”后土指尖弹出一点剑芒，刺入太上老君眉骨正中，世界清净了。